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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七夕贺文《情劫·异闻阙》(下) ...

  •   捌.
      镇上热闹非凡,行人摩肩接踵,时有舞狮的长龙威风凛凛而过,引得路人纷纷喝彩。歌坊青楼浮声切切,诗词比赛叫好连连。宽阔之地还有各种杂耍和傀儡戏,人们或扎堆看热闹,或三五成群捻香祭拜神明。
      安娜对什么都新鲜得不得了,看看这件首饰玩玩那盏瓷器。修负着手目不斜视,纪辰买了串糖葫芦给他,他也不吃。
      “喂,出来玩的,开心点嘛。”纪辰拍拍他的脸,修认真道:“我很开心。”
      纪辰一下笑出来:“哈哈哈哈哈你顶着张面无表情的臭脸跟我说你很开心...你真是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我真的很开心。”修还重点强调了一遍,“只不过我的开心不是用笑表达的罢了。”
      “哎,这个好好看,那个也挺好玩的...对了,待会儿我们再到兵器店去买点箭矢,我的箭矢用完了!”安娜一买起东西来根本停不下来,只是可怜了肖恩的钱包,不多时就瘪下去。
      四人逛着逛着走到一间寺庙门口,纪辰拉着修进去:“我们也进去拜拜吧!说不定能求个风调雨顺大丰收什么的。”
      “你们为什么这么相信神?”修没有动,反而有些茫然地反问他,“神真的有那么准?”
      纪辰愣了愣,解释道:“这个...只能算是一种寄托吧。神在我们心里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存在,如果我们对它虔诚恭敬,它也会施予我们恩泽。”
      修摇头,有些失笑:“你们把神看的太高了。其实...他们反倒很羡慕你们人,可以无拘无束,没有那么多的法规条令限制...”
      “恩?”纪辰凑到他脸上,“你怎么知道?”
      修看着他,两人距离近在咫尺,在这样的环境中难免有些暧昧,四目相对良久,彼此眼神都有升温,纪辰也意识到这样不妥,尴尬地移开目光,修却没离开他身,趁着人少揽起他闪到寺庙后小巷,双唇相碰火花一触即发。
      缠绵了好一阵,两人才从巷尾走出,肖恩跟安娜正在庙门口找他们,远远地看两人双手相牵,纪辰面色潮红,当下了然地也不多说,只是一个劲坏笑。
      走了几步听到后面有人议论:“哎,你看前面那两个男子牵着手!”
      “啧啧,真是伤风败俗。”
      纪辰听到流言怕修不高兴,偷偷观察修的脸色欲松开手,不料修却更紧地握住了他,纪辰会心一笑,也反握住他十指相扣。
      从庙中出来四人商定去饭馆叫一桌,肖恩和安娜饶有兴趣讨论着美食,修突然停下脚步,眯了眼向后望:“有人在跟着我们。”
      几人大惊,循着他目光只见人头攒动,一切如常。
      “你错觉了吧,”肖恩笑,“虽然知道修兄你一向敏感。”
      不,那身影且走且停,恰到好处和着几人步程,若隐若现,隐藏的极好。修凌厉的目光在周边三五成群的行人身上扫了个遍才收回去。怕是正没在他们未察觉的某一处。
      “这个醋鱼,熊掌,都不错...”
      “掌柜的!”安娜豪气地一挥手,“把你们这儿上好的菜都端上来!”
      “好嘞!”
      “哎...”肖恩赶忙拦住他,嗔怪安娜,“我们哪有那么多钱?”
      安娜一脸理所当然:“不是你请客吗?”
      “.....”
      修只一味抿着茶盏,黑眸微微上眄,不动声色地观察每一个来往客人。纪辰看了他好几眼,许久才把菜单推到他面前低声道:“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修未看一眼,只淡淡道:“随你。”纪辰失落地把菜单拿回来,修隐在茶盏下的半张脸微抬,目光一凝定在一个女子来客上,她只跟小二匆匆交代几句便兀自走进拐角一个偏僻位置,眼神却时不时瞟向这边,偶尔跟修对上,她赶忙移开目光。
      小小饭馆里暗潮涌动,连之后回程路上那在暗处盯着他们的目光也未曾消减。
      人潮包围的高台上挂着巨幅诗画,放置着笔墨纸砚,文人雅士列坐其次,一长衫书生正舞文弄墨,龙飞凤舞的字迹在他笔下挥洒而出,人群连连叫好,外围站着的几人也不禁鼓起掌。
      “这诗赛挺有意思的,我们过去看看?”安娜提议,肖恩跟纪辰都点头。
      拨开人群,好容易挤到最前端,站定后四下里还传出一阵不寻常的骚动,修心一紧只觉那道视线逼近,应该就在这附近,他方才在饭馆就感受到的气息。环顾四周,人群最外沿果然也挤进一个女子,而这女子就是他在饭馆觉得不对劲的来客。
      其他三人好像都未注意到,女子随着人流颠簸,挤到他们四人身后时才猝然一声娇呼歪下去,除了修之外其余三人这才扭头,肖恩忙上前扶起她惊诧道:“清琴?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一双水盈盈的眼怯怯打量过几人,“我寻你不见,你手下告诉我你来了这里。我一路跟着你们,看你跟安娜亲昵我也无从跟你相认,只不过刚刚挤进来时没站稳崴了脚,不妨事的...”
