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缺》右夭

5、第 三 章

　　高三的学生，人生，都是凑合出来的。
　　饭堂没菜了？那白面馒头也凑合了。
　　自修室没位置了？那走廊也凑合了。
　　娱乐没有时间了？那背单词也凑合了。
　　林枫上完今天的最后一堂课，赶去教师食堂，把最后一份饭打走了。抱着书本走过六班的课室，习惯性地往里面一瞄。
　　离着晚自修还有一段时间，课室里几乎没几个人，大家都去吃饭了。所以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就特显眼。
　　抓着半个馒头，乱蓬蓬的头发用皮筋随便扎成一束，顶着发青的黑眼圈，右手握着笔，口中念念有词，还不时翻白眼。乍一看，还以为是跳大神的巫婆。桌上的书堆得有一尺高，歪歪斜斜的随时有坍塌的危险。
　　这是她第几次吃馒头了？林枫摇摇头，走进去，把自己的饭盒往她面前一放。程小蓓一抬眼，傻呵呵地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快点吃罢我等着拿饭盒去洗。被程小蓓看得有点不自在，林枫很不耐烦地冒了一句。程小蓓点点头，把笔一扔，然后……哗啦啦啦！
　　笔滚到那摞书的根基，然后书倒了，饭盒摔在地上开花了，饭菜撒了一地了。
　　得，别吃了。
　　这个故事教育我们，饭盒，要买那个美国进口来的X特惠的牌子的特固饭盒，带着几个扣、横着放竖着放都不漏的那种，决不能像林枫这样，随便在菜市场挑了个不锈钢来凑合。
　　程小蓓吓得跳了起来，围着那堆和着灰尘的东西转来转去，一副恨不得把它捡起来吃了的模样。林枫看着都觉得丢脸，翻了个白眼说算了算了，小蓓你跟我到我宿舍去吧，我那儿还有饺子。
　　于是，程小蓓同学帮林枫抱着一大摞书，嘴里叼着半个馒头，走进那个她朝思暮想的屋子里。
　　十平方米的空间，简单的床、组合柜、书桌，一切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一丝不苟。桌子上也堆了好几大摞书，可是非常整齐，看起来很牢靠的那种。
　　似乎只有洗手间，没有厨房。电磁炉一开，房间里热气腾腾地。林枫站在那一团团雾气之中，聚精会神地……下饺子，速冻的那种。
　　程小蓓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那个身影，忽然有种错觉。那是一个丈夫，在下饺子给妻子吃。那么认真，那么温柔，那么……
　　花痴！林枫看着程小蓓脸上傻兮兮的白痴笑容，用脚趾头都知道她在想什么。程小蓓接过他递过来的饺子，特郁闷地嘀咕起来：怎么不能花痴了？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谁像你一样清心寡欲性冷淡……
　　你说什么？林枫微微眯起眼，手已经要接收回她手上的饺子。程小蓓连忙赔笑说老师没事没事，我什么都没说……
　　林枫看她狼吞虎咽一副受尽旧社会压迫的模样，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说小蓓，学习要努力，饭也要好好吃。要不然你妈看你这副模样肯定以为我虐待你折磨你体罚你了。
　　程小蓓忽然放下筷子，看着林枫，很认真地看着。
　　我不管你有没有把我们的约定当一回事，反正我是很认真的遵守约定的。
　　你说一个人只有长大了，才可以谈真正的爱情。长大的标志，就是能够负责任，能够真正地为自己梦想不顾一切往前冲。
　　我……现在正在努力。
　　“小孩子脾气……”林枫撇撇嘴，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不敢对视程小蓓坚定得让他心慌的双眼。
　　程小蓓三下五除二地吃完饺子，把碗往林枫手里一塞，嘴巴往袖子上一摸，拍拍屁股说老师我回去上晚自习了。
　　开了门，程小蓓忽然又回头冒了一句：老师，下次下饺子……记得别煮得馅跟皮闹离婚，挺……挺恶心的。
　　滚……林枫冷着脸，程小蓓连忙把门一关，逃之夭夭。
　　约定……吗？他记得，当然记得。
　　在他把拿着她作文本里第39次出现的“爱的日记”破口大骂的时候，程小蓓没有像平时一样，委委屈屈地让他别生气，也没有像平时一样嘀嘀咕咕。而是面无表情，平静地听着林枫尖酸刻薄，措辞尖锐的话语。
　　说啊，程小蓓你现在到底想怎么样？被她平静到漠然的态度吓到，林枫只好这么说了。
　　程小蓓微微低了低头，然后看着林枫，很认真地看着。
　　老师，是不是如果我真正长大了，你就能考虑接受我了？
　　林枫一愣，心里不知怎么有些慌，随口说那也行，你如果真长大了，起码就能考虑真正对自己负责的人生是什么。
　　那老师，怎样代表我长大了？
　　这……林枫第一次被她问得语塞，半天，他扳起脸来说：起码，你得先认真应付高考，考上好的大学，给你的家人，还有你之前念的十几年的书一个交代。
　　好……如果这次高考，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考到重本，你是不是能够，以平等的姿态，好好地考虑一下接受我？
　　林枫呆了呆，看着程小蓓异常灼热的目光，竟一时说不出什么挖苦的话。
　　重本……虽然程小蓓能力也不是说很差，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要考重本，实在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毕竟，她懒散了这么久。
　　但是如果她真的能考上……老师，也就是程妈妈应该也很欣慰吧？自己这个代理班主任也可以脸上有光。
　　半晌，林枫推推眼镜，好吧，如果你真能考到重本，那我可以考虑跟你在一起。
　　不反悔？
　　我……答应了就不反悔。
　　程小蓓忽然“噗哧”一笑，随即把脑袋埋进臂弯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枫长这么大，在那一刻，突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林枫觉得自己上当的感觉，在一个月后的期末考成绩放榜时被无比放大。
　　全年级近六百人，她从五百名往后，一跃至二百九十。名字后面代表上升的箭头和数字特张牙舞爪地奸笑着。
　　林枫摸摸自己的眉毛，以让它不要再抽搐得生疼。
　　程妈妈打了个电话过来，喜出望外地说小蓓这次成绩提高，真是要多亏林枫帮她补习了。林枫只好说哪里哪里，老师你的女儿有你的遗传因子，只要努力一定行。
　　只要努力……一定行？林枫忽然觉得一阵鸡皮扫过背脊。他知道为人师表，自己学生进步应该打从心底里高兴，应该饱含热泪看着学生欣慰无比。可是吧……他真高兴不起来。
　　看着程小蓓放着绿光的眼睛，他更笑不出来。
　　“笑一下会死啊……”程小蓓瞪着林枫从放学开始的死人脸，执着地要求老师给她一个振奋人心的爱的鼓励。
　　林枫扯动嘴角，咬牙切齿地说：程小蓓同学，这次的成绩提高，老师很高兴，希望你继续努力再接再厉。
　　我说你能不能诚恳点啊，跟面瘫似的……程小蓓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听不到。林枫忽然一笑，叹了口气说小蓓，给妈妈打个电话，晚一点回去吃饭。
　　你想干嘛？诱惑我去浪费时间？程小蓓眨巴眨巴不大的眼睛。
　　林枫看了看天，说也行，就当曲线救国。走吧，奖励你一下。

