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尽阑珊》草眉

2、君子

　　林书业说的满不在乎，心里也确实毫不在意。他只是觉得这人有趣才带上来的，至于傻不傻……他本来也没想做些什么，这个叫做诺兰的女子和门口那些没什么不一样的，若真的有，那也只是比她们的妆浓了几分，一层一层的糊着，林书业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一副尊荣。只不过从老鸨派她守门这一点可以看出，诺兰大概也漂亮不到哪里去，见惯了美女的林书业自然也不感兴趣。

　　直到诺兰在他身边坐下，他才闻见那浓浓的脂粉味里头还参杂着一种淡淡的花香。

　　林书业瞧了她一眼，依旧是一身花花绿绿的薄纱，脸上带着浅浅笑意，不谙世事。

　　一丝狐疑在林书业头脑中一闪而过，他的脸上却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依旧温文尔雅。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脸上带着笑意：“怎么你这里的东西这么破旧，难道你不知道去向妈妈讨麽？”

　　诺兰一脸单纯，看上去很是天真烂漫，对林书业似乎也没有心防：“讨了她也不会理我的。她只心心念念会帮她挣钱的人吧。”她用手捏了桌上的花生往嘴里一扔，动作颇为豪爽，把嘴角的发丝都含进了嘴里。

　　林书业一愣，放下茶盏替她把吃进嘴里的头发温柔的剥开：“她即是来了青楼，自然是为了赚钱了。你也无需介怀……”说着，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实在不行，你自行置办一些也好。”

　　林书业试图从诺兰身上找到别的青楼女子那样贪财的神色，可他却找不到一丝一毫。只见诺兰毫不客气的收了钱，对他甜甜一笑，说了声谢谢。

　　林书业眉头一挑，对诺兰越发好奇起来，若是一般女子见他出手大方，肯定是要凑上来讨他欢心的，可诺兰却心安理得的继续吃食，甚至还有几分无视他。

　　他原以为诺兰喜欢笑，定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谁知道她却对他视若无睹，林书业微微觉得有些尴尬了，往屋别处看了看，只见床边上的案几上竟然还搁着一只玉笛，通体的碧色。

　　林书业有几分诧异，随即笑道：“你竟是会吹笛子的？”

　　诺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原来是她的笛子，转头笑吟吟的说道：“是啊，我也就是会吹吹笛子了，如若不然，老鸨早就把我赶走了。哪里还会让我安安生生的在楼里呆着。”

　　林书业淡淡一笑。

　　诺兰深吸口气，看着林书业高深莫测的表情脸上竟有薄怒之意：“你该不会真觉得我是傻的，什么都不会吧？所以才这般惊诧？”

　　林书业一怔，抬起手摇了摇，连忙说道：“姑娘多虑了。”沉默了半晌，想要继续说，却发现自己竟是无言以对了。自己似乎真的以为她是痴的。他抬起的手也只好讪讪放下。

　　诺兰叹了口气，却又莞尔一笑：“你们的心思我都清楚。其实我只是不懂得惧怕罢了。所以什么东西都会觉得新鲜。”

　　林书业蹙着眉头，倏的笑了：“为什么会不懂惧怕？”还从来没人说过自己是不懂惧怕的，他直觉以为诺兰是在扯谎，便带了七分戏谑的看着她。

　　诺兰拿过帕子擦干净了手，站起身来走到了屋子中央，提着裙摆，动作优美的转了个圈，脸上是和煦的笑意：“诺，你别看我四肢健全的。其实我是个不完整的人……以前有个道法高深的人说我七魄缺了五魄，所以不止是有些情绪不全，甚至我连以前的记忆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林书业素来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说，听了她一番话自然是怀疑居多，也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心下却觉得这人是在吸引他的注意力，便有几分轻视起来。

　　诺兰看他的表情，大致也猜出了几分他的不相信。

　　诺兰百无聊赖的耸耸肩，余光瞥见洞开的窗外细雨绵绵，一下怔住，喊道：“糟了，我的花！”

　　说罢，她便急匆匆的冲了出去，动作慌张的险些被门槛绊倒。

　　林书业好歹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就算再怎么轻贱别人，对女子也是要客客气气的。当下便追了上去。

　　楼中人来人往，诺兰跑来跑去撞到了不少人，那些人有几个便骂骂咧咧的点着她的背影说着些什么，嗓门大的吓人。

　　林书业一看这人的情状便认出他正是礼部尚书，按说与他平级的人他自然是不会的得罪的，其实也不便让他知道自己也在这里，不然依着那些人的性子，只怕是要拉着他一起饮酒做乐了。