      纪辰有些担忧地看向安娜,安娜冷哼一声抱起臂望向别处,而修自始至终都不动声色观察着她,目光不善。
      几人兴致显然都被破坏,当下止住了谈笑风生一阵静默,清琴还浑然不自知有意无意接近肖恩,肖恩一味地往安娜那边站和她保持距离。
      因着她的掺合,气氛变得僵硬怪异。四人无心再玩早早回府,夜间修才私下找到肖恩提醒他:“你那表妹很不对劲。”
      “我也觉得。”肖恩点头,“她跟以前很不一样。性情大变。”
      “会不会她也被附身了?”许是最近鬼怪之事扰人,纪辰难免也开始疑神疑鬼,“树林里和沁河边的尸体没准就是她干的。”
      “不,”修否定的坚决,眼神清明,“那些另有其人。但不排除她也被附身的可能。”
      肖恩心下一阵忧虑:“那它附身在我表妹身上想要干什么?害我吗?”
      修目光转向他,多了分促狭意味:“如果它是狐狸精,那么一定是想吸你精气。”
      肖恩想起那城隍庙里的狐狸精一阵恶寒,撇嘴道:“那有没有什么法子,让这狐妖现出原形赶出我表妹体内?”
      纪辰记得他也问过修这个问题,答案很难以启齿,便看了修让他亲自回答。修的话无疑是打碎了肖恩所有希望,也如同把他打入深渊:“一旦除掉她体内的妖,她的□□也会灰飞烟灭。”
      肖恩攥紧拳头,一拳挥在屏风上。纪辰劝道:“你也别先那么悲观,没准你表妹还是你表妹,附身之说现下也只是猜测。”
      “对。”修表示赞同,“不如我们静观其变,再观察一阵子。”

      天幕漆黑,五星无月。子时,偏僻巷道罕有人迹,夜风凛冽撩动树影婆娑,也将不同寻常的血腥味吹散于空中。
      皮肉裂开声在死一般寂静的夜里尤为清晰,地上掉落的灯笼散发微弱的光,将女子纷飞的发,和狰狞的姿态映在墙上。墙角卧伏的死人双目凸出,显然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怖之景,只可惜还未呼救出声便被索命。女子芊芊玉指间尽是淋漓鲜血,汇成一股细流淌落在地上。
      不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徐徐,是打更老人,颤巍巍地走着一边不自危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疾风扫过,灯笼的最后一丝光也熄灭。老人跌坐在地,目眦尽裂:“鬼啊——有鬼!”
      百米之外忽有破空之声朝这边蔓延,那人御风而行,飞身落下,女子目光微微一动:“修?”
      有冰冷刹那抵住脖颈,月光朦胧映出女子彩衣翻飞,还有未干涸的血迹顺着嘴角流淌到剑锋。
      剑到颈边,被女子两根手指制住,再无法深入。两人逼视对方,手上却暗暗发力,谁都不予退让。修锐利的双眸中隐隐绽出寒光,映出安娜还未褪去的嗜血眼瞳,树影在相对而立的两人面容上交替变换,暗流涌动。
      老人早已仓皇而逃,修蓦然收回剑一个拂袖,剑“当啷”掉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
      安娜眼中赤红的血光淡下去,像是重新找回了理智,取而代之的是茫然,睁大眼睛望着修。
      “我已有意放你,没想到你还是不知悔改,”修的声音冷到彻骨,“果然妖就是妖,本性难移。”
      安娜目光黯下去,低垂下眼:“我...我若是不这样,便无法维持人形...”
      “那你就接二连三地去害人?”修冷笑,“如若肖恩知道你是这样的...”
      “别告诉他!”安娜拽住他衣袍,语气极尽卑微,“求你,千万不要告诉他...”
      “纸包不住火。况且你害了这么多人,到时候就算我放你一马,肖恩也不会原谅你。”
      安娜散乱的发丝垂下来遮住她的脸,身侧双手紧握成拳。
      一时间只有风穿堂而过。修语气缓和下来:“值得吗。”安娜仰起头对上他目光:“这话也应该问问你自己,明知道跟纪辰殊途还留恋人间,值得吗?”
      修目光一滞,冷凝面色似有松动,许久,转身离去,只重重抛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玖.
      晨风习习,栏外花园翠竹掩映,似有人影浮动。肖恩走近,见是安娜,扶着腰间佩剑心烦意乱地踱着步,似在踌躇什么。肖恩悄悄绕到她身后,待她猛地回头发现后面多了个人,“呀”的叫出声。
      “你烦不烦啊,躲我身后干吗?”安娜瞪他一眼,肖恩笑道:“我还没嫌你在我门口打转转的我烦呢。”
      安娜勾起嘴角盯着他,他刚巡夜回来,衣角还沾着未干的夜露。忍不住抬手拂去他肩上一片落叶,肖恩捏捏她的脸:“别游手好闲了,去办公务吧,我那儿还有好几叠状子,待会儿你帮我整理整理...”
      在府衙也呆了不少时日,安娜大约也能认出一些简单的字形,再加上她天资聪慧,总能井井有条地帮肖恩打理一些公务,肖恩直夸你真是我的贤内助。
      待肖恩欲离去,安娜扯扯他衣袖,似是要宣布什么大事般鼓起勇气道:“如果你发现我的身份不是我说的那么简单...我是说如果...我的真实身份是你所不能接受的...”
      “怎么又扯到这个话题上了?”肖恩没在意,打趣道,“我是哪点又惹了你不高兴?”
      “我是说真的。”安娜急道,小心翼翼看着他脸色,“你会不会...对我动手?”
