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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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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家伙果然跑这儿来了!]洪亮的声音响起,只见两个半百老人一前一后站在长廊边上,一个穿着朴素的长袍却难掩其逼人的贵气,而另一人则是手持拂尘,一身青衣,看起来仙风道骨。两个似是完全不同身世背景的人站在一起却出奇的协调。
[你这老头还说我?好好一个江王爷,竟扮成布衣偷溜出宫,你这老脸羞也不羞。]道士打扮的人开口调侃道,手中的拂尘还跟着一甩。
先开口的江王爷也不恼,爽气一笑,回敬,[小九子,我这布衣可比你那道士装扮得体多了,你看看你那副模样,和道士差了十万八千里,那玉拂尘倒像掸灰的。]
听这话九王爷忙不迭地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懊恼道,[本来我就说干脆扮个侍从混出去,可小六子就是不给,那小子脑筋太死,这不伦不类的道士服又好哪儿去?]
[哈哈哈哈!小六子也来了?]
[我把他搁宫里了,带上他还了得?]
[说得是极,小六子啥本事没有,说规矩能说上几天,在外面看什么都不顺眼那!]江王爷撩了撩胡须。心想这下皇上又要叹气了,朝中两个王爷一年到头找不着人儿,都跑在外面立志为江湖列传。好在这次的武会有皇上亲授的冰火剑,他们若想假公济私也方便多了。[对了,你是不是太无聊才到这儿来凑热闹?]
什么话?好像他就不是凑热闹来的!
[我是要办正经事儿 ,哪像你,就知道找借口出来逍遥自在!]
[哈哈哈!你还能有什么正经事儿?说来听听。]不客气地嘲笑他。说得像真的一样,这老头子可是朝中最无聊的九王爷阿!
九王爷显然对他的嘲讽不屑一顾,撇了撇嘴,低道,[十二公主擅自出宫,皇上吩咐我多留意着点,说起来还真不妙,公主来这儿好像为的是儿女私情。]
[儿女私情?]江王爷挑高了眉头,讶异眼高于顶的公主居然会为了儿女私情跑到这儿来,[哪家的小子有那么大的魅力?]十二公主的礼仪教养在宫中可是出了名的优秀,也正因此,众多的王侯将相在她眼中皆提不上台面。
[这我哪知道?不过据奶娘说,自从半年前上了你那儿一趟,公主就一直不大对劲。你这老头子倒说说看,那日你府中来了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江王爷的江湖至交甚多,而且他的江湖朋友多是些有名有号的,连皇上都称这老家伙命带翼星。
不会吧?居然扯到他头上来了。让他回想一下,那天到底来了些什么人?。。。对哦,那天是慈惠大师上府诵经传道的日子,一堆江湖朋友前来邀他饮茶试剑,里面有玉无心,百里明月,绯红,罗刹,樵夫…还有怪叟老小子和他那个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徒儿。。。是谁呢?剔除百里和绯红两个佳丽,再把一副丧尸模样的罗刹和穿得比街头乞丐还破烂的樵夫排除掉,剩下的。。。都有可能。。。公主应该不会看上慈惠吧,人家可是出家人,不,难说。。。府里多得是被他迷得晕头转向的女婢。怪叟那家伙虽然年纪一大把了,桃花灾却一个也没少,被他外表迷惑的可怜虫仍然络绎不绝。至于玉无心,寻常女子只有膜拜的份了,敢看不敢吃啊!还有叟老儿的美徒弟,若美到辨不清性别,任谁都不敢随意倾心。咦?慢着,记得公主还特意找他询问过,当时他还笑她指凤为凰,接着,她的神色就不大对劲了。。。难不成这是先兆?
[被你一说,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儿。]公主不是一向最瞧不起那些江湖客吗?怎么这会儿又变卦了?[厄…陛下会乐坏的。]
九王爷颔首,皇上有意拉拢高手助他对抗外敌,本来招驸马就是一种手段,无奈公主们都不愿下嫁江湖人士,难得十二公主自愿捐躯,何乐而不为呢?
[看来又一桩喜事将近。]
[别说得那么笃定!反正你看好公主就是,别让她胡来。]宫里的骄娇女都不懂得看人脸色,过惯了想什么要什么的生活,在这里可行不通,惹恼了别人,管你是公主还是啥的,一样给你好瞧。
[我。。。]正想接口的九王爷不经心地往院中一瞥,顿时愣住了。
江王爷寻着他的眼光望过去,看见两道人影正朝门口移动,[那不是燕家小子吗?]
[你知道他是谁?]
