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繁光一何思》三钱声色

38、灵心毒海

　　“万花晴昼海，南疆五毒潭”并称天下两大奇景，是奇花异草的聚集地。

　　晴昼海是片花海，一眼望去满目鲜妍。南疆风景却又不同，更多的是树，巨大繁茂的古树伸展着枝桠，遮天蔽日，四处垂着深绿色的藤蔓。也有花，却不像在晴昼海中那样大片大片的盛开，而是三三两两点缀在铺天盖地的绿意中，不时令人眼前一亮。

　　五毒教的总坛是一片巨大古老的建筑群，长长的石梯一路向山谷内延伸，通往教主所居住的祝融神殿内部。繁荧带着三人穿过神殿前的广场，路两边立着许多高大的石柱，雕工不甚精致，却透着古朴别致的异域风情。

　　五毒教主曲云是个模样不过十岁上下的女孩，单看外表比阿幼朵还要小些，但只要那双眼睛扫过来，便不会有人再把她当成孩子。人心的沧桑，无论用着什么样的皮囊，也总会从眼神中透露出来。

　　繁荧向曲云解释了唐烟三人的身份和来意。当初莲花带南宫川回五毒时已经向曲云讲过来龙去脉，她对当初黑龙沼之事多少有些了解，且曲云自小在七秀坊长大，不像寻常苗疆人那般对中原人心怀隔阂，听完也没有多问，点了点头，看向南靖川：“令弟如今和莲花住在圣兽潭附近。”

　　南靖川向曲云抱拳一礼：“多谢教主收留舍弟。”

　　曲云微微一笑：“无妨，他是名门大派的弟子，愿意为了莲花从此隐姓埋名，也算难得。”她说着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又对繁荧说道：“你一去这么些日子，既然回来了，快去大祭坛见婆婆吧。”

　　繁荧笑着应了一声，带着三人离开了神殿。

　　直到祝融神殿的被重重古树掩映在后，风成溯才心有所感似的回头望了望那些高耸入云的石柱。

　　“风哥？”南靖川摇了摇他的手臂。

　　风成溯轻声道：“我少年时，曾见过曲云一次。”

　　当年遇上七秀坊那场盛大的演出时，风成溯还不及弱冠。那时的曲云也并非如今这幅女童模样，更不是五毒的教主，而是名扬天下的七秀坊“昭秀”。所谓“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当年曲云的风华不知倾倒了多少江湖才俊。

　　只如今往事已如烟消，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繁荧曾亲眼看着曲云因为练功，一日日从美丽女子变作稚龄孩童的模样，自然明白风成溯的感叹。不过他想了想，说道：“总还有德夯陪着教主。”

　　曲云身边那个毒尸模样的男子，五毒教众都称呼他为“德夯”。

　　“德夯在我们苗语里的意思是‘美丽的峡谷’，他的名字叫孙飞亮，是教主在七秀坊时的师弟。”繁荧道：“他从前是个很俊秀的少年，为了保护教主才变成毒尸的。”

　　“这想必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南靖川想想那个丑陋巨大的毒尸模样，实在很难和七秀坊联系在一起。

　　繁荧点点头：“是啊，故事很长，不过真的要说，也挺简单的。”他轻轻笑了一下道：“他愿意为她死，幸而没死，而且此生他们都不会再分开了。”

　　风成溯的眉头舒展开，被这个故事，或者说是被繁荧叙述这个故事的方式奇异的安慰了。

　　“此生能遇一人，使你愿为他死，已是难得运气了。”

　　每当风成溯开口说一句什么，南靖川总要跟着凑热闹，这回却罕见的半晌没有吭声，甚至垂下头微微皱起了眉。

　　唐烟心中蓦然一动。

　　得遇一人，愿为他死。

　　他不由得想起生死蛊的咒语——情之所依，心之所系。代君受命，保君平安。

　　心中有些酸涩，当年繁荧给他下生死蛊时，是不是也存着这样的念头？

　　这就算是运气了吗？还差得远呢！他不要他为他死，他要他好好活着，跟他一起，完完整整、开开心心的活着，这才叫运气！

　　正想着，就听南靖川闷声说道：“这算什么鬼运气，一辈子守在一起，高高兴兴的活着，才叫运气！”