      “当然不会。”肖恩断然否定,“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绝不会伤害你。”
      安娜绽开笑颜,颊边梨涡深深,激动得一跃跳到肖恩怀里,肖恩差点抱不稳她。
      “那你亲我一口。”
      肖恩无奈:“这儿是府衙,注意点影响。”
      “你不亲我,那我亲你好了。”
      安娜照他脸上吧唧两口,头窝到他怀里。他身上还有晕着晨曦的淡淡温度,安娜只觉心中宁静似海,头顶的叶间凝着融融日光,而风过无痕,只把两人的发交织缠绕。
      哪怕终究要相忘于江湖,但相濡以沫,在红尘中涤荡过一遭,也算不枉此生。
      而不远处的葱茏树影后,还隐着一个女子身影。风撩动起她薄裙,和她遮面的丝帕,也掩不住其后双眼迸出的灼灼妒意。

      飞花点翠,杨柳堆烟。纪辰正跟修散步,忽见一女子分花拂柳,匆匆走来。她显然心事重重,因而没注意到树后的两人。
      纪辰一眼便认出她:“这不是肖恩的表妹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修横起二指扫过额头,额头上银光一现,便赫然出现了一只光芒闪烁的眼。借着这眼,女子蓦地变成了一雌雄莫辩的男子,身后还带着条兔尾。
      “原是个兔儿精。”修嗤道。纪辰诧异,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这女子:“没想到她体内还真有妖怪附身...不过兔儿精是什么?”
      “一种...”修不自在地顿了顿,“好男风的妖。他会变成美貌女子的模样与中意男子交合,但若这男子背叛他就会被他毫不留情吃掉。”
      纪辰脸上表情也很精彩:“他...该不会是看上肖恩了吧?”
      “目前来看,很有可能。”
      “噗...”纪辰没忍住笑出来,“哈哈哈哈我能想象到肖恩到时候的反应了哈哈哈哈...”
      “咳。”修轻咳一声,“严肃点,我们现下应该考虑的是如何除掉这妖,而不是幸灾乐祸。”
      “恩...”纪辰敛去笑,“贸然动手的话一定会伤及肖恩表妹的肉身。”
      修点头:“而且不能打草惊蛇,如若被她知道他们已经发现她身份,恐她会做出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事。”

      晴空万里,浮云逐日。府衙内空旷寂静,只有肖恩一人伏案读书。打破宁谧的是由远及近匆匆而来的脚步声,他放下书卷面前立了一个下属:“大人,又在南巷发现了尸体。”
      他只带了几个随从前去察看尸体,又是被挖空内脏而死,而且死亡时间推测没错的话是前夜子时。
      好顽固的妖。看来不采取点措施是不行了。正思索着对付它的方法,几个下属又带来一个老人,老人面色惶然,惊魂未定:“那是个....是个女鬼...相貌上不过双十年纪,面容也似良家女子,如若不是亲眼所见绝对看不出来...”
      “您慢慢说,老人家,”肖恩蹲下身安抚他,“那女子相貌是什么样?有没有什么较明显的体貌特征?”
      老人白着脸回忆:“她...她身着彩衣,发髻高挽,还背着一把弓箭...”
      肖恩心下一惊,如坠冰窖:“你说什么?”嘴唇喃喃着,似是不可置信地摇头:“你所说...可全部属实?”
      “大人,我何苦要骗你啊...”老人急道,“如若我所说有一句假话,我就...”
      “好了!”肖恩心烦意乱打断他,挥手示意属下扶他下去,视线落在伏在墙角,死去多时的尸体,心乱如麻。
      他仔细算了一下,这些人的死亡时间都有周期性,隔三差五地会多出一具尸体,可见那妖也是拣好日子出来害人。可...如若真像那老人所说,那妖岂不是跟安娜如出一辙...他摇摇头,打消掉这荒唐的念头,他怎可以不相信安娜,安娜还跟他一起惩恶扬善,当然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
      三天后。
      窗外大雨滂沱,府衙内烛火却烧得灼灼。不知怎的,越接近真相应更兴奋期待才对,肖恩心中却隐隐泛出不安。这不安在得知安娜不知去向后愈加放大。好像真的会出现他不敢想象但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情一样。
      惊雷乍响,落雨倾盆。肖恩只带了几个亲近随从,执一把伞出外巡逻。街道幽深静谧,雨水似千军万马奔腾而下,狂风从耳畔呼啸而过,撩的雨势倾斜,砸在身上冰冷彻骨。
      然,这一切冷不过当顺着流淌到脚边的血水看到河畔指尖锋利,双眸血红,吞食内脏的安娜时来得噬心彻骨。
      安娜嘴角流淌着血,双手颤抖地看着肖恩,忽的用袖子仓惶抿掉,上前几步走向肖恩,肖恩手一松伞掉在地上,瞬间被雨水淹没。
      肖恩后退几步,斗篷下的发散乱潮湿,脸上表情是她预料中的惊骇痛心。
      一道闪电蓦地劈下来,雨点重重打落在两人脸上,也映出安娜眼中盈盈泪意。血混着雨自她身上淌下汇入水流。雷声一道接一道,似天边神灵的重锤砸在两人心上。
      两人遥遥对望,谁都没有再近前一步。面前是雨水飞溅的暗河,如早已铺陈好的命运,与不可逾越的鸿沟。
      安娜单薄的衣衫几乎贴在身上,她瑟瑟发抖着,双眼瞬也不瞬盯着肖恩,眼神凄然。肖恩心如刀绞,眼角酸涩难当,凉凉湿意泛开,已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半晌才哑声道:“有人跟我说是你,我还不信...”
      剩下的话哽在喉中,安娜吸着鼻子,眼泪扑簌掉落:“对不起,我骗了你...一直瞒你到现在...”
      “你真的瞒我瞒的好苦,”肖恩喉咙滚动了一下,嘴角牵起苦笑,“真是可笑,我竟然一直跟一只妖在捉妖。”
      “我只是...”安娜哭着解释,“只是想维持人形跟你在一起...”
      肖恩只是闭起眼,似是失望到极致,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心像被利刃生生剖开,连声音也染上痛心的狠意:“那些新多出来的尸体,都是你杀的?”
