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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如果没有理解错误的话,凤忽然间记起在歌剧中每当舞台上其他的人物渐渐散去之时,乐池中便悠悠荡荡地飘出一线钢琴的声音,如同人语一般,编织在卡尔曼侬的歌声里,对话或是争吵,将那舞台上人物的心灵铺展开来,勾画出另一重灵魂。
      这是对钢琴演奏家的极高要求,凤确信,自己达不到。
      至少在目前,他无法完成。
      母亲说,这次12月的钢琴比赛长太郎你一定要参加,去年那次你为何拒绝我不追究了,最近请神老师抽出时间辅导你,千万不要辜负老师对你的期许啊……凤辩驳不得,只能服从。
      从小到大,一次次参赛,一次次在最后关头被淘汰,凤不知道在潜意识中,自己是否清楚这种状态的原因——肯定是明白的,凤是如此聪明,他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不想知道。
      有人就可以看透。
      如果可以选择,凤不想站在这扇门前,更不想走进去,但现在他失去了拒绝的借口——他自己将借口扔进了另一灵魂中。
      “你母亲来问我你今年是否合适参赛,于是我们弄清了你根本没有练习。”凤径直走向钢琴,视线不愿从说话的男人脸上滑过,放低了些;猛地坐上琴凳,眼睛才暂时被解放出来——本该放着乐谱的地方空空如也,“所以我安排了空闲让你来我家……我完全有责任看着你辅导你。”
      仿佛希望封上那个比在学校时更加湿润的声音,凤把琴键当成了武器,任一个个元素拥堵着挤出琴箱,绷紧的弦线把裹在身上的激情震颤,一跃而起,夺路而逃。他没有想过手指之下的究竟是什么,这十几年来,钢琴已经成了身体的本能,指尖接触的瞬间,就是躯体完整的时刻,任意地迸发,不管顾这完整躯体带给别人的到底是什么。
      他没有看见,但身体的另一部分感受到了神太郎的存在——他一定正靠在右边,端正地斜倚,总是那般,品评着微合上双眼,在琴身上触摸到震动,来自凤的□□的,来自凤的灵魂的;来自这一个灵魂的,来自另一个灵魂的——他似乎也被融合进去,凤,凤的另一半,还有他,都是一体的,他可以从那里直接用凤的潜意识来思考,因为凤没有潜意识,他的潜意识已经被意识推向了身体的另一边,紧紧裹在那些金色的直线上,但完全不可能被震颤。
      因为早就被抢夺一空。优雅地。
      凤就这样任自己奔流在自己与神之中,通过钢琴,越过钢琴,体无完肤。
      “你总是忘记最基本的东西,长太郎。”真正接触的刹那,却宣告了联系的切断,凤发现自己的手背被神阻止了——很轻的一碰,他知道他对这种程度的触碰会产生强烈的被阻碍感。
      凤根本无法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他抬起眼,进门后的第一次,直直地迎上神的,纯粹的,纯粹得可怕的——原先存在的那些都已经失去了。
      他好像来得太早了。神尚未为了他的到来准备好,外出归来的疲倦并未被浴盐与热水一扫而尽,都垂挂在深栗红色的绒制浴衣上,略显苍白,没有整顿成平日里的高深莫测。看似一向丝毫不为音乐所动的脸庞在暧昧的光线中裂开了缝隙,让人不费多少力气便能钻进去看个彻底。
      “我有什么不好?”凤似乎是对神的打断与指教抱怨,他仍旧保持着直视的眼睛带着嘲弄般的意味,抽离开来。
      无法容忍,完全没有这个机会。凤倾身向前,扯过神不很齐整的衣领,用自己的攥紧对方的唇。
      不过,那也不过是最轻浅的触碰而已。
      “你不应该这样想。”这样的吻完全没有超出神的预料,平静,被柔和的仅仅是他眉眼间的角度。
      “老师我刚刚进门时忘记了问候,这不过是个问候——就像许多西方人之间那样。”凤觉得自己不能再看向距离急速缩短的神,抽身要离开钢琴。“坐下。”神在琴凳上坐稳的同时,将凤留在末尾;同样,不允许他抗拒,用琴键当作锁链,紧锁住他。
      《卡尔曼侬》第二幕第一场最后那段钢琴的旋律,早卡尔曼侬的精神引领着身体走上变化之路的时候,钢琴的声音如同最后一线阻力悬在舞台中央,抵抗着好像已经坚定得不可逆转的融合着绝望和新生的变化。
      但那变化并不能完全,卡尔曼侬只有新生的冀望,而没有将精神具体化的契机——他的身体只有在精神中变了形,他没有将他变形的母亲。
      这些都是建立在凤上次所看过的歌剧之上的,而非眼下的乐曲。神的演奏不同,很不同,一样的旋律诠释出了另一层意思。钢琴成为被掩饰过深的内心渴望,听上去在一点点减弱,其实意味着外化的一步步增强。琴声与变化着的卡尔曼侬保持了一致,扭曲着,同时又呼唤着身体的主人,迷惑性极强。这样的琴声也代表了卡尔曼侬的另一重灵魂,可这灵魂已经迫使□□屈从于它,跟随着他一生从未领悟过的一致,像是第一次正视了自己,将自己裸露在自己眼中。
      “《卡尔曼侬》的首演是在十一年前,那时我尚未归国,而当时负责独奏的,是我。”神边弹边说着,仿佛钢琴的另一端站立着一个什么人物,虚幻的,或者实在的,“而这样的声音,才是‘卡尔’所需要所理解的——埃文斯老师明白这一点,但他还是希望能让世人看到另一种世界,大家理性中承认的那些东西——这是他的坏毛病。”
      十一年前的首演只演过一场,后来因为演员的问题停止了的《卡尔曼侬》到现在已经换上了别的面貌——在神说起来轻描淡写,而在凤的耳中听出的是不可理喻;但这感觉很快消失在渐行渐低的音符中,神拉扯着卡尔曼侬坚定地走在变化的边缘上,并且将自己饲喂给变了形的野兽。
      吻不再轻浅,神扭过头接受,却没有停下指上的节奏;但凤不能从他身体的连接上将他隐藏在钢琴的另一端的真实拿取过来,只能面对处于表演状态中的、被卡尔曼侬的乐曲渲染得热情放纵的男人。凤对此的愤怒以粗暴的动作表现出来,仍不能阻断琴声。
      就算神的手指离开了琴键也阻断不了。
      而凤的意识到,方才经历的一切其实是神太郎的策略;这邪恶的男人像个经验老道的娼妇一般,用看似高雅的艺术来软化凤的防线,生理的,或是道德的,什么都不准他保留,只留下最原始的精神源泉。
      用演出换取的真情,凤不仅仅是愤怒了。正是这样,他知道他无法通过钢琴来表演,他不会作为别人出现,他只能是自己。
      他无力变形。
      卡尔曼侬其实也不具有变形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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