[哦,他是怪叟老儿的徒弟,名唤燕亭阴,刚才说十二公主中意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怎么样,贵族公子都没有他这么好的气质,看他的步伐。。。]江王爷摸摸胡子,一副满意得不得了的神情,可惜乖侄女儿已经被赐婚了,要不然多个这样的侄婿也好拿出去炫耀。
[不,我是说他身边的女娃儿。]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九王爷的眼光盯紧了那个碧绿的身影。
江王爷注意到他的紧张,不觉纳闷,[那娃娃是白山派的传人慕燕,怎么?你认识吗?]
[不。。。。。。我只知道那长相。。。]不可能,过了六年不可能一点都没变,只是。。。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
[他们两怎么走在一起的?]没听懂九王爷的话,倒是对这组合好奇起来,燕家小子不是一贯独来独往,怎么今儿身边多了个小娃娃?
???
哼!过了一个又来一个!
慕燕眼睛冒火地看着并坐在园里的一对男女,那女子笑得娇柔妩媚,不时斜眼偷瞥身边的人,眼神含情脉脉,看得她…看得她…
——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蹲在草丛里抓起一根树枝猛戳地面,可恶!可恶!怪叟爷爷不停犯桃花劫,亭阴哥也是,哼!不愧是师徒,连招蜂引蝶的本事都一样强!!!
居然叫她先自己玩一会儿!真当她是小孩不成?
奋力地戳着地,戳戳戳!!!把草叶都捣得烂烂的搅在土里面,把蚯蚓都吓出来了。
嗯?蚯蚓?
挑高眉毛,看着脚边上[簌溜簌溜]蠕动的灰条,嘴巴歪到一边,邪邪地笑起来。
对呀——她是小孩子呀!小孩当然就要有小孩的样儿啦。
把树枝往脑后一抛,双手并用,[嘿咻嘿咻]扒起土来。
[听说燕公子喜爱下棋,不知道芊蓉可否有这个荣幸,请你赐教一二。]眼波荡漾地凝视他,隐隐带着某种暗示的意味。
[不敢当。]燕亭阴微笑,笑容依旧轻轻淡淡,看不出丝毫起伏,[燕某只略通皮毛,不过当消遣罢了。]
[燕公子过谦了。]胜过宫廷棋师的人怎能说是只[略通皮毛]?果真如此,江王爷也不会频频邀他下棋了,[芊蓉棋艺正遇瓶颈之期,如果有幸得燕公子指点,定能突飞猛进...最近,我托人从宫里送了些新鲜乳茶来,若燕公子不嫌弃,芊蓉愿随时恭候大驾,只盼能与你饮茶对弈。]
她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燕公子该知道她的心意……
[蒙公主赏识,是燕某的福气,但公主贵为千金之躯……岂是燕某敢赐教之辈?]婉言推却,不好把话说得太绝。
原来他还是在乎这个,他是觉得以他庶民的身份高攀不起金枝玉叶吗?
李芊蓉咬着下唇,暗自烦恼——可是她生来就注定要当公主,就算想改也改不了啊……
脑中灵光一闪——不如这样……
正在痴想的当儿,忽觉手上一凉,定睛看过去,就见一条软嗒嗒,冰凉凉,湿漉漉的蚯蚓在她手背上蠕动,一扭一扭地朝着手腕游上来。
[啊——!!!]尖叫声穿破云霄。
李芊蓉猛地站起身来,拼命甩动手臂,[啪]的一声,蚯蚓被甩掉在脚边,她忙不迭地退了好几步,脸色青白交错,连眼泪都被吓出一滴,要掉不掉地悬在眼眶上。
地上的蚯蚓本能地往泥里钻,可还没钻进半个身子,就被一只泥污的小手揪住尾部,硬是拔了出来。(汗…)
[公主,你干嘛把它甩掉啊?哦...你是不是害怕?]慕燕把蚯蚓放入手心,伸上前,笑得天真无邪,讨喜至极,[不怕不怕,它很可爱的,又软又滑,很舒服,不信你摸摸看。]
什么可爱!!简直恶心透顶!
见她一步一步逼近,李芊蓉头皮直发麻,又兴起尖叫的冲动。
[燕儿,公主不喜欢蚯蚓。]燕亭阴无奈开口,唉,这丫头又在耍什么花样?
[不喜欢?]疑惑的口气就像不喜欢蚯蚓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竟然不喜欢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不打紧,我还有别的,来,看看你喜欢哪个!]