      安娜泣不成声地点头,看肖恩骤然睁眼面上一片冷凝,眸中怒意和冷厉堆叠,几欲爆发,便认命般地闭上眼,清泪如注,和着雨水滚滚而下。
      “你若接受不了,就杀了我吧。”
      话音未落剑锋便抵在她脖颈上,安娜面无惧色视死如归,她俏丽的脸已是潮湿一片,湿法紧紧贴着她脸颊,肖恩兀地就想起那日表白心迹后她在自己怀里的微微颤抖,泪如雨下。
      还有几日前她满怀希冀和忐忑地问他,如若她的身份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他会怎样?
      他那时是怎么回答她的?无论发生什么,绝不会刀剑相向,绝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可如今这承诺听来,便是最讽刺,最一文不值的笑话。
      颈上短剑蓦地移开,下一刻肖恩便执剑刺入自己身体中。安娜大惊慌忙来扶他,他甩开安娜的手连带着那把剑一起甩在地上。伤口汩汩冒出鲜血,染红他素色斗篷。他却感受不到痛似的,艰难迈步,跌跌撞撞走出她视线。
      “当我,看走了眼。”
      话语淹没在风雨中,安娜刹那像被抽空所有颓然倒地,半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冷雨潇潇,肖恩失魂落魄解下斗篷回房,走廊里等候多时的纪辰和修忙迎上去。
      “这是怎么了?”纪辰看他全身湿透,血水浸染,狼狈不堪,不由担心道,“你不是去捉妖了吗...”
      不提还好,一提剧痛占据心头,肖恩当下哇的吐出一口血来,纪辰吓得忙拍他后背:“我去给你找大夫。”
      “不用。”肖恩哑着嗓子唤回他,“你们来寻我,可有什么事?”
      修微不可闻叹出一声,他大概是猜到了安娜之事暴露,他们终究走到这一天。又联想到他跟纪辰,如若让纪辰知道...也免不了一番周折心伤。
      定了定神,两人对看一眼,修缓缓道:“你表妹是被那兔儿精附身了,而且我跟纪辰也找到了对付它的方法。”
      肖恩眼皮未抬,像是对所有都失了兴趣:“你说。”
      “我们先按兵不动,免得打草惊蛇它对你表妹做出什么不利之事。等到它法力最弱全无防备时再将它从你表妹体内逼出。”
      “而它法力最弱之时就是...”纪辰接下去,顿了顿道,“就是它交合之时。”
      “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娶表妹,助你们把她体内妖怪逼出?”肖恩语气无一丝波澜。
      见他没什么抗拒神色,纪辰舒了口气,本来还担心他会因为安娜不肯配合,现下他神色如常倒教他未曾料到。
      “我照做便是。”
      帘外雨潺潺,凉风四起吹灭烛火。风过后是慑耳雷声,肖恩平躺在榻上,望着头顶被风撩起的床帐,耳边还有安娜凄凄哭声。一夜未眠。
      拾.
      婚期就定在三日后,这也就意味着,修和纪辰分别的日子也近了。婚礼前夕恰好是中秋之夜,圆月高悬,星蒙如尘。上级发放下来各色月饼,肖恩特意邀纪辰和修前来品尝。
      紫檀木圆桌上摆满糕点菜品,案上石鼎中燃出袅袅余香,烛火摇曳,映着窗外月色撩人。肖恩为他们各斟两杯酒,修本想谢绝但拗不过肖恩盛情,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修说出与纪辰商讨好的计划:“明日入洞房之时,我会让你元神出窍,这样你与她就不会有直接接触。待到她意识松懈,你便咳三声,我跟纪辰收到你暗号就会出来。”
      肖恩听着他安排,淡淡点了头。注目他良久,越发觉得他不似普通人,借着微醺酒力便问出:“修兄,说实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修身形一僵,望向身旁纪辰。他早已醉的七七八八,靠在他肩上神志不清。看瞒也瞒不过了,修只好和盘托出:“我本是天神,但因坐骑神兽闯了祸,被派来下界除妖。”
      肖恩并未表现多少讶异神色,初见他时便觉气质脱俗不似凡人。只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兀自斟了一杯酒看向纪辰:“那他知道吗?”
      修摇头,面色有些凝重:“我还不知,他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肖恩一仰头饮尽杯中酒,滚烫如火,一路灼烧进胃里。酒是穿肠毒。似乎只有麻痹了心神,疼痛才会减轻些。
      “安娜那边...”
      “安娜那边,不会有事了。”肖恩动了动喉咙,艰难又涩然地说出这串话。他已经几日没见过安娜,怕是余生...再也无缘得见了。
      “入洞房...入洞房...”纪辰忽然大着舌头喃喃,修知道他是说醉话了,“肖恩要娶亲入洞房了...真好啊...我到现在还没牵过大姑娘的手呢...”
      这一句话让修的脸色立刻黑下来,肖恩会意调侃他一句:“你不是还有修么。”说着又想起安娜,当下心头一滞,笑容也牵强了几分。
      “对,我还有修...”纪辰半睁着眼醉意朦胧搂住修的脖子,如同捡到了宝,恍惚笑道,“我能跟修入洞房...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修的脸色更黑了,纠正道:“是你嫁给我。”
      纪辰也不知听懂没,傻乐着欢呼:“修同意跟我入洞房喽!修是我家媳妇了哈哈哈哈...”
      修实在不忍再放他丢人,打横抱起他先行告辞。走路上纪辰还不老实,在修怀里蹭来蹭去,喃喃地说着胡话,混着酒香的呼吸就笼罩在修耳侧。
      “入洞房...入洞房...”纪辰一路欢天喜地地叫着,待到回房修腾出手去关门他便迫不及待地趴在修脖子上啃下几个牙印子。
      修提起他后襟把他脑袋移开自己一些,伸出两根手指:“这是几?”
