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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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田奈津子离开的那个晚上松永幸枝一直在旅馆的中庭里静静的坐着，半空一轮月隐约朦胧，旅馆老板栽植的数枝丰后梅已经悄然绽放了，而北国的春天还很远很远。
她知道那个人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只是两个人都不主动开口。
同行的其他人此刻都已入梦，幸枝却愈觉意识清醒。
傍晚她同奈津子去大通公园附近吃料理，时值北国深冬，幸枝却还是端起札幌啤酒要和奈津子碰杯，奈津子却只是轻笑着捉住她另一只手。
“我晚间便走。”
幸枝手一僵，放下杯来。
“我送你。”
说着她便要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三两下穿上，奈津子坐在对面看着她围上围巾，眼圈不知何时已经红了。
到底还是幸枝先开了口。
她转了身，夜色暗，幸枝借着廊下微弱的晕黄灯光看着日吉，那人还是同高中时代一样，狭长眼睛，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幸枝站起身来，起的急了些，引的头一阵痛好似被人注了铅，怕是坐的太久的缘故。
但是仍旧是皱着眉走向了日吉。
日吉没有看她的眼睛，他的目光一直锁在院中的梅树上。
“她是十点钟离开新千岁机场的，可惜，札幌的雪祭节还未开始呢。”
日吉这才转过脸来看她，目光里淡淡的，看不出悲喜。
幸枝心陡然一冷，这人还是没变，心沉似海。
她不再说些什么，也觉得无论再说什么都无意义。
日吉若和武田奈津子的事，她永远都是旁观者。
幸枝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倒像是杵着的木桩，泛着傻劲。她将手背贴在脸上，烫的惊人。于是侧着身错过日吉，裹紧了大衣走向自己的房间。
不想沾枕即睡。
次日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幸枝起床洗漱，不觉想起昨晚的事来，她在镜子里瞧见自己的脸，只觉得陌生。
出了门才发现同系的那些人早已走了，幸枝这才想起今日恰好是札幌雪祭节开始的日子。又笑自己糊涂，问了旅馆老板，那位中年人坐在一角绘扇子，抬起头来的时候一滴墨眼见着就要滴到雪白扇面上了，幸枝眉一跳，刚想提醒，老板却动作从容的放回了笔。幸枝在心里暗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年轻。
“日吉君已经替你同你的同学解释清楚了，说你身体不舒服，不必等你。”说完将手边一把扇子展开，递给幸枝。
幸枝双手接了去，即刻就被那扇上的梅花吸引住了。
“好风骨。”
清疏雅致也不过如此了，幸枝看的出神。
“应景的时物罢了，松永小姐若喜欢，便送给你。”
“谢了。只是到了我手里只怕这份心情就会变了，”幸枝小心的将扇子放了回去，又说，“这样最好，我远远看着它，心里也生出无限的感怀来。”
别了老板，走到前馆去。幸枝要了咖啡，静坐看着窗外的丰后梅。
幸枝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心里有了暖意。想起高中时代的生活，不免带着惜怀的情绪了。
高中毕业，她和奈津子一同考入了明治大学，她学医，奈津子读文学部，而日吉考进庆应义塾开始攻读物理。
再后来。幸枝敛了眉，不想愿再去回忆。
邻座女子的一阵惊呼将幸枝从思绪中生生退了出来。
“雪！下雪了！”
在北国，这本是极平常之事，幸枝淡淡望过去看见女子满面的兴奋，想来是和她一样，从异地专门赶到北海道观光的。她于是想到东京都许久不见雪了，上一场雪还是在高中二年级，却绵绵如细雨般温柔，不似这北国的雪，纷纷扬扬险些把人的眼睛遮住，且带着不顾一切的洒脱劲，像是要把一切都归还给谁一样。
幸枝挪开眼，不想视线正和前馆入口处的日吉撞上。
不明的尴尬。幸枝急急欲收回转念一想做罢。何必，难不成一辈子不和他说话了么。
于是干脆正正经经的看过去。日吉眼睫沾了些雪，看了幸枝一眼，接着垂下眸子来在玄关处换室内鞋。
幸枝又要了杯咖啡。推在对面。
那人无论做何事都是认真细致的，奈津子最喜欢他这一点，说，若性子冷了些，却是个温柔的人。
幸枝陡然眼眶发热。
“怎么。看到雪竟喜极而泣了？”
日吉坐在对面带来一阵寒凉，幸枝看他取下暗蓝色围巾，微低头抿了口咖啡。
“何止。亦为重逢而喜。”
日吉于是放下杯子看她。
“我们认识六年了。与松永你交谈，当真费神。”
幸枝将一缕碎发挽到耳后，释然一笑。
“那就谢谢日吉君这么长时间的包涵了。”
日吉弯了下嘴角，微摇了下头。
窗外雪下得越来越大。两人默然。幸枝几乎可以听见雪落地的声音，像花开，于是想起高二那年她和奈津子趴在教室窗台看雪的时候，奈津子吟的俳句。
“信浓的雪，从心头落下。”
堀越高中的校服一色纯黑，是修身的西服样式。奈津子的脸被衬的更为苍白，她伸出手去想要接住雪花，但是太轻、太淡，总是不能成功。
幸枝看着她纤细苍白的手指，只问是谁作的。
“小林。”
这次换了日吉先开口说话。
狭长眼睛轻闭，日吉将身子向后靠了靠。眉宇间略略露出疲惫来，还剩的半杯咖啡早凉了。
“她去了哪里。”
淡淡的一句，声音轻微，丝毫未带疑问语气。是他一贯风格。
“我本该知无不言，”幸枝看了眼窗外，垂下眼睛来。
“奈津子，”日吉睁开了眼睛，“有说什么吗。”
“没有。”
二人均感此番交谈实在无味。
或者说，凡是涉及到奈津子的话题最后总是以沉默终结。
幸枝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向窗外。她胆怯一如过往数年，谈及奈津子时从来不敢看对方的脸。
雪小了许多，北国的雪从来如此，来得急匆匆，声势浩大的模样，走的急匆匆，转眼离人而去。
幸枝只好看雪中梅花。
“谁在梅花丛里，幽幽灯火明。”幸枝突然想到了奈津子极喜欢的一句俳句。
似是无法再忍受这般沉默，她站起身，拿了外套，这才努力笑着看向日吉。
“再会。”
日吉若于是抬头看松永幸枝走入细雪里，那人也不打伞，只用黑色羊绒围巾把脸遮住小半，一手拿着包，一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就那样走了。
她依旧是那样瘦，日吉若收回了视线，将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放在桌上，木质纹理清晰，这间旅馆很新，像是刚建好不久。
如果这次不是为了寻武田奈津子而来，他可能会选择住在商务酒店中。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而今晨，不，准确来说就在刚才，松永幸枝走了。武田奈津子也走了。他再留于此地又有何意义。他不喜欢做无用功，也讨厌浪费时间。只是这里暖气开得很足，咖啡味道香醇，一切都极让人舒服，他说服了自己再待上半小时，让自己清醒下来。
回想过往诸般旧事，日吉若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了那么一点，眼里没有怀念的情绪，倒是空寂的很。
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最好等到夏天。
等到一个天气闷热的傍晚，夕阳如燃烧的烈焰，走过校园长廊的时候有聒噪的蝉鸣不绝于耳，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也恰好刚刚结束，而运动场旁的小道上有小小的水洼倒映着漫天的霞光，他夹着三两本书匆匆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一瞬间被这黄昏的忧郁怔住。
在最美的时候，想起最难过的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