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玉传奇》拾音山人

12、是她

　　两天后，公主的车队终于来到玉门。送亲队伍大约二三十人，每人坐下骑着一匹骏马，簇拥着中间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

　　甘华来到车前，俯身行礼道：“涿月城护卫队伍在此恭候公主车架，公主远道而来舟车辛苦，属下已安排好客房，请公主移驾前往休息，明日一早再出发。”

　　甘华说完话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等待回复，可马车里迟迟不见动静，正准备开口再重复一遍时，马车的门突然开了，他下意识抬头，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定在原地。

　　马车里空间很大，桌椅板凳笔墨纸砚都有，正中是一张软榻，旁边站着一个陪嫁丫鬟，榻上的人，身着大红嫁衣，头上带着华丽的凤冠，一双杏眼圆睁，一眨不眨地盯着车前这个男子。

　　“怎会……是你？”

　　“……公主千金之躯，请先、去客栈吧。”

　　马车的门又被丫鬟关上了，车队从甘华身边缓缓行过，他却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突然自嘲地笑了，“向繇要嫁的、是抚越啊，我还真是可笑，可笑！”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灵玉在房间里闲着无聊就又溜达出关城，回想着白天甘华的失态，她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回城安顿好公主车队后就没再见过他，灵玉有些担心，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灵玉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就走远了，回头连城门都只剩一个小点，想着还有保护公主的任务，便停下脚步准备回去了。

　　“你……竟然是城主的次子，怎么会这样？”不远处的沙丘后面突然传出说话声，灵玉一下子全身戒备，心想这荒郊野岭的竟然会有人，莫非是要对公主不利，得靠近点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于是便悄悄朝沙丘靠近，听到的语声也渐渐清晰了。

　　“对，我不是正房所出，身份低微，公主还是少与我这种人接触的好，我先告辞了。”一个清冷的男声说道。

　　灵玉大惊，这声音分明是甘华的，另一个又很耳熟，是向繇！

　　“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向繇急得一把扯住甘华的袖子不让他走，她已经换下了礼服，现在身穿一身月白纱裙，苍白的脸上犹带泪痕，原本灵动的眼睛现在满是痛苦之色，“你……听我解释，求求你听我解释！”

　　甘华停下来看着她，表情虽然冷漠然而眼睛却出卖了他，往日里静如一潭深水的眸子现在波涛汹涌，痛苦、嫉恨、不甘，种种情绪在心中翻腾，嘴上却格外冷淡地说：“哦？公主要我听，我又怎敢违抗。”

　　“我全名是业向繇，是东洲的公主，之前对你隐瞒了身份是我不对。”向繇抽泣着说，手依然攥着甘华的袖子，“之前父皇就跟我说过要把我指给涿月城城主的儿子，我不愿意嫁给不喜欢的人，就逃了出来，后来遇到了你，又爱上了你！”向繇突然抬高音量，直视甘华的眼睛，甘华却痛苦地避开了。

　　“回去之后，我派人出去找你，他们回来告诉我你就是涿月城城主的儿子，你不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高兴。我赶紧去找父皇，告诉他我愿意嫁，特别特别愿意，还说我想赶紧嫁过来，越快越好。”
　　“自从跟你分开，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恨不得变成小鸟马上飞到你身边。之前问你喜欢吃什么，你说喜欢竹笋，后来等待出嫁的日子里，我就每天跑到厨房缠着师傅教我做菜，我笨手笨脚的，学了半个月只学会了三道，清蒸竹笋、竹笋烧腊肉、鸡炖笋。你喜欢清淡的，可我爱吃肉，所以特意学了两个有荤有素的，这样我们俩就能都爱吃了。我还从家里带了好多笋来，他们说这些笋是最好吃的……”向繇嘴上说着，眼泪却无声地一直流，甘华终于还是转过身，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帮她擦拭源源不断的泪水，一脸疼惜。

　　“乖，别哭了，是我错怪你了。”甘华声音轻柔，紧紧把她搂在怀里。“都怪我，怪我无能，怪我不是涿月城的少城主……”

　　沙丘一边，甘华和向繇静静抱着，两人都陷入沉默，试图留住这最后的只属于彼此的时光。沙丘另一边，灵玉仰头站着，一颗一颗地数着天上的星星，可每次都才数出四五颗眼前就变得一片模糊，抬起袖子抹一把，又只好从头再数。

　　“甘华，带我走好不好，我们离开这儿，去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啊！”向繇把头埋在甘华胸口，说话声音闷闷的，直传进甘华心里。

　　“……对不起。”

　　甘华放开手，低头深深看着向繇，“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一定要亲自完成。相信我，等事情办完，我会娶你，无论那时的你是什么身份……我爱你。”