　　唐烟闻言笑了起来，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他们四个萍水相逢之人为何能一路披荆斩棘、相互扶持。

　　虽然他时常弄不明白南靖川跳脱的脑子是怎么运转的，也看不懂风成溯面无表情的脸和高深莫测的心思。可他却懂得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们所奉的道义，而江湖风波、恩怨情仇背后，他们真心所求的东西，其实如出一辙。

　　所以，他们是朋友。

　　… …

　　从前有四个好朋友，他们一起去圣兽潭探亲，万万没想到……

　　“什么情况！这什么鬼地方！”南靖川挥舞着沾满淤泥的双手吼道。

　　繁荧看着一脸崩溃的南靖川哭笑不得：“圣兽潭本就是大片的沼泽。”

　　“圣兽呢？就是这些鬼鳄鱼？潭呢？泥水潭！”

　　在南靖川的嘶吼声中，唐烟悠然的蹲下身，探手挖了一小坨淤泥，瞄准已作癫狂状南道长，运力于指尖......

　　啪，一声轻响。

　　南靖川的吼声戛然而止，维持着张牙舞爪的姿态向上翻了个白眼。他眉心正中顶着一块泥渍，一行污水沿着鼻梁缓缓流下来......

　　唐烟冷酷道：“命中。”

　　南靖川僵硬的低下头，看向蹲在泥潭边表情严肃的唐烟。他慢慢吐出一口气，咬着牙根阴恻恻开始冷笑。

　　笑完，南道长拔剑出鞘，寒芒一闪。

　　“唐家竖子，引颈待戮！”

　　泥沼遍布的圣兽潭深处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刀光剑影与淤泥齐飞。

　　繁荧和风成溯站在一边瞧热闹，不太懂得中原成语的繁荧还不忘虚心求教。

　　“什么叫引颈待戮？”

　　风成溯文雅的解释道：“就是‘洗干净脖子拿命来’。”

　　一场恶战之后，南靖川没能如愿以偿的拿到唐家竖子小命，唐烟更没有成功的洗干净脖子，因为两个人都已经脏成了泥猴子。

　　而他们的打斗声不知何时引来了一名附近居民。

　　附近居民激动的大喊一声：“哥！”

　　南靖川闻声回头，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好几年没见过的亲弟弟。

　　只见南宫川激动的朝他们跑过来，一路趟过沼泽，溅起淤泥无数。

　　南靖川额角青筋暴起，一口气压了又压，终于还是在南宫川离他不足十步时抬剑点住他的鼻尖，怒吼道：“你别过来！我没有你这种泥里滚出来的弟弟！”

　　南宫川：“......”

　　“我哥他没洁癖，他只是讨厌泥巴之类的，那种软趴趴黏在身上的东西。”南宫川体贴的替他大哥解释道。

　　唐烟很想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这个他们都知道，南靖川跟他们一起奔波这么久，露宿过的荒山野岭也不少了，没见他讲究过什么。只是，你这个“软趴趴黏在身上”的形容......真的不是在说自己？

　　南宫川方才扑到在自己多年不见、“死而复生”的大哥身上嚎啕大哭了一阵，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情绪，还是依依不舍的扒在他身上不肯撒手，仿佛浑然不觉南靖川越来越黑的脸。

　　“我哥还讨厌鳄鱼，是因为他当年赖在万花谷的时候被工圣拉壮丁，在揽星潭测司徒一一的机关测了整整两个月。揽星潭里全是鳄鱼你们知道吗，那些鳄鱼还......唔！”