      “三...”纪辰嘿嘿一笑。
      “......”修把他放在床上,想出门端些醒酒汤,衣襟却被他拽住,纪辰耍着赖嚷嚷:“新娘子不准跑!跟我入洞房...”
      修挣开袖子顺势撑在床侧,欺身压下,发丝垂下来拂过纪辰的脸,纪辰睁大眼,似是清醒了些:“你干什么?”
      “你不是要入洞房么。”
      屏风上映出两人交叠身影,纪辰头顶上的光亮尽被修遮住,他一向平静无波的眸子深沉似海,还有不知名的情愫翻滚着。
      纪辰看得痴了,再加上酒酣脑热,竟忘了自己身处何境,直到修的吻铺天盖地而下才如梦方醒,而嘴唇被他覆住吮吻时理智的那根弦也咔嘣断裂。
      帷幔稍合,修一拂袖烛火便熄灭,四下一片寂然。衣物褪去,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酒香,此时正是风月正好的催情味道。
      窗外月光洒在纪辰身上,如凝霜雪,纯净诱人,修的唇几乎能沾染到月光凉凉的温度。纪辰脑袋混沌,意识也迷乱,唯有肌肤相触的感觉真实火热。
      夜风撩动纱幔,圆月也羞的隐于云层后。
      一夜风月。
      天边泛起鱼肚白纪辰才阖目,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修揽着他的肩把他圈在怀里,纪辰恍恍惚惚问出一句:“咱们这算是...成过亲了吧...”
      修心下百味杂陈,吻了吻他的发没有说话。纪辰又无力地挤出一个笑,喃喃:“太好了,你是我的人了...”
      “是你是我的人。”修纠正道。不过于纪辰来看意义不大,因为他执着修的手还一个劲傻笑:“你以后就跟我回家,咱俩永永远远在一块。”
      修攥着他手指,望着屏风之上两人交叠的剪影,平静道:“恐怕不行,你我人神殊途...”说到此处轻叹一声,事已至此也无从隐瞒,“我其实是天上玉帝的第七个儿子,但因没看管好坐骑神兽使它闯了祸,打碎了托塔天王的宝塔,把里面精怪放了出来。我这次下界就是来善后捉妖的,待事情解决妥当就会回去天界。”
      纪辰也不知听明白没,神色无一丝异样,只是嘴唇掀了掀:“我管你是人是神,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我认定你了,若是天与我相悖,我也愿逆天行事,只要你不离开我身边。”
      修想嗔他一句傻话,可是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又何尝不想放下一切与他过平常人家的生活,可他不能,他是天神,他有自己的职责。
      揽在纪辰肩上的手紧了紧,他侧头在纪辰额上印下一吻。纪辰唇边泛起笑意,又往他怀中靠了靠安然睡去。
      修阖上眼,正欲闭目养神一会儿,天边白光一现,闪进屋中。修抬掌轻拂过纪辰的脸,纪辰就陷入了更深的睡眠。白光晕散开来立在床前,是一白须老者,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床上两人:“七太子,你怎能跟凡人男子私定终身,还与之交合...这...这让玉帝知道成何体统...”
      修坐起身,平静道:“我与他是真心相爱,任何人不能拆散和阻挡。太白,我知你是父皇面前的红人,烦请你回去禀报父皇,我就此居住在人间,不回天庭了。”
      “七太子,你莫要执迷不悟!”
      “我意已决。”修翻身躺下,揽过纪辰不再看他,“待到事情办妥,我甘愿接受惩罚。”
      “唉...这凡人可是给你使了什么狐媚法子...”
      “是我一意孤行,与他无关。”修打断他,掷地有声,“我知道我触犯了天条,什么惩罚我都接受,只要别为难他。他是无辜的。”
      老者叹口气,摇摇头,腾云驾雾离去。
      屋内一片晦暗,肖恩机械地往口中倒酒,却是一滴不剩。那一轮孤冷的圆月,将清泪洒落满地。酒壶轱辘辘滚落脚边,他靠在椅背上,半睁着朦胧的眼。两步之遥的窗外忽落了一个黑影,被月光拉得纤长映在窗纸上。
      那发髻,侧脸,荷风微摆的衣裙,都如精雕细画,是深深烙进他心里的痕迹。他恍恍然如置身梦中,起身走近几步,彩色衣衫露出一角,摩擦门框的沙沙声就似门外梧桐寂寥而歌。安娜背着月光小心翼翼立在门外,发丝散乱身形憔悴,再无昔日神彩。
      肖恩脚下如生了根再无法近前一步,安娜一手握着拳静静立着,肖恩看不清那双眼,只看到那对清澈如初的眸子水光弥漫。
      “肖恩...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今后再不害人...”她一张口眼泪便掉下,语气甚至染上了哀求,“只要...你别赶我走...”
      如若这是黄粱一梦,肖恩或许会舍下一切从了心中祈愿,可这不是。这是不愿面对又无法逃避的现实。肖恩敛下心头泛起的狂喜眷恋,绷起嘴角面色沉沉,快步将房门阖上,被安娜先一步双手掰住,她流着泪不死心手指一根一根掰着门缝,肖恩心一狠手上用力把她挡在门外。
      安娜在外面边拍门边撕心裂肺哭喊:“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你若接受不了我是妖,我便断了我这对翅膀,自绝经脉...”声音哽咽在喉中,蓦地皮肉开裂声响在门外,肖恩心一紧打开门,安娜正执匕首一刀一刀刺在臂膀上,鲜亮的彩衣鲜血淋漓,她却像感受不到痛似的麻木地边刺边哭,刀尖突然被握住,肖恩从她手中把刀夺出扔到地上,他深深看着她又极快地眨眼将痛意逼下去,刚转身安娜慌忙扯住他衣角,臂膀上的鲜血顺着手臂蜿蜒到她指间抓过的地方,她满脸泪痕,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他:“你别赶我走...”
