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玉传奇》拾音山人

3、蜃海

　　涿月城世代镇守龙山，龙山又是西疆疆民的神山，那么涿月城主便也算是西疆人心中的神了。西疆地域广阔，疆民分布得很是分散，但每年的龙祭日疆民都会不远千里赶来龙山祭拜龙神，也顺便朝拜涿月城的城主。城主既然每年都要受到疆民的如此大礼，西疆土地上发生的任何灾祸动乱便也不能坐视不理。
　　西疆除了有广袤的草场，更有无尽的沙漠，其中最大也是最凶险的一片，名叫蜃海。蜃海虽然凶险，但由于其横亘在西疆的正中间，不管走南还是闯北它都是必经之地，不管怎样危险人们都还是要硬着头皮往前走，因此自古西疆人与蜃海的搏斗就从未停止。
　　积累了千百年的经验教训，先辈们终于用鲜血总结出了穿越蜃海的安全方法，这方法又经过一百多年的检验，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可半月之前，蜃海突现异变，自那时起走进蜃海的人便无一生还，整个西疆顿时人心惶惶。禺强得知此事后深感不妙，若是这蜃海不通，明年的龙祭日谁还会来朝拜自己呢。
　　一念及此，他就赶紧召集了城中祭司们和自己的两个儿子，大家一起商量对策。
　　一个英明的领袖应该具有怎样的素质？是深沉的城府谋略？还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震慑力？禺强的答案，都不是！他认为，只要知人善用，能在一堆眼花缭乱的意见建议中挑出最英明的那个，这，就是一个好的领导者。
　　秉持着这样的信念，整个商讨的过程中，禺强一直端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先转头看向左手边的祭司们，眼神平和却不失威严，再转头看向右手边的两个儿子，眼神慈爱而不失气度。大家也是被他这么盯习惯了，你一言我一语无比自然地商讨起来。
　　一个小祭司说：“蜃海自古就是凶险之地，有些异变也是情理之中，我认为我们还是先按兵不动，观望一阵再做定夺。”
　　另一个祭司开口：“这万万不可，我涿月城统领西疆，现下竟在眼皮底下发生如此骇人之事，若是我们久久没有行动，岂不伤透疆民的心？我认为要马上派人过去，将此事调查清楚。”
　　禺强一边听着一边微微点头，继续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大家。
　　大祭司沉吟着说道：“昨夜我卜了一挂，这次的蜃海异动并非天灾，更像是有什么妖物作怪，然而这里面的具体情形唯有派人前去探看才能知晓。”
　　禺强凝目思索片刻，转头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
　　抚越朗声道：“儿子愿意前去一探究竟，不管他是何方妖孽，定会摆平了他，为疆民除去这一祸害。”
　　看着自己这个挺拔英俊的大儿子，禺强微笑着点点头，极力压抑的骄傲之情难免还是流露出了一星半点儿。“你能有这份心很好，可现在城中事务大多由你处理，此去蜃海路途遥远，你纵有心，怕也是余力不足。”
　　甘华从始至终都沉默着，这样的场合他一般不会主动开口，可眼下这情形已是由不得他了。甘华向前一步，面对禺强沉声道：“父亲，大哥本就事务缠身，此番又非大事，何劳大哥亲自出马。我愿替父亲走这一趟，定会尽全力铲除蜃海异端，为疆民解忧。”
　　甘华此话一出，周围响起一阵议论声，片刻之后，祭司们又都挺直脊背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大祭司沉吟开口：“老臣也认为二殿下是最合适的人选，殿下不但剑法超群而且遇事沉着冷静。眼下蜃海的情况扑朔迷离，寻常人去恐怕凶多吉少，唯有凭二殿下之才能，方能够化险为夷。”
　　禺强笑道：“好！为父也相信你有能力办好这件事。那便由你前去，具体调度凭你做主，我们可就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了！”
　　“是。儿子定不负父亲期望。”
　　甘华低头领命，眼角余光瞥到抚越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得意神色。甘华没有计较，只向禺强微微颔首便回去准备了。
　　这次蜃海的异象甘华早就听说了，派出的探子也回报说蜃海此番像是有一股奇特力量作祟。这种事情一出，涿月城必定不能坐视不理，而禺强已经开始准备立抚越为少城主，城中的事务也渐渐交给他处理，如今出了这棘手的事情，抚越必不肯离开，甘华其实早就预料到这趟差事是非自己莫属的了。
