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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六 沐家允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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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之久,谨言都没有在府中出现过,慕容冲终于起了怀疑。
午饭的时候,他特意让慕容永和春芽等人先行退下,只留了慎行一人。
慎行有些紧张,之前春芽知道了谨言的事情后,已经把她骂了一顿,又提醒她千万不能让慕容冲知道。慎行这一个月来本就十分忐忑,眼下单独面对着慕容冲,又猜不到他的想法,就更害怕了。
慕容冲目光静静地看着慎行,问道:“谨言的病还没有好吗?”
慎行镇定道:“是啊,大夫说了,有些反复,需得卧床休息。”
慕容冲道:“能有如此反复?”
慎行道:“可不是吗?郎主你之前不也这样……上个月,才痊愈的。”
慕容冲站起身,道:“那我便去看看她吧。”
“郎主!”慎行有些慌了,“这……多有不便。”
慕容冲道:“你们两小丫头,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有何不便?”
慎行几乎是梗着脖子道:“但现在我们长大了,男女有别!”
慕容冲猛地一拍桌案,把慎行吓得一抖,眼眶都红了。
“郎……郎君……”
“你们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春芽在外等得着急,听到这么大动静,忍不住跑了进来,跪下道:“郎主息怒,慎行不懂事,要罚就罚我吧!”
慕容冲冷笑道:“罚你?你做错什么了?”
春芽低着头,咬咬牙说了实话,道:“谨言……是去建康城,找宸小娘子了。”
“真是……胡闹!”慕容冲气得再次拍案,“你们全都胡闹!外面世道这么乱,不知道危险吗?谨言年幼,你们这些年长的,就不知道看着她!”
数年来,慕容冲从未对下人说过重话,春芽被他发火的样子吓到了,又想到春芽一个人在外面、不知近况,不由得就掉起眼泪,哽咽道:“我去把她接回来。”
“你去?”慕容冲再次冷笑,“你去有用吗?”
“那就……让阿永带人去。”
“不必了!”慕容冲咬咬牙道,“我亲自去。”
谢玄奉命带着北府兵镇守京口,每年可以回家两次、与家人团聚。可这一次回京,他的时间,几乎都被谨言霸占了。
他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么体弱的人,在船上就能晕过去,好不容易带着她渡了河,呛了几口水后又开始发烧说胡话。他情急之下给她换衣服,不料竟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他堂堂一个主帅大将军,愣是被吓得不知所措。
回家后,给她找了大夫,看诊之后说了一连串的问题,什么寒风入体、什么水土不服……竟然能昏昏沉沉缠绵病榻十日之久。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了,知道病中被他看过了身子,又开始哭,直哭到谢玄没办法,答应纳她作妾。结果这般说了,这丫头哭得更厉害,什么话也不说,什么道理也不听,就知道哭。于是谢玄便开始哄她,什么好话都说尽了,才逗得她一笑。
在谢玄前三十多年的人生里,或者鲜衣怒马、诗酒年华,或者坐镇军中、驰骋沙场,还从来没有这样挫败过。
但挫败之后,他又觉得心满意足起来,一是这小丫头终于被他哄住了,二是她笑起来的样子、还真好看。
于是乎,欢欢喜喜做了枕边人。
却不料,第二天谨言就失踪了。
谢玄甚至动用了自己的亲兵去找,几乎找遍了整个建康城,都没找到人影。
他怎么想也想不通,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小小年纪的,穿着男装在船上就把他调戏了一把,好不容易把她留在身边了,才一个晚上,竟然凭空消失了!若不是身边之人都见过谨言,他简直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一直到第四天,谢玄准备回京口了,正欲入宫向司马曜辞行,才发现问题之所在:他的御赐宫牌不见了!
自大婚那日,司马曜没有来过凤仪宫,也没有再提起沐允枝的事情,沐宸心中有些惦记。
她成了宸妃之后的这三个月,也不曾出过殿门,眼看又入冬了,天气一天天冷下来,今日趁着阳光好,便去花园里走走。
此时园中花树并不繁盛,她举目望去,见江南的天空不及北方广袤,透着些暗灰色的清寒。
沐宸未走几步,便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声。她追着哭声寻过去,见桥边上,张贵人正在训斥下人。
沐宸一想到此人就是妹妹沐允枝,脚步略停了停,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你若是再不说是什么人派你来的,本宫便将你丢进河里,冻上几个时辰后再喂鱼……”张贵人正说着,感觉到旁边来了人,一转头,便看到了沐宸。
她面色微微一怔,随即停止了训斥,对沐宸道:“宸妃娘娘,可巧,今日怎么有兴致出来走走了?”
沐宸正想着,要怎么回话才显得温和又不谄媚,无意间瞥见了那被侍卫按倒在地上的女子,顿时震惊了,迟疑道:“……谨言?”
