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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清逸绝伦 ...

  •   我捡起地上的花灯站起来,“我既然清楚,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样很累。”
      我沿着河岸向前面走,白烨默默跟在我身后,沿途又收了十来株菖蒲花。河中间有一架石桥,和奈何桥比起来小得多,但却同样的热闹。桥身刻着“清水桥”三个字,这条河应该就是清水河了。
      “你看那里。”白烨指着桥上的一人。我定睛仔细看了看,那人好像是许清绝。
      “走,上去看看。”我和白烨绕到桥上,许清绝一个人提着一个牡丹花灯倚着栏杆。

      我走到她旁边,“你也在这啊。”
      许清绝看向我,略有惊讶,又低头看看我手上的琉璃宫灯,带了笑意说:“你也猜对了上等谜吧。”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背靠着栏杆,“今天你们等我那么久,喏,我是在做这个花灯。”
      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台子,“等烟花放过之后,那里就要举行菖蒲会了。看到那个穿妃色百花曳地裙的女子了吗?她是青阳郡主。她身上的衣服是舞阳郡主传给她的。那年,我还得过舞阳郡主的封赏呢。”我想起说书老头讲许清绝当年就是被舞阳郡主封的“第一戏子”还得了一大笔赏银便了然地点点头,她见我点头又垂眼笑了笑。
      “在这里站一会吧,这里看烟花是最美的。”白烨和我也学她靠在石栏上,老远听到有一群人大声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啾——啪!”亮光快速升起,开出一朵紫色的花。
      升空,绽放湮灭。
      我们站在桥上仰望,这一朵朵烟花的明灭。身边的人们兴奋的欢呼,谈论烟火的美丽。我转头看许清绝,夜空中的火光把她的脸映得一闪一闪,好像月光不经意地扫过。她唇畔仍带着淡笑,眼里也伴着喧嚣声光华明灭。
      我不曾见过那样的表情,令我觉得如此哀伤。
      许清绝站直,转身离去的时候,人群中忽然发出惊叹——数朵蓝色烟花一起腾空绽放,那让人们惊呼的光华亮如白昼。夜空在她身后染成宝蓝色,尔后的光点如流星一样滑落,映蓝了她单薄的背影。
      我看着许清绝走下桥,转身,看着我的眼睛启唇。我看到了,她说今晚她就要除执念。
      我忙回身叫白烨,很明显他也看到了,提步就跟上了许清绝。

      跟着许清绝回了西院的小榭,她唤来小童拿花瓶帮我把手中的菖蒲花插好。许清绝坐在塌上问:“开始吧。需要我做什么?”
      白烨拿出随身装着的琉璃小瓶,把里面的水倒入杯中,“这是已殇之地的水——忘川水。喝了它。”
      许清绝配合地喝下,一柱香过后,我伸手拔下她头上的簪子,头发滑落。
      “我本应从你心上取一滴心头精血打开念生殿,但你喝了忘川水,所以从你指尖取到混着忘川水的血就行。”我扎破她手指,几滴血滚落却因为白烨施咒而漂浮在空中。
      “念生殿打开之际,你便处于魂魄游离的状态,凡身将陷入沉睡。”
      听完我的话,许清绝平躺在榻上,闭上眼睛说:“好了。”

      白烨冲我点头示意开始。我摘下脖子上的锁魂链,小声唱着安魂曲,用手缓缓指引着链子在空中收尾相连转成一个圆环。等圆环稳定下来,白烨也施好了结界,用玉坠还原的引魂棒轻点空中漂浮的许清绝的血,唱着镇魂歌在圆环中画圈,水纹随着引魂棒的移动从其顶端漾出,逐渐在圆环中形成一面水镜。等安魂曲和镇魂歌唱完,圆环开始快速转动并且逐渐变大。
      白烨先踏入其中,我紧随在他后面,进了念生殿的入口。穿过水纹,来到一个静止的时空。一个老者站在那里,看到我们略施一礼,“无常二阴帅。”
      我点头算是回礼,“魂守?”
      老者点头,“我因救过小姐一次做了她的魂守。”
      魂守可以说是灵魂的潜意识,遵从魂魄主人的意志支配念生殿的灵魂重现。我们在念生殿所看到的一切,也就是许清绝想让我们看的。老者说他会听从许清绝的意志,在需要的时候出来,然后就消失了,同时念生殿里的画面开始流动。