　　回到隐云殿已是傍晚，甘华不喜欢吵闹，殿中的侍从能省则省，因此偌大的院子冷冷清清，只偶尔一两个人匆匆而过。
　　灵玉听说甘华回来了，早早地在门前等候，见他进门，脸上仍是一派淡然，心下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没什么大事发生。
　　灵玉随着甘华一起往书房走，低声询问：“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公子要在哪里吃？”
　　甘华脚步不停，随口说：“还送到书房来。你吃了没，若是没有便也过来一起吃。这回又有块新山芋丢到咱们手里了，我得先跟你交代一下。”
　　甘华说完就径直进了书房，灵玉愣愣地停在院子里，神色冰冷如常，旁人看不出一丝异样，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内心因为甘华的一句话又被搅得难以平静了。
　　甘华和灵玉对坐在桌前，桌上摆着四五道小菜，都很清淡。甘华一边想事情一边吃，夹菜的动作行云流水，吃得浑若无人。灵玉脊背挺得笔直，夹菜的动作僵硬且艰难，头恨不得埋进碗里。
　　“好吃么？”灵玉头顶传来甘华的声音。
　　“嗯嗯。”灵玉一边点头一边艰难吞咽嘴里的一大口饭。
　　“你刚刚夹的是块姜，我竟不知你爱好这个。”甘华平静地说。
　　灵玉扒饭的手忽然僵住，刚才吃得过于投入，根本来不及吃出味道就被自己吞下去了，现在才感觉到嘴里一阵辛辣。
　　“咳咳，咳咳。”灵玉忍着刺激，脸憋得通红，她此时的心情只能用生不如死来形容，油然而生一种一筷子戳死自己的冲动。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灵玉偷偷抬头，看见甘华已放下碗筷，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表情不似平时的冷峻，整个脸部线条都变得柔和了。灵玉突然觉得，那块姜吃得还挺值。
　　甘华向来遵循食不言的规矩，从不在饭桌上说事情。晚饭过后，甘华便坐回书桌前，简要地把蜃海的情况和这次前去的任务跟灵玉说明。
　　“你可是听明白了？还有什么问题吗？”甘华讲完后看着灵玉问道。
　　灵玉把刚才的信息在脑中过了一遍，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任务我明白，只是，既然蜃海情况未明，公子只要我一个暗卫随行，是不是有些冒险？”
　　看着灵玉一脸担忧的表情，甘华难得地笑了一下，说道：“你的剑术算是师父和我一起传授，怎么，还底气不足？或是对我没有信心？”
　　灵玉见甘华误会了，赶紧摇头解释：“不是这样的，我、我是担心……”
　　“相信我，”甘华看着灵玉的眼睛，“我心里有数。”
　　看着甘华漆黑的眼睛，灵玉一时失语，她怎会不信他。从记事起，灵玉便一直跟着他，看的是他，听的是他，想的也是他。灵玉活着的全部意义，也只为这两个字，甘华。
　　夜正浓，漆黑的天幕上疏星点点，又不见月光。也不知为什么，月亮似乎总是不大待见这个地方。枉费涿月城名中带月，城中却实在难见月色。
　　甘华走出书房，在院中站定了，周围寂静，偶尔有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给这夜色平添几分寂寥。甘华眼睛看着夜空，心思却不知飞往何处，整个人好像完全融进了这寂寞的夜色里。
　　忽闻一阵破空之声，甘华回神，一名黑衣男子已站在身前。
　　“公子，东洲朝廷那边已经安排人顶替刘琨的位置。”黑衣人低声说。
　　“很好，抚越那边如何？”甘华嘴角微微翘起，沉声问道。
　　“并未察觉。”男子答得十分干脆。
　　“此去蜃海恐怕要些时日，我不在，这里便交给你，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甘华看着眼前的男子，从容说道。
　　“公子放心，属下定能让公子满意。”男子低头行礼，语气坚定而自信。
　　“很好，”甘华嘴角一勾，“你这便回去吧，我那边也无须派人保护。”
　　男子顿了顿，欲言又止，低头答了声“遵命”，脚一点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甘华和灵玉就骑马离开了涿月城。两人的骑术都极好，一个上午就跑出五六百里，将近正午时，二人来到了西疆最繁华的一座城市，沙城。
　　沙城位于东洲往西疆通商的必经之路上，也是西疆最大的货物买卖地，频繁密集的贸易活动使得沙城成为了茫茫沙漠中一颗璀璨的明珠。