　　向繇哭了，是泣不成声的哭了，她踮起脚尖，轻轻在甘华唇上落下一吻，“甘华，我相信你。”
　　或许是沙丘两边的人都太过投入，沉溺在各自的情绪中不能自拔，整整一夜，他们就这么站着，并不知道沙丘的另一侧也同样流淌着一条悲伤的河。

　　当第一缕阳光点亮天际，灵玉率先整理好情绪，默默回城去了。

　　成亲这种大事讲究良辰吉日，为了赶着大祭司亲自算出的时辰到涿月城，送亲队伍第二天早早就启程了，之后再没停下。
　　甘华全程守护在向繇的马车旁，灵玉则主动申请充当垫后角色，跟在车队后面，就像是大气磅礴的西域送亲图中一抹忧伤的误笔。

　　三天后，涿月城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城主携夫人儿子率领祭司们站在城楼上迎接远道而来的东洲公主，也就是涿月城未来的女主人。涿月城的生活太过安逸，平时想看个鸡鸣狗盗的都难，这次抚越的亲事无异于一枚重磅炸弹，轰得全城男女老少都涌到大街上试图瞻仰公主的风采。向繇乘坐的马车车门大敞，她微笑着跟周围的百姓挥手点头，眼角余光却再难寻到那一人的身影。

　　城主安排向繇住进栖月殿并增派了十名婢女服侍她，栖月殿原本是城主夫人出嫁前的寝殿，之后便一直空置着。甘华将向繇送进城后便回到了隐云殿，一个人呆在书房里一整天。当天深夜，他把灵玉叫进书房，交给她一项新任务。

　　“一个月后是抚越的浴剑礼，过了这天，一切便都成了定数。”甘华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幽幽开口，“开明兽护主，若是让它认了抚越作主人，那么我们这些年的准备也就功亏一篑了。所以，我要你先去龙山，换掉藏锋剑，把真的带回来。”甘华从阴影里探出身子看着灵玉，漆黑的眼睛里精光闪烁。

　　涿月城中传有铸剑秘术，该术只有历代城主可以习得，每一任城主自即位起便会亲自采龙山灵石开始铸一柄剑，这剑铸成后先要在业火中淬炼八十一天，再放到龙山一处灵洞中静置五年，吸收龙山灵气，终得以铸成。

　　这柄承担着城主传承重任的宝剑历来都是由镇守龙山的开明兽守护，它同时也是涿月城的守护神兽，一旦完成浴剑礼，它便会认定下一任主人。此后若是主人有难，它便会立即现身护主。开明兽贵为神祇，凡人之力无论如何难以与它匹敌，这便是历代城主虽身单力薄却稳坐宝座的原因。
　　禹强袭城主位后，采龙山灵泉寒暑水下的灵石墨玉铸剑，该剑通体乌黑，看似温润如玉，实则锋利无比，故取名藏锋。

　　藏锋剑剑身铸成后，甘华便仿造其形貌私下铸了柄一模一样的剑，将它藏在寒暑水下，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公子，藏锋剑由开明兽守护，若是惊动了它，城主定会察觉，那我们的计划……”

　　“不用担心，你拿着这个，这瓶中气体能使人昏迷。到时候你先服下解药再把瓶子打开，开明兽闻了气味就会昏睡，你便趁机换剑。不过你只有一炷香时间，动作要快。”甘华把一个白色药瓶递给灵玉，又掏出一个红色药瓶给她，“这瓶是解药。”

　　灵玉把两瓶药收好，见甘华又坐回了阴影里，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个轮廓留给自己，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若是自己死了，甘华会不会为自己流泪呢？

　　灵玉又回想了一下，这么多年好像从未见他流泪，便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点可笑。可若是向繇死了，他一定会哭吧，灵玉转念又这么想着，并觉得自己这个假设十分可靠，不禁有些羡慕。

　　甘华等了一会儿，见灵玉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以为此行凶险她是害怕了，便放柔了语气说：“灵玉，你是我最好的暗卫，我不会看错，你一定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又从旁边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檀木盒子，递给她，“这是紫金丹，能医百病解百毒，你带着它，要保护好自己。”

　　灵玉从神游中抽身出来，接过盒子，沉声说：“公子放心，灵玉一定不负公子所托，带回藏锋剑。”

　　“嗯，那就好，你回去休息吧，明日便启程上路。”甘华好像很是疲惫，说完这句话就把整个身子靠在椅子上，好像是在闭目养神了。

　　“属下遵命。”灵玉躬身行礼，转身退出了书房，临出门前，还是停下了动作，略侧头轻轻开口：“公子，不要伤心了，一切会好的，灵玉相信你。”说完便跨出房间并回身关上房门，一系列动作飞快，生怕动作一慢眼泪就会抓住机会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