谨言听到沐宸的声音,激动地看过去,喊道:“小娘子,我可算见到你了!”
张贵人面上露出些许玩味的笑意,道:“原来这婢子是宸妃的人?”
沐宸不知道谨言的突然出现代表着什么,她是一个人来的吗?慕容冲是不是也来了建康?他们这么贸贸然的、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可眼下她来不及多想,必须先救下谨言,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是……不知道她犯了什么错?”
张贵人道:“她刚才在这里鬼鬼祟祟的,还险些将我撞倒了,一问之下,都说不出自己是哪个宫里的人,我还以为是……刺客呢。”
谨言脑子转得极快,生怕沐宸会露馅,急道:“娘娘入宫前将奴婢送给谢将军了,是奴婢想念娘娘,想回来看看她,又怕……给她带来麻烦,所以不敢说。”
沐宸不知道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但想着谨言还算是个稳当的人,应该不会信口胡言,便接着她的话,佯怒道:“让你好生伺候谢将军的,你倒好,竟敢跑进宫来!”
张贵人面露疑色,道:“谢将军?哪个谢将军?”
谨言道:“谢玄、谢幼度。我身上有他的宫牌,不然也进不来的!”
张贵人使了个眼色,侍卫便将她放开了。
谨言爬起身,从袖中拿出那块御赐的牌子,道:“奴婢实在是思念小娘子了,所以才会出此下策……求贵人娘娘饶恕!”
张贵人道:“既然是宸妃娘娘的侍婢,我自然不好干涉了。”
沐宸道:“多谢张贵人,我定会带回去,好好管教。”
“即使如此,便请好好管教吧,以后再也别出这样的事情了……”张贵人的声音带着几分亲昵,路过沐宸身边的时候,轻轻叫了一声,“阿姐。”
沐宸浑身一颤,几乎没有站稳。
张贵人将她稳稳一扶,道:“姐姐可站稳了。”
沐宸一把拉住她道:“允枝!”
张贵人淡淡道:“我姓张,小字枝枝,宸姐姐若不嫌弃,就这么叫我吧。”
沐宸点点头道:“好,枝枝……”
“宸姐姐有时间吗?去我宫里坐坐?”
“有……自然有。”
沐宸完全没有想到,和沐允枝的相认,会来得这样突然,她觉得自己毫无准备、又含着份莫名的悲伤情绪,只紧紧拉住了沐允枝的手。
沐允枝的濯锦宫,较之沐宸的凤仪宫,显得奢华许多,从殿外的雕栏到殿内的屏风,都是精雕细琢的。鎏金案上摆着一个兽炉,香烟袅袅而已,熏得一室馨香。
沐宸执着沐允枝的手,明明有千言万语,但却捡不出一句合适的。
沐允枝屏退了宫人们,拉着沐宸在榻子上坐下,道:“阿姐,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沐宸均如实以告,连慕容冲的那部分也没有省略,末了,问沐允枝为何会隐姓埋名在这晋宫之中。
沐允枝将当年与那好友的互换的事情说了,又为她的死伤心了一阵,道:“慕容冲那样的人,阿姐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了吧?”
沐宸道:“当然不可原谅。”
沐允枝道:“那阿姐便安安心心留在宫中,日后我们姐妹相伴,也不觉得寂寞了。”
沐宸当初无处可去,几乎是在万念俱灰的情况下来到晋宫的,后来又因为沐允枝的消息而留了下来。可眼下,妹妹已经找到了,她看得出沐允枝对司马曜的感情,顶着这个妃子的名义,愈加如坐针毡。
沐允枝看出她心中所想,大度道:“阿姐不必惧怕陛下,他和我说过你的事情,也说是为了我……才将你留下来的。”
沐宸道:“如此便好,允枝,你别误会,我和陛下什么也没有的。”
沐允枝苦笑道:“陛下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后宫那么多妃嫔,要是阿姐愿意从了他,也是好的……”
“休要胡说!”
“我知道了。”沐允枝轻轻应着,紧紧抱住了沐宸,“阿姐,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沐宸在沐允枝背上轻轻拍着,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她终于相信了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世上,终究还是有这么一个亲人的。
沐宸在濯锦宫一直待到傍晚,得知司马曜会过来用膳,便向沐允枝告辞了。
谨言和其他宫婢一直等在门口,见到沐宸出来,面色着急地迎了上去,道:“小娘子!”
沐宸轻声道:“回我宫中再说。”
谨言一时憋不住,塞了一张字条给沐宸,道:“方才有人给我的,就一转眼的时间,我连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看见……”
沐宸看了一眼那字条,顿时就惊在那里。
“我在凤仪宫等你。”
这字迹,她一看便知,是慕容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