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穿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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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紫清醒过来，是因为后背上似乎被什么撞了一下。她一个激灵，猛然睁开了眼。
短暂的迷惘之后，窦紫想起失掉意识之前的事：自己从出了故障的电梯里摔了下来。“我还能记得事发时的状况……”她想，看来脑子还是好的，“手呢？也没事吧？”她于是动了一下双手，发现它们就在自己眼前，垫在额头下边，完好无损。
作为一个外科大夫，脑子和手都没事，窦紫觉得很欣慰。
只是这双手好像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这不太像自己的手？
窦紫还是有点懵。她努力把恍恍惚惚的视线焦点调整到眼前，眼前晃动这的，除了那双可疑的手，还有白纸黑字，但并不是她所熟悉的印刷字体。
她看见几个字“夫医药为用，性命所系……”
这是……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呵斥，随之而来的是又一记什么东西打在她背上：“偷懒贪睡！”
窦紫吓了一跳，她缩起肩膀回过头。
身后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手里的竹板正再此挥舞过来，几乎劈在她的脸上。与被莫名殴打同样令窦紫震惊和不解的，是那人的装束。他束着发髻，穿着阔袖的大衫。
窦紫在大脑瞬时的空白中本能的抬手护住了脸，同时她听见自己这具躯体因为疼痛和惊吓失声叫道：“哎呀！”
竹板打在了她小臂上。窦紫失去了重心摔倒在地上。余光中，她瞥见了地上的坐席，矮矮的案几，案几上绝非现代所用的纸笔……更恐怖的是，刚才她发出的声音——分明是个男子？！
竹板不断落下来，有一记敲在她手腕上。那中年人愤怒责骂着。太多的信息让窦紫的大脑短暂的出现一片空白，慌乱中只记得赶忙的把手保护起来。
“起来，接着读！”那人终于住了手。窦紫狼狈的爬起来，肩膀上又被拍了一记，“不长进！”
连番的责骂声中，窦紫觉得快疯了。她现在急需一个安静的时段迅速把这自己的处境搞清楚，她必须把这个人——不管他是谁——弄走。
那人依然在大声的重复道，“读！”
窦紫猛的坐了起来，她瞪着那个人的脸。
那个人似乎对她的反应感到诧异，继而高声喝道：“你还不服气？想干什么？”
窦紫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她赶紧低下了头以表示服从，并且语无伦次的说：“我，我好好读……不偷懒……我自己读……”
她听见那人似乎在运气，不由一阵紧张。很久之后，她终于听见那人说：“今天晚上你要是还读不好，就等着！”说着威胁的又举起了竹板，最终却只是“嗐”了一声，气哼哼的走了。
窦紫瘫坐在地上。她全身的肌肉都疼，可是更头疼。
她重新审视自己的手，这的确不是自己戴六号半手套的手——这显然是一双男人的手。她不由颤抖着抬手摸向颈前。
她摸到了喉结。
窦紫觉得自己没必要往裤子里摸了。
案上的一页纸张飘在她眼前，她看见了“脉经”两个字。
西晋王叔和的“脉经”？
发式和衣着、家具的样式、中古的医书……
穿越——当这两个字在窦紫脑中闪过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窦紫脑子很乱。这不是一种形容，而是真的很乱。
她现在寄居的这副躯壳的所有者，虽然意识不知所踪，但似乎留下了一些记忆。原来这个人的记忆和窦紫自己的意念混杂纠缠在一起，像是在晚高峰里一个没有信号灯和交警的混乱路口，或者像是在一台内存不足的电脑里同时装载了两种杀毒软件，场面卡顿得一塌糊涂。
但事实上，窦紫非常需要这些属于旧主人的记忆。她必须让眼下的一团乱麻和顺兼容起来。她努力做了几个深呼吸，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正在翻看一本厚厚的从外院复印来的病例，并且从中有条理的整理出她需要的信息。
我是谁？这是什么时代？我在哪里？……
慢慢的，窦紫睁开了眼睛。哦，不，他已经不是窦紫了。
现在是高齐天保八年，适逢南北乱世。天下大乱很多年了，所以相较来说眼下似乎也还不算太乱。而他，是河北定州常山郡真定县治下某村草泽医李复的儿子，李骥。
李骥坐在那里，看上起很深沉。就一个十四岁的小伙子来说，他的表情确实略显严肃。只有他知道，他的意识，已经被一个来自一千多年之后的不靠谱奔三女青年李代桃僵。
李骥的脊背和手臂还在火辣辣的疼，这促使他试着回忆了一下他睡着前正在读的“脉经”的上内容。但他沮丧地发现，他不记得了。看来他脑子里的货只够起到提供人设和背景材料的作用，技能值是不要指望了。脉经——包括从前被迫读过的“伤寒论”“神农百草经”——他能记得的，也就只有书名。
