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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过期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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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栀这一夜睡得浑浑噩噩,醒来看窗外的光线估计已经快中午。
摆明已经睡了十几个小时,但却几乎没有什么力气。
爬梯子下床的时候还在打哈欠,下了一步自己愣在台阶上。
坏了——今天上午导师的俄文学研究课!
光速爬回床头摸出手机,开机一看甚至已经是下午1点。
厉栀短暂思考一秒钟,开始慢悠悠单手翻看信息,另一只手去摸牙膏。
迟到一分钟心跳加速,五分钟生死时速,五小时?算了,不如接着睡。
手机里并没有导师的信息,反倒是竹屿的表情包发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刷屏。厉栀回个问号,谁知道那边的视频就打过来了。
她没接,又发了个问号,竹屿回:「我爸妈想和你说说话」
她只好放下牙刷。
接了电话叔叔阿姨的脸出现在视频里,厉栀笑着恭喜他们,好奇问他们是没睡还是起太早,他们说还在唱歌玩没回酒店。她顺驴下坡说等下回去要好好休息。
简单一轮对话,厉栀都无语竹屿怎么就这么执着。
等明显手机回到竹屿手里可以结束通话时,屏幕里挤进一张脸。
是伊栗娜,厉栀毫不费力地认出了她的身份。
显然对方也是如此。
一见到厉栀,伊栗娜发出一声惊呼:“是你!”
来者不善的语气,但是厉栀并不想搞事,扯扯嘴角微笑,“好久不见,伊栗娜。祝你新婚快乐。”
旁边竹屿举高手机,让厉栀可以同时看见他们俩。
但伊栗娜没有接话,张皇看向四周,似乎在找什么人。过了一会她将目光转向竹屿,手上指着屏幕,“你为什么要和她打电话?”
背景里,竹屿妈妈的脸色沉了下来,竹屿也是,“你说什么呢?爸妈想和学姐打声招呼咋了?”
厉栀在心里多记了竹屿一笔,当下秉承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轻声说:“不好意思,导师好像有事找我,改天再聊。”
“她是什么人,腻的?”她又是你的什么人?伊栗娜的责难还在继续。
厉栀腹诽她的中文是毫无长进,不过这种修罗场出现在学弟新婚后第二天,怎么看怎么诡异,明明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再记竹屿一笔吧。你小子最好别回国,回来有你受的。
“她是我朋友,也是你朋友!”这个问题似乎让竹屿特别烦躁,他很大声,“没有她,我们就没有今天!”
“不是朋友了,坏朋友!不见她。”已经不是朋友了,是个坏朋友,不想见到她。伊栗娜语气倔强,眼角甚至滚出一粒豆大的泪水。
不愧是战斗民族的女生,连眼泪都是不加掩饰的彪悍。
竹屿的爸妈从椅子里站起来,似乎想说点什么好话。
厉栀却不想掺和这场闹剧了,他们吵得她脑仁疼,“我真挂了哈!”
天地良心,她和竹屿是百分之二百的无辜,连伊栗娜都可以作证。她情绪之所以那么大,完全是因为当初在所有人的眼里,就是她“始乱终弃”了她的弟弟——安德里克,不论当时的安德怎样哀求,她都没有回头。
但是此时此刻,竹屿脾气也上来了,仿佛没有听到厉栀的话,反而说:“学姐你别理她。”
厉栀一万个无语涌上心头。
伊栗娜哪里受得了竹屿维护别的女生,“要她,不,要我!”
厉栀听惯了她别扭的中文,心里又一次自动组合成正确的语序——“你要维护她,就别和我结婚。”
来个人把她抬走吧,厉栀心想,为什么要手贱接这通电话!
恰就在这时,画面有了大概0.02秒的静止,因为有另一通电话打进手机引起的卡顿。
愿望成真,厉栀松一口气,连忙点击接听,让视频通话自动挂断。
“您好,请问是厉栀女士吗?我们这边是……”对面的女声听起来非常公式化。
对此,厉栀只有一个评价:“别闹。”
来电显示早就把学妹的身份出卖得彻底,竟然还想和平时一样搞恶作剧。好在学妹是把她从闹心狗血剧拯救出来好心的神,她不觉得这一出烦人。
“噗……学姐你听出来了呀!”
“……”如果学妹在跟前,大概能看到厉栀怀疑对方脑子不好的眼神,“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有你号码?”
“诶?”学妹似乎很惊讶,随即惊呼了一声,“忘开虚拟号的app了!”
厉栀觉得离谱,“还下载app,那你这一出真是下血本。”
“嘿嘿,想装八卦记者问你过期糖是不是有原型来着。”学妹也不装了,实话实说:“毕竟要回咱们学校拍电影了嘛。”
厉栀没能吐槽对方怎么会觉得这种事能告诉记者,她的注意力全被学妹后半句话占据,“你说,回哪?”
“回咱学校取景!”学妹声音异常兴奋,“可以近距离观摩你们拍大片啦!”
厉栀一听就知道这肯定是文学之的手笔,难道这就是她所谓的惊喜?但是,光回校取景,也算不得太劲爆,就是不知道文学之葫芦里还卖的什么药。她真是怎么想怎么不妙。
“对了学姐,”学妹的声音打断厉栀的胡思乱想,“我给你打电话其实是因为过期糖今天到了一本再版样书,收件地址是咱们社团,我帮你取了。”
样书吗?厉栀一只手接电话,另一只手打开了衣柜,“辛苦你了,放社团就行,我一会去拿。”
“不是学姐,你听我把话说完。”学妹哭笑不得,“我拿着书要去你宿舍找你嘛,被杨教授给扣了。他让你直接去找他拿,他有话和你讲。”
“……”厉栀手指一顿,果然导师不可能不知道她逃课,“直接说时间地点。”
学妹的回答相当配合:“文院2楼办公室,学姐速来!”
