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不可能遗忘的事情·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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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顺着苍白指尖滑落的血珠慢慢地积聚了小滩水迹，黑发青年踉跄着走出几步，靠在身侧斑驳的墙壁上，蹭上了墙灰的黑色衣领微微有些发白。
他身上的伤势对念能力者来说并不重，但因为伤断在最容易令人感到疼痛的位置，所以身体所带来的痛感并不能减缓几分，很显然下手的人极具技巧性。
可是如果仔细观察却又会发现，在这个最应该疼痛难忍的时候，承受着这种伤势的黑发青年，竟是像达成了某种愿望的孩童一般，露出了满足而愉悦的笑容，衬着眼角一道蔓延至颊骨的血痕，在夜晚中隐隐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一条偏僻死巷的巷口，即使位于宽阔的大街上，也少有人经过这里，巷子深处堆放着被人弃置的生活用品和一些垃圾，腐烂发臭的气味更是让路人退避三舍，而且因为是这条夜晚的街道上最为黑暗的地带，也没有什么人打算把目光投向这里。
各种各样的脚步哒哒作响，斜对面的酒吧招牌上红绿变幻的灯光偶尔落在这里，也只是让这个地方显得更加诡异。
“……咦？”
在一众嘈杂的声音之中，一串有些轻的、可以听出大概是属于年轻女子、并且有些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黑发青年面前，他的视线从伤可见骨的手腕移开，慢慢看向了发出混合了惊讶和担忧的单音的年轻女子，“嗯？原来你也来这里了吗？”
“虽然想说这可真巧，再次见到你十分令人高兴——”
有着一头红发的女人推了推眼镜，毫不客气地说道：“但是我并没有想见到这种场面，库洛洛。”
“诶？不好玩吗？”库洛洛扯了一下唇角，笑吟吟地问。
红发女子嘴角一抽，镜片后的翠绿眼睛敏锐地看向了巷子深处。
既然伤到了难以过多行动的地步，那么下手的人应该就在这附近，因为——
死人是没有机会离走不了多少步的人太远的。
别告诉她库洛洛会让伤害他的人跑了，那样的伤痕以她的医学经验来看，绝不是一般涉及输赢的切磋比试，是对于仇者的折磨。
不过光线实在太暗了，即使她走近一点也看不清附近有什么。
“别再过去了。”黑发青年半眯着黑眸，看了一眼已经不知不觉走出几步的年轻女子，语气平稳中透出几分意味深长，“有时候看清楚真相……可不是什么好事。”
红发女子整个人僵在那里，在对方开口之前，她就已经走到了对于念能力者来说有些近的距离内。
浓烈的血腥味震颤着她脑内纤细的神经，提示了这里有着怎样的出血量，中间夹杂的属于垃圾的味道更是引人作呕。
她僵直了半晌后，又重新走回了库洛洛身边。
作为医者，她也不是没见过各种严重的伤势，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伤害他人的事她猎人考试才做过，说到底他们这本就是个被强者逐步蚕食的世界，就像在海洋之中，大鱼不会因为自己更厉害就吃光小鱼，然而它还是会吃它们。
所以这里也并不奉行受到伤害什么都不做，等待着善恶到头终有报，在他们所有人的观念之中，始终相信的是——
有仇必报。
这样的结果虽然血腥了一点，可是……
理所当然。
这次的事情对库洛洛来说，应该算是意外之喜。
他的念能力实际上并不是盗贼秘籍，名为“镜像”的能力只是以精神投影的原理，重现他人的念能力加以使用，这份特殊性使得库洛洛在利用盗贼秘籍偷盗他人能力时有规则的空子可钻，他只要保证自己偷走能力的时候，原有的念能力者没有死就足够了，存有对方能力的那一页被重现出来之时，只会停留在对方活着的那个时间点，至于之后原有念能力者的结果如何——
既然没用了，还留着做什么？
而这一次在他离开窟鲁塔族几个月以后突然出现的人，便是打算为了自己死去的弟弟向他复仇。
可惜的是，也一样只是个特别的念能力容器而已。
被红发女子搀扶着走回自己家的库洛洛回忆了一下盗贼秘籍新增的一页，漫不经心地想道。
“真心实意”，顾名思义，对对方发动这个念能力后，对方只能以真话做出回答。
『你为什么要杀我弟弟？他并没有得罪过你吧？』
『嗯……没有。』
『害死无辜的人你都不会愧疚的吗？那是我唯一的亲人！』
『所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人渣！垃圾！』
『嗯。』
这种行为是念能力的一种强制执行，一旦说谎就会死，同时死者念量的五分之一会归发动者所有。
