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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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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子房……子房……”
朦胧之中,张良听到了一个声音,温润如玉、纤柔和善,这声音他很熟悉,是自从他来到小圣贤庄之后,始终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个人的声音。
“嗯……二、师兄……”
翻了身,张良抓着被子蹭了两下,继续睡!
旁边的颜路,整个人都不好了。
“子房……该起来了,不然会迟到的。”
看着抱着被子睡得正酣的张良,颜路只有以苦笑来面对。在三省屋舍里,他和张良正巧是临床,平时张良总是起的和他一样早,今天居然赖床了。
如果可能的话他其实不想叫张良起来。
昨夜,他们两人练剑一直练到了将近拂晓的时辰。
张良的凌虚御空比想象中可怕的多,每一招每一势虽看似轻飘飘的,其实蕴含其中的力量乃是一触即发。若不是他有坐忘心法护体,说不定早就身负重伤了——
这也正是张良选择他做陪练的理由。张良对他说,自己的凌虚御空并不完全,时而控制不好威力的大小,时而又会难以释放出聚集在剑上的力量。颜路在接招时也感受到从凌虚剑上传来一股极为不稳定的剑气,不过无论如何,那剑气都如同雨后被洗净的空气一般,清澈无比。
凌虚剑是张良的剑,俗话说剑如其人,真是一点不假。
一边胡思乱想,颜路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到了张良的睡脸上。
甜甜的,童稚般的模样,实在叫人难以和昨晚那个招招不留余地的男人联系到一起。
伸出一根食指,颜路鬼使神差地朝向张良紧闭的眼睑摸去。
好长好浓密的睫毛啊……
不知为何,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起来,越跳越快,越跳越用力!即便是面临强大的敌手抑或是见到绝世美女,他都从未如此紧张过。
“……嗯?二师兄……?”
手指猛地缩回来,像被蝎子蛰了一口,颜路慌慌张张双手背后,动摇的双眸也下意识看向远处。
赖在床上不起来的张良揉了揉惺忪睡眼。
“现在是几时了?”
“现在是你再不起一定会迟到的时间。”
闻言,张良眯起双眸,咯咯笑起来。
“不过就算迟到我也一定不是一个人。”
“哦?”
心脏的跳动速度逐渐降低,颜路恢复了平素的神色,看向张良,问:“还会有谁和你一样?”
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位弟子会像张良这样深夜偷偷练剑然后早上起不来床的。
“就是二师兄你啊!”
穿戴整齐,张良将一头乌黑的秀发扎起来,笑吟吟地指着颜路。
“我?”
“因为……无论我多晚二师兄都一定会等我的,不是么?”
“你……”
颜路有苦说不出,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位初见如神仙般的师弟,竟然对他如此任性。
只对他一个人如此任性。
“好了好了,快点收拾一下,不然真迟到了。”
在颜路焦急的催促声中,张良笑嘻嘻地和颜路一前一后双双离开了三省屋舍。
弹指一挥间,儒家弟子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在六艺馆中度过了。此时,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不知怎么飘来了一大团乌云,渐渐遮住了太阳的光辉,也在地面上投射出一大片阴影,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整个小圣贤庄笼罩起来。
美轮美奂的小圣贤庄大门口,有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都没人来迎接廷尉大人,这儒家真是不懂礼数!”
一位骑在马上身披战甲手握长枪的男人气势汹汹地吼道。与此同时,另外两个站在马车两侧奴仆打扮的人则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撩开了马车厚重的帘子。
一个男人,从里面走了下来。
男人面容斯文、器宇轩昂,头戴墨玉紫金冠,身着青绿色的云纹锦缎长袍。
“廷尉大人!”
骑在马上的武馆果断下马,其他士兵则是毕恭毕敬站在道路两侧,为这个被称为“廷尉大人”的男人开路。
拥有这等排场的男人,连看都没看身旁马首是瞻的武将一眼,双眸笔直地望着正前方,大门紧闭的小圣贤庄。
“大人,容末将前去叫门。”
“不必了!”
摆摆手,男人即便吃了闭门羹依然镇定自若,举手投足充满了文官傲慢的架子。
这个人,就是荀子的徒弟,韩非的同门——大秦国廷尉,李斯。
“可是……廷尉大人……”
武将还想再说些规劝的话,却被李斯一个眼神吓得咽了回去。
别看武将在沙场上叱咤风云,但在官职上,却要低李斯好几个级别。而且,李斯现在虽官居廷尉,但作为帮助始皇帝统一天下的强大助力,李斯在皇帝面前可是大红人,即便是官位和李斯相等的官员也不敢在李斯面前放肆。
质朴的青石板路承受着气派官靴的重量,发出呻吟,李斯缓步来到小圣贤庄门口。
几年不见,这里依旧啊……
在心中暗暗感慨了一下,他就这样沉默不语面对大门站着,好像面壁思过一般。
早在他要回来之前,就修书一封寄给了身在小圣贤庄的荀子以及儒家另外两位师叔,对方不可能不知道他要回来,然而……
“所以说,这就是给我的待遇么……”
上扬的嘴角挂着显而易见的嘲讽,李斯究竟是在讽刺自己,还是讽刺自命清高的小圣贤庄与他的老师荀子,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实际上,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别说一个荀子、一个小圣贤庄,就算是十个、百个他都没有放在眼里,然而,身为读书人,表面上还是要过得去,况且身为廷尉,若是和这样一帮不识时务的人一般见识,岂不是拉低了自己的身份。
这样想想,先前强压下去的怒火渐渐被冲淡。
若问,像李斯这样一个师从法家,而后帮助始皇帝统一六国,官拜廷尉的大人物为什么会千里迢迢回到小圣贤庄?自然,他不是仅仅为了故地重游、探望恩师这么简单。
他这次回来,是为了找一样东西……
一样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东西!