      而肖恩没回头也未看她一眼,狠狠甩开她的手再次关上门。
      抵在门上肖恩才像失了魂一般跌坐在地,眼前一片模糊。他听到门外面安娜如小兽般的呜咽,不停地拍打着门,直到声嘶力竭。那手像拍打在他背上,他痛得锥心刺骨,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其实,他早已释怀她的欺骗,纵然知道她是妖,他还是对她动了心。只是明日成亲之事她是必定掺合不得,一是那妖怪心术不正,如若用什么歪门邪道伤到她,就得不偿失。二是她身份特殊,如若被修知道一定不会饶过她...如此这般不如先把她推远。
      门外安娜的身影被投印在屋内圆桌旁月影秋荷的六扇屏风上,他贪婪地看着,如同曾经山洞里,安娜映在石壁上的倩影一样。
      天色泛白,门外再没了声息。安娜拖着重伤离开,门槛前的地上,楼梯上尽是干涸的血迹。这是她唯一留给他的。他蹲下身手指摩挲那些血印子,凉凉黏黏的,沾在指腹上,置于唇间轻吻,眼泪终于掉下来。
      拾壹.
      十里长街张灯结彩,鞭炮与唢呐齐鸣,处处洋溢着喜庆氛围。
      镜中新娘眉目如画,凤冠霞帔,红唇微微轻扬,是妩媚又意味不明的笑。她不傻,早就看出肖恩身边那个叫修的男子是神,而且他和安娜一向亲近,现下突然答应要娶自己,说是没猫腻谁会信。约摸着就是他们欲擒故纵之计来擒她,不过她倒是不怕,占着这副身子,量他们谁也不敢乱来,甚至还要敬自己三分。
      怀着这样的如意算盘,清琴被喜婆和丫鬟扶上花轿。肖恩一身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行最前侧,面上看不出情绪,身后是长长的结亲队伍。
      行至一半天上忽然阴云密布,不一会儿狂风大作,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团正从天边俯冲而来,竟是成千上百只鸟,尖利的喙啄向人眼,人群立刻大乱,四散逃命,马嘶鸣躁动,肖恩牵了缰绳安抚下马儿,临危不乱望向天际。轿里的新娘也感知到不详,扯下盖头掀开帘帐。
      风卷起落叶四散纷飞,像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巨大的羽翼遮天蔽日,将风割成无数道碎片。枣红马抬起前蹄,仰天长嘶,尘土飞扬间,肖恩头顶已立了一庞大的阴影。
      彩色鸟羽的翅膀扑扇,散乱的发丝在风中飞舞,安娜烈火般的赤瞳低低盯着肖恩,神情冰冷如雪。
      “安娜?”纵是想象过无数她的真身,也没此时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狂风激荡,时间像静止在此刻,再听不到其他声响。安娜长睫微动,望着肖恩脸上不能自已的动容,忽的勾起嘴角,却似苦笑:“我虽不是人,没读过书,可也认得一句话,叫你若无心我便休。今日我且问你最后一次,你对我...当真再无一分真心?你曾经说的那些话,可都是骗我的?”
      肖恩瞳孔微缩,张口正欲说什么,花轿里的新娘却不怀好意扬唇,双手发力,万千利刃便从她指间绽出击向安娜,蛰伏在暗处的修和纪辰再无法袖手旁观,修见势不妙飞身一跃大喝道:“小心!”
      刷刷刷,一时间寒光飒飒,安娜躲闪不及被击落在地,肖恩赶忙下马扶她,她痛苦不堪吐出几口血,新娘从花轿内跳出,红装曳地,笑得猖狂:“我说过,阻挡我行事的女人都得死!这飞刃是我从一个道士那儿偷来的,上面印满符咒,不多时你就会灰飞烟灭!”
      肖恩攥起拳头恨得咬牙切齿,当下挥剑便劈向她,那妖物闪过,地上的安娜蓦地睁开眼,眼底血红一片,五指伸长长出尖利的指甲掐上肖恩后背,狠狠一拧,当下皮肉翻出,肖恩疼得冷汗直冒,不可置信转向身后:“安娜...你...”
      “糟!”修落于半空之中,对纪辰道,“安娜妖性发作,已经全无理智,我去阻止她,你去拖住那妖物。”
      “好。”纪辰御剑而去。
      肖恩半跪在地上,捂住胸口反手将剑刺入安娜手心,安娜痛呼一声将手收回,翅膀哗的张开,飞到半空中,赤红光影在她眸中流窜,彩衣翻飞在腥风血雨之中,说不出的骇然诡异。
      手掌翻飞之中绽出紫光,竟是无数飞鸟的形状,唳鸣之声响彻天边,震耳欲聋:“这是你们逼我的!”
      还未击到肖恩身上便被修一剑斩断,那能量反噬,嗖地一下射向安娜,肖恩目眦尽裂,飞身奔去挡在她身前,还好来得及,那强光在他身上咻咻穿透无数道血窟窿,皮肉绽裂之声不绝于耳。

      那妖一看刺中了肖恩,从鼻间哼出一声飞身逃走。行至一条河畔,见清泉潺潺,本欲到河边洗梳一番,却见离河畔十来寸的地方,有一男子上身浮出,他正在沐浴,听到身后有动静便转过头就着湿淋淋的泉水站了起来!
