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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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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成十七年。
堀越高中在这个春天又迎来了一批新生。
这个学校的樱花很是漂亮,团团如粉云一般,飘落的时候纷纷扬扬如若花雨。虽然这样的景致与这学校里略显死板的建筑设计有些违和,但是也不妨碍临校冰帝的女孩子偶尔进来赏樱。
幸枝问奈津子,为何偌大的冰帝学园一株樱花也无反而遍植玫瑰。
“在学生会长的审美影响下,”女孩子停下手里抄诗的笔,笑得有些无奈,“似乎玫瑰更合乎他们的心意。”
幸枝手撑着下巴,眼睛扫过面前的国文课本,轻轻的笑了下。
入学考试简直就如同一场战争,幸枝至今都记得那时坐在自己左边的一个男孩子,自己不过很自然的淡淡看他一眼,男生却如临大敌连忙捂住面前的东西。
“也许他以为你要偷看。”奈津子笑着说。
幸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小人作为我再不屑的了,再说那时试卷还未发下来。”
奈津子放下手里的书,很认真的看着她,“是本能。你让他恐惧。”
幸枝伏在桌上笑,“我竟成了牛鬼蛇神了。”
“估计当时你显得太过志在必得,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
“谢谢武田大小姐的夸赞,我那时只觉得饿,起迟了没吃早饭。”
“没正经。”
为什么武田奈津子这个从幼稚园开始就在冰帝上学的人会选择放弃直升冰帝高等部的机会而巴巴的考到旁边的学校来,幸枝一直不明白。但是她偏偏是那种你若不主动说她一辈子也不会问的人,奈津子就冲着她笑,幸枝忙避开她视线。
“你别这样笑,我怕得紧。”
“为何。”
“怕你突然说是因为情场失意才到堀越躲着。”
“如果我说你猜对了呢。”
幸枝敛了笑容,一脸严肃,直盯着奈津子看。后者只是平静的看着她,眼睛里并没有幸枝原以为会涌动的悲伤情绪。
“但是现在你应当放下了。”
奈津子将一缕黑发绕到耳后,只说,“也许,或者没有。你若见着他,自然会懂我的心情。”
“那么我只希望一辈子见不到。”说完她又轻轻摇了摇头,“那样的人带来的悲总是大于喜。”
“不,你会见到。”奈津子语气笃定。
幸枝惊异,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叫日吉若。他明天会来学校看我。”
那是一个寻常傍晚,松永幸枝第一次见到了日吉若。
这样的男生,幸枝定了定神,也难怪一向眼光甚高的奈津子会这样说。
日吉并非多话之人,甚至可说的上是沉默,尤其是在幸枝面前,大抵是因为性子冷淡,何况两人也不过初次见面。与此相反,他和奈津子相谈互动种种皆是再自然舒逸不过,幸枝清潭般的双眼看着,觉得这对青梅竹马,当真赏心悦目。
奈津子早先对幸枝说过,若性子是冷了些,却是个极温柔的人。
幸枝听了只是点头、默不作声。现下她觉得自己看不懂日吉若,只觉得他身上隐隐的神秘感很吸引人。
那么他与奈津子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呢。幸枝不经意的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日吉,他正在很认真的吃料理,似乎是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全力以赴的类型。幸枝不知自己正在发呆,日吉却突然抬起头来,直吓了她一跳。日吉淡淡的看了眼没什么表情的幸枝后很自然的拿起杯子喝水。
果然是自己失态了。幸枝心中虽有些懊恼,但还是尽力让自己表现的如往常一般平静。
偶一打了岔,幸枝的注意力便转移到日吉若的手指上,骨节很细但是看起来很有力、修长、且少见的白皙。
有这样的手的人真应该去当医生。幸枝想。
“在想什么呢?”奈津子的话语里带着笑意。
“嗯.....有点好奇。”幸枝放下餐具、端坐,“能问日吉君一个问题吗?”
“好。”对面的人显然愣了一下,但很快便给出了简短的回应。
幸枝感到奈津子正在注视着她,这让她感到些微的困窘。没有缘由的。
“日吉君有读医科的打算吗?”
在对方还没有给出答案之前,幸枝又补充一句,“只是好奇而已。”
“准确来说,”日吉在认真思考以后终于开了口,“的确是有这个打算,不过我对物理更加感兴趣一些,所以修读物理专业的可能性更大。”
“现在距离大学入学考试还有两年多,”奈津子笑,“你们一定要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个沉重的话题吗?”
“你呢?”日吉问道。
幸枝又是一愣。她不知道对方在问谁。
“不出意外应该是文学部。”身旁的奈津子语气轻快的回答道。
“松永同学呢?”他再问。
幸枝与日吉若视线相交,她努力让自己认真起来,但是出乎意料的、一直在分神。
“还没有想好。”最后给出了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京都大学的社会学很厉害,考虑一下吧。”奈津子说。
于是展开笑容,幸枝努力表现出来自己的惊讶,“我看起来很适合当警察吗?”