不知不觉,日头西斜,李斯就这样在小圣贤庄大门口站了整整三个时辰。
今日,绚烂的晚霞没有光顾小圣贤庄铺满琉璃翠瓦的屋顶。
天空,愈发阴沉了。
就在李斯的耐性快要突破极限之时,前方,一直紧紧关闭的大门,露出了一丝缝隙。
吱呀——
谈不上欢迎的开门声响起的同时,一位老者从中缓步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位儒家弟子。
“啊、老师……”
露出伪装的惊讶神色,李斯头一低,毕恭毕敬。
“李斯拜见老师。”
见几年未见的徒弟上前一步很是热情地对自己深鞠一躬,荀子只是淡漠地捋着胡须,冷笑一声。
“没想到廷尉大人还认我这个老师啊!老朽真是荣幸之至。”
嘴上说的谦恭有礼,可荀子看李斯的眼神却像把锋利无比的刀子,恨不得直接架在李斯的脖子上。
“老师言重了,李斯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全是仰仗老师昔日的授业解惑之恩。”
“哼,老朽可不记得自己有教你助纣为虐,帮助嬴政横扫六国。”
“大胆!”
突然,武将上前一步,欲拔出腰中佩剑。
“竟敢直呼皇帝陛下的名字,简直大逆不道!”
吼声震耳欲聋,然而却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摆了一下手,李斯仅用这一个动作便阻止了武将。
“不得无礼!”
冷静到令人听不出任何感情,李斯端出架势,声色俱厉,而其实,这般威慑又怎么可能只是说给武将一人听的。
双眉蹙了一下,荀子看向李斯的眼神从最初的鄙夷转化为了提防。
由于廷尉大人发话,武将不敢不从,于是硬生生将快出鞘的剑收了回去。
嚓的一声,愤怒不言而喻。
“老师……李斯属下多有得罪,还请老师您莫要怪罪。”
“哼!”
荀子倾斜眼瞳瞄了那位气得一脸铜绿的武将一眼,又扫视一圈站岗的侍卫,微微摇头。
真是今非昔比了啊……
说来他的弟子学业有成、功成名就他本该高兴才是,然而眼前这个官拜廷尉的李斯,却怎么都无法让他高兴得起来。
他传授李斯法家哲学,是为了辅佐君王行明君之道,而不是做暴君欺压百姓的凶器……
心中百转千回,荀子最终长叹一口气。
“唉……你进来吧!”
不管怎么说,李斯毕竟仍是他的弟子,先前为了惩罚李斯,他已经故意让李斯在门外等了三个多时辰。
别看荀子平时总喜欢板着脸,其实非常心软。
“多谢老师……”
李斯再次行礼,被宽袍大袖遮住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狰狞的微笑。
“喂喂,听说了没?咱们小圣贤庄来了位贵客!”
“什么贵客啊?”
“好像……是当朝廷尉大人……”
猛地一回头,张良看向窃窃私语的儒家弟子的目光,闪过一丝莫名的尖锐,好在距离很远,否则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逼人戾气,一定会令那些弟子脊背发凉。
“怎么了?”
正站在桥上低头观鱼的颜路,转身问道。
“没什么……只是……”
稍稍犹豫了一下,张良一只手扶着桥栏杆,双眸中的尖锐迅速融化开来。
“二师兄可知道当朝廷尉大人?”
“你是说……李斯?”
点点头,在面对颜路时,张良说话不必拐弯抹角,向来直言不讳。
“就是那个李斯……二师兄对于那个人,怎么看?”
“怎么看?”
凝结着疑惑的眼瞳瞥着张良的侧脸,这侧脸,波澜不惊,然而颜路明白,一切表象都不过是一张面具,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张良对李斯这么感兴趣?
“我只知道,这位李斯是荀师叔的弟子,后来辅佐始皇帝统一了六国……”
说着,他眉间禁不住用力蹙了一下。硬要说起来的话,李斯也算是张良的仇敌,因为若是没有李斯在始皇帝身边,或许韩国还不至于那么快就走向灭亡。
站在他身边的张良,面色平静,一如前方风平浪静的湖水,然而在那双墨玉般的眼瞳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波涛汹涌呢?
颜路想知道,却没有问,他相信,当张良想告诉他的时候,自然会主动开口。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那位当上了廷尉的李斯现在正在小圣贤庄。”
“是么……”
对于有多位高权重的官吏拜访小圣贤庄,颜路并不关心。
“你好像一点兴趣都没有的样子嘛!”
张良扭头看着颜路如此说道。虽然知道他的这位二师兄平时总是与人保持一定的距离,既不过分深入也不过分冷漠,但对于李斯的事,似乎相当漠视。
“嗯……我不喜欢那个人,所以不想去了解。”
“原来如此。”
点点头,张良接着说:“讨厌一个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对他无视呢!”
没有否定,颜路默认了这个说法。
耸耸肩,张良仰起头望着远处,继续说:“我也不喜欢李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需要向他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
形状优美的唇勾起一条迷人的弧线,张良轻启双唇,在缓缓道出一个人的名字后,从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