『既然你是这种人，被人憎恨被人复仇杀掉，也是理所应当！』
『如果你可以做到的话，这当然无所谓。』
『……你、你为什么不害怕？』
『因为，毫无意义。』
优点太明显，所以相应的对发动者的制约也不会小，不过那和他就没什么联系了。
『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你弟弟为什么会到流星街呢？』
『因、因为和我打赌输了，所以他去那里呆一段时间试试。』
『也就是说，如果他不去那里，应该就不会死了？』
『……是。』
『于是——综合来说，害死你弟弟的是你对吗？』
『我、我，不！我没有！不是我！！』
『……不是你吗？可是……你死了啊……』
什么是真话？什么又是假话呢？自然是说话者主观的认定。
越是涉及无法诉之于口的真相，便越是想要隐瞒，这个能力正是为了揭开所有人的伪装，将真相坦露出来而存在的，一旦说谎，即使是将它创造出来的原有者，也要以生命作为代价。
库洛洛并不讨厌复仇者，这一点即使在他还是路斐尔时也是一样，他只是不打算对心志还不够坚定的复仇者投注多余的目光。
正如他所回答的那样，无论对方是不是对他抱有憎恨的复仇者，是以怎样的眼光来看待他，只要对方有杀掉他来复仇的能力，那他对此便毫无异议。整个旅团所遵守的一直都是这样直白而残酷的规则，在他们下手毁掉别人之前，就已经有了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同样在血泊中死去的觉悟。
旅团所看不起的，是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只会悲恸哭叫、仿佛这样就能让加害者醒悟过来愧疚道歉、任由他们辱骂泄愤的弱者。
在这个世界上，加害者或许有一天也会成为他们受害者的受害者，却绝不会成为哭叫的受害者的受害者。
红发女子把库洛洛带回了家里，属于单身女性的公寓里摆设十分简单，但是该有的东西还是有的，他大致看了一圈，略一颔首，没有坐到沙发上，而是在旁边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打扰了。”
正在柜子里翻找绷带和药膏的红发女子闻言，哼笑了一声，“难为你还能说出这么客气的话。”
“唔……你知道上一个这么和我说话的人怎么了吗？”
“嗯？你这是在威胁我？”
“当然不是。”库洛洛笑容不变，“开个玩笑而已。吓到了吗？”
红发女子合上柜门，拿着找到的东西转过身来，面无表情道：“关于这一点，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没关系，反正我最近已经失望好几次了。”黑发青年说到这里，微微垂下了头，语气听起来似乎都沮丧了几分。
“……你这是在撒娇吗？”
库洛洛：“……”
“不，并不是，阿芙拉。”库洛洛无奈地否认了，为了加强自己的肯定语气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哦——那么，其他几个让你失望的人是谁？稍微有点好奇。”阿芙拉站在库洛洛面前，微微倾身，冰凉的指尖裹暖融融的念气，一点点地划过他脸上那道血痕，“顺便，这道伤口再深那么一点，我就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想毁你容了。”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对自己的脸不够自信……”库洛洛微微一笑，面容温雅，一派光风霁月，“虽说他们自信过了头也不是什么好事。”
阿芙拉：“……你措辞的友好程度如果能和你的脸成正比就好了。”
“啊，我最近比较耿直。”
“……”阿芙拉沉默了一下，“我第一次发现耿直原来是个贬义词。”
库洛洛：“……”
“噗——！好吧，来说说看。”阿芙拉勉强忍住不笑，立刻转移了话题，“让你失望的人是谁啊？”
“一个故人而已。”库洛洛轻描淡写地回答。
“噫——你回答的速度太快了。不是一般的故人吧？”
“不，应该说，比起一般的故人，关系还要淡一点。”
黑发青年低头看着凝在自己伤口上的黄绿色的念，狰狞的伤口在念气的疗愈下从最深层的部分渐渐合拢，留下了一道仅凭念能力者自身就可以轻易愈合的血痂 ，仿佛他的语气也随着变得并不重要的伤口开始云淡风轻起来，“毕竟以前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好聊的共同话题。”
阿芙拉一把把冰冰凉凉的药膏抹到血痂上，抬头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嘀咕道：“虽然跟你也没有很熟……但是，只要不是社交有问题的人，即使没有话题，想聊也可以和别人聊到一起的吧？”