      男子果然浑身赤裸,而她一眼便认出这是肖恩身边一个叫纪辰的朋友,他毫无羞赧之色,眼神清亮地看着她叹道:“好美的姑娘。”她面上作羞,一双眼却是如饥似渴打量他个来回,这男子皮肤白皙身形瘦削,想必滋味也是极妙的,当下看得她眼馋不已。
      “姑娘...可也是要沐浴?”纪辰坏笑着,她眼神一动想到什么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纪辰继续循循善诱,踏着水走到她跟前,孟浪地俯在她颈窝处嗅了嗅,“说实话,自那次庙会偶遇后我就对姑娘念念不忘,现下姑娘逃了婚,我也一身轻,不如我俩做一对比翼鸳鸯,可好?”
      “你...”女子顿了顿,眼里依旧闪过怀疑神色,“你不怕你那肖恩兄弟...”
      “我为何要怕他?”纪辰又牵起她的手置于心口之上,“是他自己不懂珍惜你这般佳人,再说我与他只是儿时同窗没有更多情谊,我们不用顾忌他,我对你是真心的。”
      女子眼中闪闪发光:“真的?”
      纪辰凝视着她,点头。
      女子娇笑一声,当下便宽衣解带,迫不及待跟纪辰到河里翻云覆雨,纪辰忙使修教给他的分身术元神出窍,才得以脱身。站在岸边看着她怀里抱着跟木头一样的自己,心情还是怎么形容怎么怪异,闻了闻身上沾染的脂粉味,他打了个喷嚏,暗叹自己这回牺牲真够大的,连色相都出卖了,可是如果不这样这淫妖不会上钩。
      定了定神,他拔出剑念动符咒,光芒从剑尾滑到剑锋,剑身莹润如寒潭,朝那河中女子劈下,女子惨叫一声,身形颤了三颤,一个模糊的人影被分离出来。
      那妖物怪叫几声,口中喷出一团黑烟,纪辰挥剑驱散,见它乘烟逃走,飞身直追。
      穿过云层,纪辰暗道这妖物跑的还挺快,不由想起修教给他那些法术,停住身子双手作编织状,口中念动符咒,不多时指间便浮出一张巨大的流动的网,挥袖将网撒向前方妖物,心中默念一声:“着!”那妖物便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缚住,一派挣扎。
      纪辰牙关间发出一声嘶吼,横剑急冲,这一剑实打实用出了全身力气,剑气震天动地,生生将网,还有网中之妖劈成两半,断裂的网碎成一片一片光点,似闪烁的星辰,飘转而下。

      强光散去,肖恩倒落在地。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令所有人猝不及防。安娜眼中血色褪去,悲痛欲绝地抱着肖恩尸体,泪如雨下。修摇摇头,转身望见纪辰乘云归来,欣喜得像急于得到夸奖的小孩:“我把那妖除掉了!”
      “做得好。”修脸上难得流露出赞赏,抚了抚纪辰凌乱的鬓发,纪辰望见他身后的肖恩和安娜,笑容僵在脸上:“肖恩怎么了?”
      修面色凝重,无能为力地摇头,安娜见状跪在地上泣道:“救救肖恩...我知道你能救他...”
      “这是你自己犯下的罪孽。”修声音中没有一丝感情。
      “我甘愿接受所有惩罚,也再不来祸乱人间...”安娜泣不成声,“只要你能救活他,他能好好活下去...”
      修心下复杂,其实自己又何尝不像她一样,说是执迷不悟,却是饮鸩止渴,甘之如饴。当下心一软,把内力注入肖恩体内:“我为他续命三十年,这是我的最高极限了。”
      “多谢。”安娜频频颔首,纪辰忙扶起她:“你也别跪着了,既然事情都解决了,就带着肖恩回去好好过日子。”
      安娜神色凄然,望着纪辰苦笑一声,这小牛郎却还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若像他一样无忧无虑就好了,也许跟肖恩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你们先走吧。”修对她道,“送他去过原来的生活,之后的事,相信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明白。”
      安娜带着肖恩乘风归去,只剩下纪辰和修两人。街上经过方才的变故早已是一片狼藉鲜有人迹,纪辰却是心情大好扯着他手四处晃悠。
      “纪辰,我...”修欲言又止,纪辰转过头疑惑道,“怎么了?”
      修望着他充满朝气又纯净的眼,忽而什么都说不出了,而是手指绕到他脑后,倾身便吻下来,纪辰勾住他脖颈也享受回应,正吻到难舍难分,天边一片祥云落下,修推开他仰头望去,但见云端之上黑压压一片尽是天兵天将。
      想必是来捉拿他了。修苦笑一下,他跟纪辰也要走到尽头了。
      “七太子,我等奉命接你回天庭。”四大天王声若洪钟,纪辰吓了一跳,愣愣望着云上一排神仙,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是跟你们说了么,”修面上波澜不惊,“我不回天庭了,今后就在凡间定居,也不再是你们的什么七太子。”
      “我等是受玉帝旨命而来。七太子,你触犯天规,还私自为凡人续命,当软禁于天庭施以刑罚,永世不得脱身!”
      纪辰虽听得似懂非懂,可也明白过来修要离开他受难,忙一把搂住修不让那些人靠近他:“他是我的!跟我成过亲入过洞房的,怎能被你们带走?!”
      “放肆,小小凡人也敢阻挠我等!”
      修心下一紧推开他用剑挡住天兵天将而来的攻击:“我走就是,你们莫要伤害他。”
      纪辰倏然睁大眼,难以置信:“你...修...!”
      修攥住他手指的手松开,缓缓迈出几步,被几个天兵天将押住。纪辰慌忙上前去拉,却只拂到他衣角。
      修面上再无法保持冷静,哀恸怆然一一浮出,最后隔着云层望一眼遥遥之外的纪辰,他的身子那般渺小,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却那么清晰,像利刃一下下割在他心头——
      “修——!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为何还要跟他们走?!”