张开另一只小手,手心里瘫着一只独角仙和几条梭梭虫,都被捏得半死不活,只能抖抖触须做垂死挣扎。
[来呀,你挑个喜欢的,我送给你。]向前迈了一大步,直把手心的东西展示给人家看。
李芊蓉连连退了好几步,瞪着她手中的虫,一股呕心冲上来,她忙捂住嘴巴
——唔...有两条梭梭虫中间都被捏烂了,连里面的黄水都流了出来...恶!!(抱歉抱歉)
[怎么了?选不出来吗?那都送你好了。]慕燕亦步亦趋,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李芊蓉却觉得那笑容好可怕!
人家都说小孩是恶魔,她终于了解了!
又后退了两步,好不容易挤出干笑,[不...不用了,你留着就好。]
[嗯?你不喜欢它们吗?真是奇怪......]慕燕歪着头,好像在努力思索,[噢!你一定是没玩过,才不晓得它们有多有趣!好!我教你怎么玩!]
随手扔掉独角仙和梭梭虫,把蚯蚓放在掌中,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木枝子,热络地栖身上前,[告诉你玩法啊,包准玩一次就会上瘾的!看,就这样——]
木枝子捣上蚯蚓的中段,用力!用力!![哎呀,木枝不够硬,一下弄不断啊......]
好,再捣!再插!(可怜地蚯蚓,原谅欧)
李芊蓉脸色惨白地看着那只蚯蚓剧烈地扭动头尾,像痉挛一样,揪成一个结,被捣的地方烂糊糊的,每一枝子戳下去,就溅出湿泥般的肉屑。(正吃饭的人,超级抱歉!)
恶...她要吐了!
不行,不能在燕公子面前出糗。
强咽下口中的酸液,故作镇定地看向他,拼命扯出笑容,[燕公子,芊蓉打搅已久,先告辞了。]
唔!快忍不住了!
李芊蓉转身朝花园门廊走去,一过墙拐角,就往偏僻处撒腿狂奔,再也顾不上那些礼仪姿态了——总好过当众大吐特吐吧。
[切,还没弄断呢。]把手中被捣得血肉模糊的可怜虫连同枝子一块儿丢在地上,意犹未尽地耸了耸肩。
[燕儿,先把手洗干净吧。]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这恶作剧也太过头了......
等会儿可要好好说说她。
???
[亭阴哥,我突然发现你长得很美!]
这丫头!又想岔开话题,再说他是个男子,形容他美他也不会觉得开心。
[燕儿!]语气微沉,不许她再顾左右而言它。
慕燕斜瞟他,往靠椅里一窝,[好啦好啦!我下次换别个方法就是。]
[别个方法也不行。]见她整个人都陷在椅子里,娇小得惹人心怜,燕亭阴心中微微发软,轻斥的口气不见责难只见宠溺,[燕儿,十二公主并没有得罪你,怎好这般吓她?]
[哦!你心疼了!]声音里满是指控。不就是给她看看虫子吗?她哪里知道有人会被那些小东西吓成这样![你就一个劲儿地护着她吧!反正有了她就不要我了!]
[我只是就事论事。]她扯哪儿去了,又是心疼,又是护的,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管,你说!你是不是中意那位公主?]
[怎么会!]他躲都来不及了。
[那你干嘛要和她说话?干嘛要和她坐在一起?而且还为了她凶我!!]
[我凶….?]他哪里有凶她?这真是欲加之罪![我有凶你吗?]
[你有!你就有!]一跃跳下椅子,站在他身前扯住头巾一阵猛拉,[你怪我赶跑了那公主,就像第一天碰面时那样,因为我打搅了你们卿卿我我,所以才找上门来的!]
这全部都是她自个儿想出来的吧!卿卿我我?她到底是怎么看的?
[燕儿,我去找你是因为听出了你的声音却没看见你的长相,所以才想去确定,与公主没有关系。]
[哦…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不然还能是哪样呢?这傻瓜怎么就不肯多信他一些呢!
他认真的表情让慕燕脸色缓和了许多,但该计较的还是得计较到底,[那…那个公主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当然不喜欢。]他都排斥地那么明显了,她怎么还看不出来?
[不喜欢她就不要和她说话呀!还有,既然你不喜欢,我吓死她也与你无关,你做什么要与我为难?]
[燕儿,这只是做做样子,有时候撕破脸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人家主动与你攀谈,也没有恶意,总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更何况,对方是个公主,也总该顾及她的颜面。]为人处事,不予交恶乃是上策。
[哼!虚伪!]一个跟自己没关系的人,何必要顾及她颜面?就因为是公主,了不起啊!?