“啊？是吗？仔细想想似乎是这样。不过我们当时都在想过去的事情，没注意到这一点。”
“难道你们就连一点和以前有关的事情都想不起来吗？时间有过去那么久？明明你看起来也没有很大年纪。”
“嗯，想不起来了。”库洛洛笑着点头，“以及，虽然我今年才二十二，但是和对方已经十七年没见了。”
准确来说，从他进入流星街决定承认自己是库洛洛·鲁西鲁开始，他就已经在一点一点和路斐尔诀别，和过去所有的记忆诀别。
原以为忘记的东西再度想起，并不是命运意外的馈赠，那是时间碾过时状似无意的冷酷提醒。
就好比你过去喜欢抹茶慕斯蛋糕，喜欢到品尝到蛋糕一角的奶油都欢喜惬意得不得了，然后在你现在喜欢草莓慕斯蛋糕的时候，你突然回想起了自己以前有多么喜欢抹茶慕斯的画面。
这种事还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
只是让你更加清楚，自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而已。
阿芙拉没有立刻接话，她低着头给绷带打上结，垂下的浓密红发扫过青年手腕，站起身后退半步，推了推下滑了一些的眼镜，“好了。”
“嗯……”库洛洛屈起食指抵着唇，沉吟了半晌，忽地开口，“谢谢？”
“……你……”阿芙拉被他突如其来的道谢吓了一跳，一脸愕然宛如看到了奇异事件般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咬着指尖自言自语，“不对啊，明明刚才伤已经治好了，都可以自己慢慢愈合了。”
“我给你的印象应该没有那么差吧？”库洛洛的语气有几分好笑，“虽然有点不大擅长……不过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这种基本常识我还是知道的。”
“但是会不会经常用就不一定了是吧？”阿芙拉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库洛洛偏过头，假装正在四处看风景。
“啊，抱歉。”红发女子也尴尬地别开脸，甚至因为太过尴尬，单手遮住了半张面颊，“说起来，你刚才说的以前的事都想不起来了……据我所知，这应该要涉及到心理学方面了，毕竟你的大脑看起来没有受损的样子。时间再怎么久远，一星半点都不记得是不可能的，只能说是本人潜意识里的排斥。”
“……”库洛洛开始认为自己先前随便地开玩笑是个错误的决定了。一涉及自己的专业方面，对方就认真了啊！
“记忆是人格的一部分，它影响着你的想法、观念，甚至是对事物的处理方式。”年轻的女子走到桌前转过头来，额前垂下的酒红色发丝掠过磨砂黑的镜框贴在脸侧，墨绿眼瞳在灯光下浮动着难解的波光，隔着透明的镜片直视着他，“库洛洛，你觉得自己的人格有所缺失吗？”
“没有……”
“那就是了。”
“……可是，我忘记了，阿芙拉。”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黑发青年这样说道。
“你真的忘记了吗？”红发女子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黑发青年与发色有着一模一样颜色的眼睛上。她的视线非常平和，就和以往普普通通地看人没有任何区别，但就因为是过于直率的目光，才让人无法正面回避。
库洛洛抿起了唇，薄薄的唇瓣叠起，拉出了一道平直、显得有些冷淡的线，但随即这道线慢慢上扬成了弧状，他用一种警告的眼神看向她，语调却轻柔和缓，“撒，谁知道呢？”
“……对不起……”阿芙拉陡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无意间触及了对方不打算让任何人窥探的地带。
无论是谁，心底都藏有属于自己的秘密，试图揭开它不仅不利于自己的人身安全，更是一种极为失礼的表现。
“不，没什么。”库洛洛笑了一下，脱掉了脏污的外衣，在沙发上坐了下去，“晚安，阿芙拉。”
“晚安……库洛洛。”红发女子看向他的绿眸中含着几分歉意，但她同时也知道，对方此刻面上的笑容就是对她唯一的回答，“我、我回房间了。”
“嗯。”
听到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开到最大，库洛洛才敛起笑容，双手交叠枕在脑后，靠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透过窗口看向夜空。
不论是记得还是忘记……现在看来……都无所谓了。
作者有话说第44章 不可能遗忘的事情·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