      我们眼前的苑子上书“清平苑”,这便是说书老头提及的戏院,能听到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吊嗓声。我们随着人流走进,台上一个刀马旦正在和武生打斗,京胡拉的曲子很激烈。走到后台,有学徒扒着幕布学技,或者念念有词地默背戏折子。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韶光贱……”一个学徒拿着《牡丹亭》,看样子是忘了戏词却不想看。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它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兀生生燕语明如剪,听呖呖莺声溜的圆。”一个十来岁的女童抱着刀马旦的花翎路过时说到。
      那学徒恼怒地冲着她的背影大喊:“就你能!就你有本事!许清绝你这贱人!”
      女童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学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大步走向后院。
      知道这女童便是许清绝,我和白烨跟着她也走进了后院。许清绝把花翎收进箱子,转身推门进了厢房。我捏诀穿墙而入,厢房里摆设很简单:一张榻,一张桌子上放着铜镜和上妆用的白粉胭脂口红,一个矮几和两椅子。许清绝用簪子把油灯挑了挑,转身又出了厢房。再进来时可以闻到一股很重的中药味道,她走到榻边放下油灯,扶起床上的女子。
      “娘,喝药了。”
      我仔细嗅了嗅:“黄耆一两,白术五钱,当归五钱,生枣仁五钱,远志五钱,茯神五钱,甘草一钱,熟地一两,半夏二钱,麦冬五钱,柏子仁三钱,玄参三钱。”
      白烨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生血,补心肝,主心虚惊悸。出自《辨证录》卷四。”
      我有些错愕地说:“你居然也看过《辩证录》!”他不置可否地笑笑示意我别分神。
      榻上的女子脸色不好,身子单薄,但不难看出她面容生的很是清俊。她应该就是许秋娘了。许秋娘撑起身子就着许清绝的手喝了要,歪靠在褥子上问:“清儿,你今天练台步了没有?背戏词了没有?”
      许清绝背对着许秋娘放下空碗,眼里掠过一丝不耐,转身又一脸璨然,“娘,我还用练吗?”许清绝自小在戏院长大,耳濡目染,不用刻意去学也会八成。
      许秋娘欣慰的点头道: “等清儿长大了,娘就把你舅舅写的《红线盗盒》传给你。”许清绝没有说话。

      门外响起吵闹的人声,厢房门被踹开,走进两男一女。许家母女安然坐在那里,一脸见怪不怪。
      “秋娘啊,你看你现在身子不好,演不了戏了,我念咱们是老乡才一直让你白白留在这里。你把戏折子给我们,也别拿乔了。”年纪中年男子说。
      “班主,你跟她耗了这么些年了,还废话什么?许秋娘,我劝你在我说好话的时候识相一些,把戏折子交出来。”那个女人皮笑肉不笑。
      许清绝慢慢坐直身子:“别急,一个一个说。先说你吧老班主。明人不说暗话,你说我和我娘白白住在这里,那我娘前面那么些年给你捞的银子是喂狗了吗?况且,我现在在戏院里也做杂事,是总管给我发的月俸,我这不算白白住着吧?”
      她眯着眼看着站在前面的女子:“李碧芜,我们的‘妙音娘子’,你是我娘带出来的。论起来我好歹算是我娘的第一个弟子,应该是你师姐吧。”许清绝陡然提高声音,“别以为你现在有点能耐就可以跑到你师傅面前撒野,你师傅舍不得罚你,你师姐就代她罚你。”
      许清绝站起身来一个巴掌甩过去,“这罚你不识好歹,是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李碧芜还没反应过来,许清绝又是一巴掌,“这是罚你侮辱尊师和你师姐。”
      “好了,你们现在可以滚了。哦班主,记得我娘说过吗,《红线盗盒》的戏折子只会传给我,要是你想要的话,看你表现我再考虑考虑以后要不要留在这里。”说完她把人推出门外,关上房门。
      许秋娘看着女儿干净利落地赶了人,没说别的只是检查许清绝背了两折戏,这才歇下。许清绝熄了灯,走出厢房翻墙跳出院子。

      院子外,一个小丫头蹲在墙根,看见许清绝出来急忙迎上去,“清绝我看到那个李碧芜从你房里出来了,你没事吧?”
      许清绝笑得很开心,“四喜别担心,我今天赏了她两巴掌,都把她拍傻了。”
      四喜听起来也很高兴,拍着巴掌拉起许清绝就跑,“清绝,我带你去我家吃丸子。”
      四喜家开了一家店,主打就是四喜丸子。她说是父母爱她所以用她的名字命名了丸子。只可惜血境里的人除非我们念现身咒是看不到我们的,不然我很想告诉四喜她的父母真的很爱她,所以用丸子的名字命名了她。
      “清绝,我听说明天是你十三的生辰对不对?”四喜问道,许清绝点点头。“你等着,我给你拿礼物去。”四喜钻进后厨,过了一会端出一个盛有两个狮子头的瓷碗逃出来拽住许清绝往街道上跑,身后传来她爹的叫喊:“兔崽子你再偷丸子我就跟你姓!”
      四喜边跑边说:“你看我爹都气糊涂了,他本来就跟我姓。”