　　忍无可忍的南靖川终于把倒霉弟弟从身上拽下来，一脚踩进了泥潭。

　　五个人一起回到南宫川和莲花的家时，迎出门的莲花一眼看见了繁荧。

　　“繁荧哥！”她欢呼了一声，跑过来拉住繁荧，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激动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繁荧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怎么了，我不是说了办完事就回来吗。”

　　莲花用力点了点头，又看了看繁荧身边的唐烟和风成溯：“你们都没事，真好！”接着她看了一眼南靖川，并不认识，最后才注意到依旧贴在哥哥身边的南宫川。

　　几人穿过了圣兽潭的沼泽，身上多少都带着些泥渍，唐烟和南靖川因为打了一架，更是脏的厉害。但是四个人加在一起都没有被南靖川一脚踩进泥潭，彻彻底底滚了一圈的南宫川来的夸张。他基本已经被淤泥裹得像条面鱼，可以直接下锅炸了。

　　莲花犹豫了一下才道：“......南郎？”

　　南宫川激动的对莲花说：“莲花，这是我哥！”

　　莲花看了看一脸嫌弃的泥猴子南靖川，又看了看根本看不出表情但是气势十分激动的泥面鱼南宫川，犹豫了片刻才招呼道：“大哥好，你们......长得挺像的啊。”

　　不亏是亲兄弟啊，都爱往泥里滚。

　　南宫川和莲花的屋子不算小，不过也肯定住不下四位客人。不过繁荧本来也没打算留下，他还要去大祭坛见巫灵，这趟只是把南靖川他们送过来，顺便和莲花见一面。

　　就在繁荧打算走的时候，唐烟却拖拉了起来。

　　“要不......我收拾一下？”唐烟低头看着自己跟南靖川打出来的一身泥。

　　繁荧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表情有点想笑：“日头已经下来了，若是等天黑了再走圣兽潭的路，我怕等走出去你比现在更需要收拾。”

　　“但是，见巫灵啊。”唐烟一脸为难。

　　他其实有点害怕南疆巫灵，当年第一次见那个老人，他就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十分奇怪，但又说不出来是种什么样的眼神。他从来不是那种心有九窍，善察人心的人，而且巫灵开始的时候也并没有对他表现出明显的厌恶。只是后来，他完全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巫灵突然就用十分强硬的态度将他赶出了苗疆，还扣下了繁荧，分明就是希望两人从此一刀两断的意思。

　　当年他对这事十分恼火，而现在已经不止是恼火了。

　　繁荧父母早逝，从五六岁起就跟着南疆巫灵长大，对他来说巫灵婆婆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唐烟觉得这事真的太严重了，分明就是媳妇的娘家人要棒打鸳鸯啊。

　　繁荧显然不明白他的顾虑，不过还是安慰道：“巫灵婆婆很慈祥的，你不用担心。”

　　唐烟有苦说不出，犹犹豫豫的被繁荧拉着和南家两对告别，穿过圣兽潭，来到一个小山谷中的古老祭坛。

　　唐烟纠结了一路，终于在祭坛的石阶下拉住了繁荧。

　　“怎么？”繁荧回头疑惑的看着他。

　　唐烟咬了咬牙，正色道：“繁荧，我们私奔吧！”

　　“......”繁荧让他说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却没回答唐烟这个私奔的提议，而是神色尴尬的朝石阶顶端的神殿望去。

　　没片刻，一群闪着幽光的碧蝶向他们飞来，在黄昏乌沉沉的天色里显得十分美丽。

　　繁荧看了唐烟一眼：“我没来得及告诉你，只要进了祭坛的大门，任何人之间的交谈，婆婆都能听见。”

　　唐烟看着那些蝴蝶，呆住了。半晌他才回头，追悔万分的看向离自己不过十数步之遥的，古朴肃穆的石门，脑中只有两个字。

　　完了。

　　繁荧揉了揉眉心，无奈的拉上唐烟：“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