厉栀粗粗洗了把脸,套了件绿色A字连衣长裙便往外赶。到了宿舍楼下才想起门禁卡没带,得亏宿舍阿姨应该对她脸熟,二话没说帮她开了门。
快步走到文学院,呼吸都急促。
怕不礼貌,她站在走廊上调整了好一会才去敲门。
办公室里导师的声音传出,让她进去。
厉栀依言推门,里面只有她颇为仙风道骨的导师,从一堆书本中抬起头,隔着老花眼镜冲她慈祥地眯眼笑,“厉栀同学,坐吧。”
厉栀哪里敢坐,站得笔直,不好意思地解释:“昨晚胃病犯了睡过了,忘记和您请假。”
“你是说,上午你没来上课?”导师却是一副意外的模样,随即笑道:“这算什么,没逃过几次课,怎么算是年轻人?”
“啊?……谢谢导师!”对于导师的反应,厉栀更是意外,但也绝非不能理解。她拜在杨教授门下,就是之前听学姐谈起,他们导师格外开明。院里好多老师本身就是她们导师的学生,要说这位导师,参加会议发论文会想着带学生参加,平时根本不联系学生跑腿干杂活,生怕打扰了学生似的。
本科时就表示要考导师的研究生,如今跟着导师快两年,院里其他老师都笑称她是教授的得意门生,她也是打心眼里尊重这位老教授,从不推拒他下达的什么任务。
当下,导师也摆摆手,像是嫌她太客气。
“今天叫你过来,主要是问你一句,博士研究生的事,考虑清楚了吗?”
“大概考虑清楚了,导师。我不打算读博了。”面对自己尊敬的导师,厉栀颇为惭愧,怎么说呢,她当初说要跟着导师研究外国文学是真心实意的,但是现在……
“厉栀,以你的资质,保博是不成问题的。”导师循循善诱:“不要因为自己是女孩子就怕搞学术,读书不耽误你搞对象和出去玩,其他年轻人做的事你也可以做的嘛。”
“老师,我以后估计就全职写作了。”厉栀的声音低低的。
以前只觉得不被关心会难过,原来,真有长辈为自己操心的时候,也会因为没法回应期待而变得伤感。自那时起,独自留在这个城市三年已经很累,她不想再坚持下去了。
“哎呀,”导师发出小孩般无奈的叹息,“我就算是再看好你,这名额到底也是有限的呀。如果你一直不要……”导师没有说下去,他似乎不想用别人竞争的这个事实来激厉栀。
但他不说厉栀也清楚,室友陈招娣暗地里没少和导师争取这个名额。虽然不回来住,但陈招娣一路都跟她做了一样的选择,从高考填报大学,从问她写小说怎么签约,从考研选导师,再到继续读博……
文学之没少吐槽陈招娣是“学人精”,但厉栀觉得人家也没有妨害到自己什么,也就没什么好在意的。
“你这孩子也真够倔的,再考虑考虑吧!”导师叹气,“你一边读书一边写东西,老师也不会拦着你是不是?”
厉栀没做声。
导师从抽屉里把一本什么书拿出来,厉栀认出封面上的向日葵和充满夏日感的插画,正是她再版的那本《过期糖生效法则》。
“你本科那时就交了这么一大本书充毕业设计,给你不少学长学姐都吓一跳,”导师想起往事,竟自顾自笑起来,“你知道博士毕业论文的体量也不过如此吧,读博绝对难不倒你。”
厉栀双手接过自己的样书,感觉封面上的字体颇为灼眼。
“在这本书里,你的见解非常独特,书名是怎么想到的?”
“大家平时都说磕糖磕糖什么的,写爱情故事嘛,一开始想说过期糖不能嗑来着……”厉栀大方地解释。
“你的文字功底好、表达流畅,爱情故事也写得引人入胜,连我都领略了你们年轻人有趣的灵魂。”导师调皮地从老花眼镜上方瞥她。
厉栀没当真,知道他铺垫这么多,肯定是要发表批评。
果不其然,导师马上又说:“这是一出喜剧,但是这个结局人工的痕迹太明显,如果设定成悲剧,或许可以营造出更好的文学表达。”
“老师,”厉栀的手指扣紧书本,“另一出结局其实我写过。”以现实的形式。
导师认真看着她。
“可能是悲剧‘创作’的原因吧,我感觉笔下的角色始终都在奋力挣扎、反抗……后来我想,既然是文学,那就应该是自由的,给他们一个好结局也无妨。”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她深深给导师鞠了一躬离开。
杨教授低头批阅论文,过了很久突然想起来,过去厉栀在阐述研究价值的时候好像说过,那本书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
……
厉栀捧着《过期糖生效法则》,走在暖烘烘的阳光里。
她喜欢那些发生在夏天的故事,好像不管离别多少次都能理所当然地被原谅。很久之后回想起来,还是能刹那间呼吸到当时咸咸的海风,夕阳的余晖残留在皮肤上的温度。
但如今还没入夏,校道旁的早樱刚开出小朵的花,法国梧桐抽出嫩芽,微风吹得她的裙角扬起,春日的绿沁人心脾。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古人是这么形容的。
手中书散发新鲜油墨气息,厉栀手指不由轻颤。
缓缓翻开书页,回忆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