　　你说你，不能喝就别点啊……林枫皱着眉，看着面前的程小蓓面容扭曲。
　　程小蓓很痛苦地咽下又苦又酸的黑咖啡，无语问苍天。
　　本来想很顺口说麻烦给我杯奶茶，转念一想，就特深沉特淡然地说麻烦给我咖啡，黑咖啡，跟那位先生一样。
　　结果是……我就不说了。
　　林枫明明看她喝得那么痛苦，仍是不冷不热说你要敢浪费了，哼哼哼……
　　45块钱一杯的黑咖啡！林枫恨的牙痒痒，敢不喝完看他不掐死她……
　　后悔，悔的肠子都青了。程小蓓可怜巴巴地一个劲往里面放糖，还是觉得很难喝。她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翼翼地把杯子往林枫那儿推了推。
　　“帮我喝，好不好？”程小蓓也知道浪费可耻，可是实在是喝不下。林枫笑容很难看，都加了这么多糖谁还喝得了？
　　小蓓，看到没有？不合适你的，勉强去喝，就算放了很多糖，还是很难喝下的。林枫看着程小蓓，忽然冒了一句。
　　程小蓓咬咬嘴唇，听着咖啡屋里那个声音沙哑的女歌手唱着歌，听了半天，没听懂。她看着杯子里差点连砂糖都溶不完的半杯黑咖啡，伸出舌头尝了点，觉得好甜，甜得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