燕亭阴闻言一笑,屈起手指轻轻弹了她的额头一记。
[你不懂的,燕儿。]这些人情世故,要她自己亲身经历才会明白。
[我不懂,我是不懂,我才不要懂呢!]扑在他怀中,用力扯掉头巾,一手抓住脸颊两边的银丝,把脸凑近,[我只知道不喜欢的事就不要去做,不喜欢的人就躲得远远的!这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好吗?干啥非要弄得这么复杂?换作是以前,你早把……]
突然噤口,一手捂上嘴巴。
[嗯?]燕亭阴微眯眼睛,[你说什么以前…?]
[没有啊…]把脸蒙在他的衣物中,模糊不清地开口,[我是说,换作以前,你们走这么近,早被人当成夫妻了……]
这孩子…
算了,这种话题越是讨论越是说不清。
[燕儿,不谈这个好不好?别让个不相干的人坏了情绪。]
[还不是亭阴哥先提起的,当我爱谈呀。]
慕燕翻了翻白眼,小声咕哝一句,眼珠子溜了几圈,突然抬头问道,[亭阴哥,你看我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又突然问起这个,这小家伙总是从这个问题一下跳到另一个问题上,两者之间还毫无联系。
唉…她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要他来说,变化还真是很大,几乎就是两种个性——
[以前…你不太爱开口说话,有什么想法都埋在肚子里,看到什么也只是放在眼里,不问也不说,就算是被人欺负,或遇到不开心的事,也只是不停忍耐,年纪虽小却满腹心事,做什么都要思索再三,犹为小心谨慎。]
特别是对他,怕惹他不高兴,怕他烦了她厌了她,总是想尽办法地讨好接近,说每一句话,做每一个动作都要仔细观察他的反应,只要他脸色稍变,她就会瑟缩起来不言不语,[可现在就不同了,既乐观又开朗,还有点顽皮,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原来她现在是这样的吗?嗯……不对不对!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外表啦!亭阴哥!我外表看起来有什么变化?]
外表啊…
燕亭阴扶住纤小的肩头,将她推远些,从脚至头,一处一处仔细打量了一遍。
……这可有点难度了……
[……个子高了些,瘦了一点…头发长了不少……穿绿色的衣服…]搅尽脑汁回想以前柳盼的打扮,顿了一会又加了一句,[以前头发没有扎起来。]
慕燕当下垮了一张俏脸——还真是没什么长进阿!
[我就根本一点也没变嘛!太气人了呀!!]
[这样不好吗?]揪揪皱起的俏鼻,打趣道,[永保青春,别人想要都要不来呢。]
[不好不好不好!一点也不好!这样就永远会被你当小孩子啦!]
燕亭阴失笑,[哪怕你再长个几岁,在我面前仍是个孩子。]
她长他也在长,他们之间差的岁数也不会变少,妹子永远都是妹子,就和儿女在父母眼中永远长不大的道理一样。
[我不要,亭阴哥,你能不能不把我当小孩子看?]捉住他的手摇来摇去。
这模样分明是小孩子在撒赖,又叫他如何不当她是孩子来看呢?
[燕儿,我不拿你当孩子看又要拿你当什么来看呢?]
[女人!]
[嘎?]
[女人啊!就是女人!]慕燕涨红了小脸,手握成拳一下又一下地轻捣在他身上,[和勾引你的那个红牌花魁,还有被我吓跑的那个公主一样!]
[我只把你当孩子,可并没觉得你是男孩啊。]他当然清楚她和那两个人一样都是女的。
[我不是指这个!]快被他气死了!亭阴哥怎么迟钝成这样?[我说的女人是可以和你成亲,为你生孩子,与你缠绵一生一世的!!你能把我当成那样的女人吗?]
呼…呼…
噫——她居然能一口气说出这么肉麻的话,真服了自己!
燕亭阴神色未变,只是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声音有点不太自然,[燕儿,这玩笑开不得。]
他还是不当真吗?
慕燕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捧住他的脸颊,与他额头相抵,[我像在开玩笑吗?亭阴哥!我喜欢你,不是对兄长的喜欢!是…是想和你白头偕老的那种喜欢!!]
[可…可你这么小,还不懂男女间的事…]燕亭阴愣愣的,呐呐不成言,脑袋都被她的话吓得一片空白。
可小丫头像是还没吓过瘾,再次语出惊人,[谁说我不懂?我学医,看医书,里面记载得可详细了!还有,别再说我小!我已经大到能分辨亲情和爱情啦!]见他仍是僵硬着没什么反应,慕燕咬了咬下唇,一字一字顿开,很用力很大声地宣告——
[我就是爱你,爱到想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