奈津子轻笑。
“读医科怎么样,”日吉若将面前的食物推到旁边,两指扶着玻璃杯却并没有端起,“我觉得松永同学很适合读医科。”
幸枝没有问为什么。
那天回家的路上,她同奈津子竟一路无话,到了要分开的路口时幸枝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
“明天见。”
本以为对面的女孩子也会扬起笑容同自己告别,却没想到映入自己眼中的是奈津子少有的认真表情,平素绽如昙花的面容此刻如同冷冽清泉流过。
“幸枝,你吃饭时好生安静。”奈津子声音淡淡的,短短一句话穿过汹涌人潮里海浪一般连绵起伏的嘈杂声传到幸枝耳中。
“明天见。”幸枝怔住,却只重复了告别的话,看着奈津子瘦削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晚间幸枝从书架里抽出东山魁夷的《旅环》接着读起来,翻过一页,一行话赫然出现在眼前。
“邂逅,在许多时候并非起自偶然,而是和缘分联系在一起。循着缘分的线回顾过去,最后可以上溯到无限遥远的往昔,这条线也同时通向未来。为什么呢?因为未来的每一秒钟都会一点点变成过去。”
沉默良久,幸枝以手覆额,模糊间感到台灯的光亮透过指尖传达到虹膜上,困意随即如潮水般袭来。
平成十八年转眼过半。
夏末时节,奈津子迎来了她十七岁的生日。
她晚间打电话给幸枝,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激动,“幸枝,你睡了吗?”
“非常清醒。”幸枝答。
“那好,明日有风有云,我们去热海。”
面对朋友非询问性的提议,幸枝连一秒都未犹豫,“好。”
彼端要挂电话,幸枝捕捉到对方语气里面不寻常的意味,想要问出的话在沉吟了两秒后还是没有说出。
罢了。明日什么都看的明白。
次日幸枝悠然转醒,抬眼看见窗外的清晨天空,却似着了薄薄的粉色,还是未明的光,大片白色浮云朵朵于片刻间聚散分合,幸枝望的出了神。
母亲来敲门,幸枝,醒了么,下楼吃早饭。
她应了一声,再抬眼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
果不其然,她的预感应验。
日吉穿简单白衬衫,袖口挽至肘部,茶金色碎发下眉眼偏冷,比上年初见时却又高了一些,幸枝转过目光,奈津子着素淡衣裙立于他身侧。
幸枝向他们微笑,眼神清明,“早上好,”又说,“日吉君,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日吉话语刚落,奈津子便眼神热烈的看过来,幸枝触到那灼灼目光心惊不已,只暗自纳罕。
平素里安然恬静的奈津子今日感情却忽的浓烈起来,像是冰山着了一团火。三人安坐其位,幸枝坐在靠窗的位置,左手边是奈津子,最外为日吉。
车次出发时,正是上午十点左右,盛夏虽然已退,但是暑气却未减几分。天蓝的耀目正衬得团团白云如絮,幸枝看窗外景致澄明,山水田梯莫不引人,内心空明,再无杂念,忽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她回过头来,日吉的眼睛便撞入了瞳中。
毫无杂质、有如冰泉之水汩汩流过的双眼,幸枝在日吉偶尔的眼睫眨动中看见他的双眸在某一秒里被覆盖于一小片森然的阴影中。
她对于时间这一概念在此刻全然化为空白,两人或许只是对视了短短几秒,幸枝的心却一直紧绷着,片刻不曾放松。
“那天,在京渡流道馆的,是你么。”
他开口问道。连声音也是淡淡的。
这个时候幸枝才发觉不知几时奈津子已经睡着了,她的头偏倚在日吉肩上,黑直的长发从肩头垂下几缕,平素苍白如玉石的脸庞此刻却带着些许的绯红,她面上景致实为幸枝所未见,自一年多以前她与奈津子相识,这灵动精致的女孩总是将这个年龄应有的悸动收敛的恰到好处。
幸枝心下茫然,对于日吉的问题也只是简短回答了“嗯”。
她面上仍旧是平静,心里却已经波涛般起伏。
今春。她的确去过京渡流道馆一次,那是去给经营着道馆的叔叔送新茶。
春日黄昏,她踏进道馆的那一刻斜阳铺进院中,修长的竹丛日影淡淡。她手奉新茶从廊下穿过,一路游至中庭,终于在叔叔日常休息的茶室前面停下,跪坐倾身,推开糯米纸拉门,缓步走了进去。
幸枝知道最近叔叔正在准备都大赛的事情,因而不敢耽搁太久,片刻即起身告别,却不想走至廊下十字交口处,突自前方拐出一人来。
白衣道服,面色平静,却是幸枝只见过一面的日吉。
那时距离他们第一次相见已经间隔了大半年,幸枝微感意外,却也只是微微一笑,点头示意,这反应介于认识与陌生之间,道馆这时分很是安静,日吉也不说话,只低头看了眼幸枝,微微点了下头。
如此匆匆照面。此刻问起,却也难为他还记得。
听了幸枝的回答,日吉沉默下来,并没有接话。幸枝又想或许他只是在确认那一秒相遇之人是不是自己而已,毕竟那时黄昏,一切都在余晖中变得模糊,一时认错了人也是有的。
奈津子微微动了一下身子,似乎有要醒来的迹象。
而他们距离热海也越来越近。
这时候来这里恰好,人不算太多,避暑也很好。而且,幸枝想,晚上可以放烟火,很是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