　　自从进了沙城，周围便充斥了商贩的叫卖声，街上往来的行人商旅络绎不绝，很是热闹。甘华和灵玉都身穿黑色骑装，一个脸色冷峻，另一个满脸肃杀，这二人走在街上，所过之处气压骤降，凡是路过他们的都感到了一股寒气扑面，忍不住加快脚步赶紧离他们远远的。
　　甘华本来就不喜欢热闹，周围的叫卖喧嚣声已让他眉头紧皱，这时忽然看见一家小饭馆，店面不大，生意也是冷冷清清，无异于在浩瀚沙漠中遇见一弯清泉，甘华甚是满意，把缰绳往门口的小厮手里一扔就径直进去靠窗坐下了。
　　店里的小二正懒洋洋地靠着柜台打哈欠，忽见他二人进店，服饰气度一看便知是贵人，赶忙堆出一脸笑过去招呼。
　　“二位客官一看就是刚赶路过来的吧，赶路的人啊饭是最重要的，小店别的不行，只有这酱牛肉可是沙城一绝，我们要是第二都没人敢称第一。小店自酿的女儿红也是无人能比，啧啧，喝一口包您全身上下解乏又舒坦。客官要不要来点儿啊？”
　　小二这一串话跟炮仗似的，吵得灵玉耳朵里都是嗡嗡作响，他这段话说得又是浑然一体让人无从插嘴，等他终于说完，甘华的眉心已拧出了一个川字。
　　“半斤牛肉，再加几个清淡的菜，我们的马饲料要喂足。就这样，多谢。”甘华平静地说完，最后还礼貌地加上多谢两个字。小二受宠若惊，以为自己多年来热情的工作总算是有了回报，终于有人赏识自己了，脸上一下子就乐开了花，颠儿颠儿地跑去厨房了，只有灵玉看见甘华说完话时不易察觉地吐出了一口气，不禁感慨这小二实在是福大命大。
　　菜很快就上齐了，甘华口味清淡，叫小二把牛肉直接放在灵玉面前，灵玉表面上没什么反应，心里却已经感动得不得了。
　　二人沉默地吃着，店里又进来了四五个人，都是东洲人的打扮，看样子像是往来的商旅。这几人里只有一个女子，看着十七八岁，服饰装扮上很是讲究，灵玉猜测她的身份应是不低的。
　　这些人在他们旁边桌坐下，抢在小二开口前，其中一个体格强壮的中年男子就大声说：“来两斤牛肉，一斤女儿红，再随便整几个小菜，快去快去！”
　　小二原本堆到嘴边的台词硬生生又给压了回去，看面前的壮汉凶神恶煞，小二缩了缩脖子没敢还嘴，只好赶紧去厨房招呼。也许是没能展示自己刚刚得到肯定的才华，小二的背影颇有些落寞。
　　这些人好像没注意到灵玉他们，一坐下来就开始讨论这几天沙城的买卖安排，只有那个女子一直沉默着。灵玉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她总感觉那个女子的目光时不时地飘向自己这桌。灵玉出于职业习惯，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身边的剑。
　　甘华好像也感受到了那女子的目光，却并没有表现出异样，用眼神示意灵玉不必紧张。甘华看她也吃得差不多，便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起身走人。
　　凭借杀手或是女人的直觉，灵玉可以肯定，自己和甘华是在那女子的目送下出的门。她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们是什么人，看他们的装扮应该是东洲的商人，可那女子的举止却有种独特的气质，并不像经商的，那几个男人对她的态度也十分恭敬，难不成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大老远跑来跟商队？
　　甘华见灵玉一脸紧张，安慰她说：“那几人的确奇怪，不过这些与我们无关，不用在意。再往前走便没有这样的城镇了，我们还是先去买点干粮再上路吧。”

　　出了沙城，二人向西南方向策马前进。一路上，先是茫茫戈壁，又见广阔的草场。西疆的百姓大部分靠游牧生活，大草原上零零散散布置着临时搭建的毡房，成群的牛羊摇晃着尾巴悠闲地吃着草，好一派宁静祥和，二人走在其间也是一身的闲适自在。
　　灵玉不是第一次离开涿月城，以往出城都是有任务在身，昏天黑地的赶路，刀光剑影的杀伐，使她从来无暇欣赏周围的美景。这次虽说也是出来干活的，但不知怎的，灵玉的心情是特别的好。行走在这蓝天白云下，情不自禁的就放慢了速度，睁大眼睛恨不得把所有景色都收进眼中。
　　甘华回头，见灵玉正一脸陶醉浑然忘我，阳光直直地照在她脸上，她却并没有遮挡，反而大睁着眼睛，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被晃得满眼泪花。这一刻，甘华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刚毅坚强的杀手，此时的灵玉就是一个最最普通的十七岁小姑娘，明亮得像太阳一样，晃得甘华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