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劫》千芊竹

1、序 劫后余生

　　火，张牙舞爪，跳动着，肆虐着，舔噬着房屋，侵吞着田地，目及之处是一片鲜红灼热，耳际响彻的是椎心泣血的哭泣嘶嚎，白昼一样的火光照亮半壁夜空，残酷冰冷，遮住星，隐没月。

　　风，助纣为虐，嘶吼着，蔓延着，袭卷了大地，残虐了城池，突遭水深火热的人们惊恐着，逃窜着，刀枪战车攻进乌兰，纵马挥刀，鼓兵杀掠，遍地的废墟，满目的苍凉，世外桃源般的乌兰，在那个灿阳初春遭受着毫无预警的蹂躏。

　　敌军百日围城，城都粮草断绝，坚持，再坚持，却始终看不到希望，代价却是一具具饿死的白骨，一双双失神的眼睛，降吧，气节终究还是替代不了生命，为了城都里无辜的百姓，也为了自己刚满月的一双稚子……

　　“陛下……”宰相领着大臣们跪了一地，老泪纵横，乌兰终究还是要断送在他们手里。

　　丹摆摆手：“都起来吧，准备开城，蒙可烈承诺过，只要俯首归降就不为难大家。”

　　坚守了三个多月的城都缓缓打开了大门，全城的官吏贵族百姓都跪在城门等候胜利者的到来，丹跪在最前方，低头凝视着眼前养育了乌兰几十代人的土地，想到今日就要拱手让人，他的心乱得就像城墙上在强风中挣扎的白旗，屈辱又无法逃脱。可又想到因为饥饿而哺不出奶水的爱妃，因为饥饿而哭不出声音的幼子，他的心更是痛苦难当，牺牲了英明换回的和平，此生都将在噩梦中苟且忍辱。

　　“哒哒哒、哒哒哒”训练有素的精锐铁骑踏进城都，蒙可烈傲然昂首在马背上俯视一切，乌兰，这个最不放在眼里的弹丸小国，居然让他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以一向不耻的围城手段才得到，虽然胜了，却胜的一肚子气，恨不能立刻毁约直接屠城，让鲜血和悲鸣染满大地，方解心头恶气。可他也知道，出降而遭坑杀，此后就再不会有人归降，一旦剩下的小国联手，自己反而得不偿失，所以，只有先放过乌兰。

　　马蹄停驻在丹的面前，抬眼，一双坚毅冷酷闪烁着残忍血腥的眼睛刺进丹的心里，这是个魔鬼一样的男人，是一个不惜踏着鲜血踩着白骨也要成就自己霸业的男人，登基才短短的两年，就用血雨腥风收复了周边六个国家，六国如今名存实亡，宰相当权傀儡皇帝，但，这总比真正的灭亡好。

　　蒙可烈也看着丹，这个把他搞得一头恼火的乌兰皇帝，有着一张玉雕一般的清俊面容，蕴涵着智慧与情感的温润眼眸此刻正冰冷空洞的看着自己，又似乎没有看着自己，看不到意料中的惧怕与退缩，只是陷入一种自我的混沌和茫然，这种迷逝的样子出现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居然是如此的令人心动，蒙可烈的心突突地狂跳起来。许是太久没碰女人了，按耐住心头莫名其妙的失控，蒙可烈呵斥：“兰鬲丹，你浪费了本王三个月的时间，你准备拿什么来赔！”

　　垂下眼帘，丹的嘴角溢出一抹异样的笑，昙花一现，稍瞬即逝，蒙可烈还未看清，他已重新抬头，缓慢又清晰的说：“只要陛下遵守诺言，还乌兰一个和平，兰鬲丹自有偿还的办法。”

　　蒙可烈其陷在那妖异的笑里，如梦如幻：“好！我答应你！”

　　在众人面前得到承诺，兰鬲丹终于安心，缓缓起身走近蒙可烈：“寸金寸光阴，光阴难求，但是，陛下可知道，生命无价！”

　　话音未落，兰鬲丹已伸手“唰”的拔出蒙可烈腰侧的短刀，蒙可烈难得如此大意的让人夺走贴身护刀，只道他要偷袭，立刻旋身踢出一脚，兰鬲丹迅速后退、闪过，露出嘲讽的笑容，原来你也怕死。

　　“我用这条命赔你！”反手直刺心窝，没至刀柄。

　　蒙可烈大惊，再要阻拦，已是不及，眼睁睁看着那人口溢鲜血缓缓倒下去，顿时呆住，一时间心痛难当，恍若受这一刀的人是他自己，周围的哭嚎叫嚷再听不见。

　　蒙可烈的心腹大将脱博颜虽不明白一向果决的王为何如此的失态，但立刻上前控制局面，并让手下厚葬兰鬲丹。

　　婴孩虚弱的嗷嗷啼哭传进耳里，蒙可烈迈过去，奶娘打扮的女子赶紧护着孩子往后缩。

　　“这是兰鬲丹的儿子？叫什么？”

　　女子惊讶的张口，却不敢回答。

　　“兰焱熄！”美丽的王妃用死寂一般的眼神盯着蒙可烈。这两个孩子生不逢时，没享过皇家一分的优越，一出生就历经劫难，战火、荒乱、饥饿．．．．．．丹说：自己无能，亏对先王，只希望这两个孩子的到来能熔熄这场灾祸。

　　看见王妃怀里一声不响的另一个幼儿：“那他呢？”

　　王妃伸手拍了拍略有些不安的幼子，眼里满是柔情：“兰焰熔。”

　　焰熔，焱熄，呵呵,好名字，真是好名字，只是可惜．．．．．．

　　王妃眼里满是泪水。

　　诚服归降于蒙可烈，就将成为占那帝国的番属，对这些番属国，蒙可烈都没有废帝，只是将朝臣全部更换，这样一面方便掌控，一面又可以稳定该国民心，实在是一举两得。

　　但乌兰的情况又有些不同，两个皇子都是嗷嗷待哺的稚儿，众家臣都提议将其收归占那，可蒙可烈却坚持由长子兰焰熔称帝，任命脱博颜为宰相留守乌兰，并在回程时带走了小皇子兰焱熄。

　　蒙可烈的用意何在，众家臣都不解。

　　有道是圣意难测，为人臣者只要忠心卖命即可，千万不要妄自猜度，这样方能长命久安。

　　兰焱熄随蒙可烈回占那的那一天，细雨绵绵，薄烟轻笼，奶妈将襁褓打开，让这个即将远离家乡的儿子感受乌兰最后的恩泽。

　　我们的皇子啊，这秋雨，是乌兰的泪，是人民的泪．．．．．．

　　天泪有声，心泪无形。

　　阴雨可以洗刷罪恶与血腥，阳光可以重新眷顾乌兰。但，那湛蓝的天，碧绿的树，弥漫着甜甜花香的空气，以及每到翻耕季节，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土地，是否还能让乌兰的人民过上慢悠悠、无忧虑的日子？令人无不钦羡的男耕女织、远离尘嚣犹如梦幻的生活再也不属于乌兰了。

　　黑暗、无助、恐惧、灼痛的战火，熔尽了，熄灭了。

　　但，心中的火怎么熔尽，怎么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