      忘了我罢。修不再看他,闭上眼在心头默念,忘了我罢。以后娶个好姑娘,过你该过的生活。
      袅袅云烟中,身后倏然多了一个身影,竟是纪辰追上来了。天兵天将纷纷阻挡,一时间万箭如雨朝纪辰而去。
      修瞳孔一缩想要出手,无奈被制的死死法术根本无从施展,纪辰一边挡着乱箭一边一勇直前,双眸含泪,紧紧盯着那被兵将押制住的紫衣男子:“修!你等着我!我来救你出去!”
      真是傻...真是傻。修喉头一哽热泪滚下,那万箭像是刺入他心间痛得不能自已,咬牙极其艰难从喉中翻滚出字句:“住手!你们谁都不准伤害他!施法把他困在原地,无法近前便是。”
      纪辰当下便觉动弹不得,手脚沉得千斤重再无法挪动分毫,本射向自己的乱箭也像被什么格挡开来。急得目眦尽裂,声嘶力竭:“修——修——”
      修却再未看他一眼,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渐行渐远。
      纪辰的声声呼唤,隔了遥遥万里修还能感觉到,那昔日的种种,结发之盟,并肩而战,同床共枕,一点一滴,飘入云层万重,再寻不见了。

      那时候时光静好,他便以为万古如斯,可还未来得及等到他去珍惜他,便已烟流云散。
      终.
      三年后。
      天宫的刑房幽冷空寂,修四肢皆被锁链铐住,绑在柱上。耳侧忽有翅膀扇动声,修睁开眼,淡无表情的神色有一丝松动,望着那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喜鹊在他身上绕来绕去,咬断锁链。
      “安娜,是你吗?”虽是问句,却是笃定的神色。那喜鹊落在地上,幻化成一个亭亭的彩衣女子。
      “你怎么跑进来了...”话没说完,安娜便捂住他的嘴,对他使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我是趁把守南天门的将士打盹时悄悄飞进来的,我来救你出去。”
      “出去?”修挑眉,似是有些好笑,“这是我应得的惩罚,我不想逃脱,况且出去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呆在这里清静。”
      “哎,别这么说,你落到这个境地,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我,我是来还你人情的。”安娜眨眨眼,“南天门的将士都被我施了法术,现下正是戒备松懈之时,是逃跑的好时机啊!”
      修却摇头谢绝:“多谢你肯救我。但我既是太子,就有自己的职责,不能擅自离开天庭。你快走吧,被发现就不好了。”
      “你怎么这么啰嗦!”安娜一跺脚,“你就说你想不想见纪辰吧?”
      果真这名字从她口中说出来之时,修的眼神都变了,渴望中带着怀恋:“纪辰...他怎么样?”
      “不好,”安娜垮下脸如实道,“非常不好,自从跟你分别他就茶不思饭不想的,去年邻居给他说了一门亲他也没同意,他说他非要想办法再来见你。”
      修眼中哀恸满满,摇头道:“还是那般傻。”
      “他可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安娜继续煽动,“你要是想见他,又无法下界,我可以和我的姐妹们为你们搭桥。”
      修目光微动,眉宇间泛出柔光:“那就多谢...”
      “不谢,”安娜打断他,“就当还你一个人情。”

      凉夏。蝉鸣高木,繁星满天。纪辰坐在门前的葡萄藤下乘凉,遥远的天边,星月交界处,似还有修的身影。他垂下眼,心下怅然。他的生活早已步入正轨,三年前的一切却还历历在目,如今却离他那般遥远,遥远的如同一场幻梦。
      夜色渐浓,不远处人家的灯火也次第熄灭,纪辰起身准备回房,身后人群却传来一阵躁动。他循着人群所指看过去,但见天幕之上飞舞着千万只鸟儿,鸟儿极有默契地齐聚在一起连成一座鹊桥,而尽头的方向...却是朝他家而来!
      鹊桥的那头,还走来一个人,朦胧的月影下,映出他紫衣翩飞,风姿如玉,仿若天人,正步履稳健,不疾不徐地踱向纪辰。
      纪辰手里拎的凳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忘了该如何反应,也忘了该说什么话。直到男子行至他身前,他才不可置信伸出手指抚摸他的脸,温热的触感,是记忆中刻骨铭心,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我回来了。”修似往常那般,攥住他手指,轻吻上他额头。
      远处有烟花盛放,天地间仿若只剩这对相偎相依的璧人,不知今夕是何年。

      银汉迢迢,花灯如雨,肖恩孤身一人行在街上。这几日闲暇无事,故想找纪辰去叙叙旧。
      步入村庄,穿梭在树林里,往事恍然浮现心头,那青灯黄卷,红袖添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却是他如今再也无法企及的美好。
      蓦地,他停住脚步,叶间沙沙作响,树林间有什么人飞身闪过。耳边金属划破风声呼啸而来,他拔剑躲过,心头一紧,然而却在看到身旁那棵树上刺入的箭时狠狠怔住。
      这箭...和它的主人,百转千回在自己梦中出现过的...
      “这么长时间,你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
      头顶传来熟悉的女声,枝桠间坐着一亭亭女子,零碎的月光从叶子中间落下,映出她彩衣翩然。
      一如当年。
      肖恩心中的欣喜与眷恋无以言表,平稳下呼吸,唇边绽开笑意:“姑娘箭术精准,在下自叹不如。不过若是一味躲在树上放冷箭,岂不辱没了英雄气魄。”
      女子眉一挑,飞身跃下,肖恩伸开臂弯将她接个满怀。怀里的安娜眉目依旧,笑靥如花。

      此后,每至民间七月初七,千万只喜鹊齐齐飞来搭成鹊桥,有情人终成眷属,自成佳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4章 七夕贺文《情劫·异闻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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