      四喜拉着许清绝停在一个巷子里面,两个人顺着墙蹲下,气喘嘘嘘地看着彼此相视一笑。四喜招呼许清绝趁热赶紧吃,许清绝很配合地点点头。
      “哎清绝,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四喜环顾四周,“当时我被我爹追着打,逃到这里的时候把你撞倒了呢。”
      许清绝抬眼盯着对面的墙,却似乎看了很远很远,“那时候,我很讨厌你。”
      “啊?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把你撞倒了?”
      许清绝笑着摇摇头,“我那时侯讨厌你,是因为,你爹总是追着打你。”四喜惊讶地在一旁问为什么,许清绝像是入定一般盯着墙面。
      我想,她应该是说:“你有个爹,总是追着打你。”许清绝出生便没有父亲,这也是许秋娘在戏苑受尽打压的原因之一。纵使她本身就是个戏子,毕竟未婚先育实在不怎么光彩。

      许清绝吃完两个狮子头把碗放在身旁,和四喜说好回去就告诉她爹她是拿丸子敬玉皇大帝保佑爹爹长命百岁就没事了。四喜激动的抱一下许清绝说:“你真是我的救星!”乐颠颠地蹦回家里了。
      许清绝目送四喜离开,一个人沿着小巷走进去。小巷尽头就是清水河的上游,已是子夜,河上起了一层雾,河对岸有一个亭子,但这里距离清水桥还远。许清绝思忖了一会,还是挽起裤脚,把裙摆在腰上打个结,手提着羽蓝色绣鞋趟水过去。我和白烨在这时就体现出了优越性,从河面踏了过去,如履平地。日游说这在人界是一门绝世武功,叫千里踏雪不留痕。
      许清绝上了岸,踏上凉亭的台阶,沾水的脚留下一串脚印。她坐在石椅上靠着斑驳的柱子,抱着膝盖晾脚,我和白烨就坐在她旁边。“嗒嗒”的脚步声传来,因为有雾看不清来人,许清绝警觉的站起,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声音来的方向。
      河雾中慢慢显出一个人的模样,等那人再走近能看出是一个男子,身形十来岁的样子。男子上了亭子,看到戒备的许清绝微微一怔,复而坐在另一边的石椅上,背对着许清绝没有说话。
      男子坐定,不一会又有一个人上了亭子。这人身形魁梧,一看就是个护卫。他看到许清绝十分不客气,把刀拔出一半,“哪来的丫头片子,没看见我家小主子在这吗?”
      从在戏院里的事就能看出来,许清绝是个绝对不吃亏的人。本来见到这护卫还有些畏惧,经他这么一说倒来了脾气。
      “你家小主子?你家小主子是谁?赵国重礼教,就连皇帝老子来了还要分个先来后到,提前把人请走。你算个什么东西,连皇帝老子也比不上你家主子吗!”
      这护卫明显没想到怎么反驳,呆了一刹拔出整个刀叫道:“你自己说赵国重礼教,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礼教?都子夜了一个丫头片子在外乱晃还口出狂言,一看就是没爹教养的东西,还不滚!”
      许清绝这次没有回嘴,却伸手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我在她右边能看到她的身子微微颤抖。
      她往前冲一步就刺向护卫,那护卫用刀一挡,一脸嘲讽地看着许清绝。许清绝却在此时诡谲一笑,空着的左手狠狠砸向护卫的肚子。
      “不自量力。”
      被打的护卫恼羞成怒,狠狠朝许清绝扑来,许清绝也使劲把匕首向右一挥——
      “小心!”

      我眼前的景物突然旋转,我连忙闭上眼睛。等我睁眼时白烨正用双手按在我的肩上,皱着眉头问:“你没事吧?伤重不重?”
      伤?我疑惑地眨眨眼,顺着白烨的目光看向左臂——
      嘶!血正从伤口流出来。看来许清绝刚刚用匕首误伤了我。我习惯了在念生殿里是透明的却忘了判官的话:伤了便是伤了,死了便是死了——也就是魂飞魄散。
      我刚缓过神,见白烨依然皱着眉头,这才想起来,他见不得红色!我慌慌张张地把左臂背在身后,讨好地冲他笑笑,“没事没事,不用担心。”
      眼见他眉头皱得更深了,我连忙往后退却被他一手抓住了左胳膊。
      “你干嘛!快闭眼睛!我没事的。”
      白烨看着我的眼睛说:“这是你自己的身子,你自己不照看好指望谁给你看!你以为我愿意看到红色,不想让我看到就自己用手压好!”
      我能感觉到白烨抓着我胳膊的手,热热的,暖暖的。
      见我发呆,他重重叹口气,右手拿帕子按在我的伤口上,然后就没有松开。

      而此时亭子里,电光火石的那一刹那,一直没有说话的男子用稍显稚气的声音开口,语气却透着不容质疑的坚决:“惊雷,退下。” 那护卫迅速收回刀,警告地看一眼许清绝,走出凉亭。
      “姑娘,刚刚多有得罪。我代他向你赔礼。”
      许清绝看着面前道歉的男子,收起了匕首,“好,我接受。”
      男子弯了弯眼睛,眯起一条可爱的弧线。
      “我叫顾延。”
      许清绝没有笑,微微颔首。
      “许清绝,清逸绝伦的清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清逸绝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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