　　在朝廷上勾心斗角也就罢了，他也是不想在别的地方还要逢迎，可是偏偏礼部尚书此人为人锱铢必较的很，如果他不出面，只怕诺兰难逃一劫。

　　林书业思量片刻，慢下脚步来，整理了一下有些乱了的衣裳，喊了一声：“王大人。”王大人正骂的起劲，一张肥肥的脸气的通红。被同朝官员看见自己这样，他自然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只能尴尬的清咳一声，柔下声来：“真巧，竟然在万花楼遇见了林大人……”

　　他这番话简直是胡说八道，林书业为人荒淫的事人人都知道，来这里的十有八九的是能撞见他的。

　　林书业自然不会戳破他的谎言，只得作揖笑道：“自然，是林某与大人有缘……”

　　王大人见他行礼，也对着他作揖，笑了笑，两只眼睛都被挤成了一条细线，道：“是啊，既然我们都撞见了，自然是要在一起喝一杯的。王某不知林大人也爱四大花魁，所以便都点了去。不如我们一起饮酒做乐可好？”

　　林书业心里嗤笑一声，朝上正乱，皇上年老病危，身体孱弱，说不了几句话便咳的厉害。底下的十八个儿子自然难以按耐。他在青楼的事情自己也没想隐瞒，随便问问便能知道的一清二楚。王大人隶属四皇子门下，而此番只怕是为他而来，而不是美人吧……

　　林书业垂眸，敛下眼里的精光：“好说好说，只是方才跑过去一个红色衣裳的女子，无意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看在林某的份上宽恕了她……”

　　王大人目的达成，自然是欢欢喜喜的应允了。

　　一个屋子的门突然被打开了，站在门口的女人一身几近透明的衣裳，散乱在身上，眼神迷离，神态娇媚，可不就是四大花魁之一的若水，她撅着嘴娇嗔道：“大人去如厕怎么去了那么久……”

　　王大人搓搓手，色狼一般的说着：“大人我这就来了……”

　　若水见了长身玉立的林书业，眸子一亮：“原来林大人也来了，怎么都不来寻若水？若水可想大人了……”

　　她话为说完，王大人已经扑了上去，把她往里带，道：“美人，我们先进去再说……”

　　林书业翻了个白眼，他最是受不了这些急色的人，活像几百年没见过女人一般。偏偏还都不能得罪，他无奈的拍拍脑袋。

　　楼下的门口摆了不少的盆栽，那个红色衣裳的女子身上本就没穿什么衣裳，落了雨更是黏在身上，可她似乎一点都没注意到，仍旧动作不停的往楼上运盆栽。

　　一个身材瘦弱的男子故意伸出让手下站成一排，堵住她的去路，为首的一人神色倨傲的看着她，摆明了就是不怀好意。

　　诺兰又是个不会反抗的主，捧着一盆君子兰站着，脸上依旧是笑嘻嘻的：“公子能不能别拦着我，我要把花运回去……”

　　天啊，她这么说鬼才会放她走吧。林书业揉揉额头，只觉得脑袋更痛了。

　　他一抬袖子，嗓音低低的唤了一声：“诺兰。“放下手来，”你还杵在那里干嘛，我让你给我种的花若是死了，有你好看的……”

　　偏生诺兰似乎真的毫不惧怕挡着她的人，对着林书业一脸疑惑，喃喃道：“你让我种的……”

　　林书业实在看不下去，只能越过众人抓着她的胳膊往前带，一面还念叨：“你快把花都带回去吧，还愣着做什么？”

　　一众人都愣了，常来青楼的人自然是认得林书业的，忌惮他的身份，也不敢上前。那瘦弱男人自然是认得他的，只好讪讪的笑：“草民不知那女子是大人的，冲撞了大人。望大人海涵。”

　　林书业含笑着点点头，伸手圈住呆呆的诺兰，道：“无碍。”

　　说罢，便带着她往拐角走了一段才放开，见她呆呆愣愣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也不敢高估她的智商。只能哭笑不得的摸摸她的脑袋，道：“你怎么把花放在了楼外？”

　　诺兰又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养了花自然是要晒太阳了啊。可惜我早上浇过水了，所以才急急忙忙搬进来……”她突然又把花捧到胸前，又道，“诶，你方才为什么说花是你让我养的？这分明是我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

　　林书业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她脸上的妆被被水化开，糊了一脸，简直惨不忍睹。她还捧着君子兰，仰着小小的脑袋仰视着他，林书业突然觉得诺兰很是可爱，笑了笑把她揽了过来，轻吻一下她的额头：“我晚些时候再来寻你好么？”

　　纵然诺兰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到了，但好歹神志是清明的，喏喏道：“好了，好了，我会等你的……”

　　林书业看那群人走的远了，才走了出来。想必他们以为她是他的人便不会为难于她了。

　　他松开握住诺兰的手，最后看了她一眼，才往外头走去，走进了那间屋子里。

　　诺兰抱着花，皱皱眉头，只觉得这人真是奇怪。耸耸肩膀，继续运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