虽然处于草泽，但医术也是家世相传而来，而且再往祖上说，似乎还和名声赫赫的馆陶李氏一脉连枝。李氏先有李亮，其子李修在太和年间领太医令，曾经侍奉文明太后，针药多效，还曾主持修撰药书。李氏两代三人都是医宦双栖，美名闻达于世。
李骥很怀疑父亲李复是不是也异常希望能拥有这样的的人生，要不就是在自己的求而不得之后又对儿子的从医道路充满了强烈的期许。诚然，作为医者，口碑和好名声，确实比财富更令人艳羡，但李骥此时并不想去替谁实现这样的理想。
不管从前的李骥如何，现在的他其实丝毫不讨厌医学的职业。即使这个职业意味着不少外人不能理解的辛苦和人生缺憾，但同样可以带来许多外人不能理解的乐趣和快感。只不过眼下不是讨论职业荣誉感的时候，李骥对自己在这个次元的职业前景充满了悲观。
眼下，他面前只有一卷“脉经”，没有标点断句，而且每页上有都有好几个字不认得。这种陌生和不知所措，使他异常想念化验单、CT和MRI，想念抗生素化疗药，吻合器和手术刀，甚至还有经常把他们骂的狗血淋头的教授和护士长们。
按照常规的套路，故事下一步应该是他如何利用先进了一千多年的专业知识所向无敌、平步青云。但是，事实上，他的处境练成了百发百中的神枪手，上战场时却被发了根木棍。或者这样的比喻更恰当：他有一箱子弹，却没有枪；坐拥四个路虎的轮胎却没有发动机；手机没带充电器……
也就是说，他当然知道那些疾病的诊疗方法，但他却不知道在眼下的环境里能做什么。比如说，一个急性阑尾炎患者，症状典型诊断明确，然后——他能想到的，只有在那儿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穿孔。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更何况，他还有一位看起来心理预期过高的严厉父亲，李骥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即使是为了避免每天都因为背不出医书而挨打，他也得转行。
莫名其妙的穿越到一个上厕所之后怎么擦屁股都成问题的中古时代，已经很悲催了，李骥不想再加码挑战hard模式。他不知道会在这里逗留多久，而在那一个遥远的时空里，值班医生一去不返，希望病房不会因此出什么乱子。
那个次元里的“我”，现在是种什么状态？想到这里，李骥不由叹了口气。
到了傍晚，一个中年妇人来招唤李骥吃晚饭。李骥试探的叫道：“阿母？”
那妇人应了一声，低声说：“你今天又惹你阿爷发作。”
这就是李骥的母亲王氏。李骥觉得她面目看来倒十分和顺，可是似乎又带着有一种愁苦的劲头。大约脾气急躁的丈夫和不上道的儿子都很令她苦恼。李骥说：“阿爷过会儿要是再生气，求阿母护着我。”
王氏的表情似乎有点无奈，她说：“你阿爷也不是真厌你，他就是看着你的呆样子急。”
李骥想，原来自己是一个木讷不开窍的呆小子。怪不得自己老爹这么暴躁，这样的人设的确有点烦啊。
他跟着母亲走出房间，发现这是一座两重平房的院落。自己一直所在是一间小屋，出门就进入两重房屋间的小院，大门在右手。小院另一侧应该是正房，院左是一堵矮墙，右边临着正房是一面坡顶的侧耳屋。李骥嗅到其中飘出饭菜香气，想来便是庖厨了，接着肚子里就应景的响了一声。
正觉得尴尬，听见王氏对他说：“别管你阿爷怎么说，也要先吃饭。”这语气里的护短和纵容使李骥觉得一阵温暖。虽然对他来说这里的一切都十分陌生，但王氏已经让他感到了亲切。
他们走进正房，房屋被隔山分成一室一厅。李骥猜测那一室应该是卧室，而厅里已经摆置下了吃饭的家什。一个十来岁小姑娘端着盆钵跑进去，这是李骥的小妹妹阿桃。只听有人教训她道：“你慌着跑什么？便不能稳重些？”
李骥本来正要进去，听见这声音不由一顿。他这一探头时，里面说话的李复已经看见了他，随即狠狠的“哼”了一声。
李骥暗暗抱怨着他父亲的坏脾气，一边进了屋。李复已经坐在食案边，阿桃摆好食具也坐下来。李骥站在一边，似乎是不敢过来的样子，王氏看着李复说：“吃饭吧？”
李骥低着头，他能感觉到父亲正在瞪他，终于，听见李复说：“吃饭吧。”
这是李骥在穿越之后的第一顿饭。主食是馎饦。拇指大小的面片，碾得很薄，沸水煮熟后一片片光润洁白，盛在黑色粗糙的陶碗中，更显得细滑诱人。李骥最初还在寻找浇头，但当他嚼了一片下去，浇头就成了浮云。这样的食物看起来简单无甚稀奇，却马上惊艳了他的舌头。柳叶一样的馎饦不但极其滑爽有嚼劲，而且面香中似乎竟然带着肉香。这是因为，做馎饦的面用绢细细筛过，和面用的是肉臛的汤汁。
下饭的是烧熟的腌制葵菜。有些发乌的叶片吸饱了汤水又重新舒展开，虽然不是新鲜的蔬菜，咬起来却很脆利，丝毫没有软塌的艮劲，咸鲜中有发酵来的淡淡酸味，十分爽口。还有就是切成一段段的新鲜葱白。葱茎挺括得可见透亮粘稠的汁液从薄薄的半透明葱皮和切断的茬口上星星点点渗出来。王氏从酱坛中舀了豆酱出来，葱白蘸着豆酱，辛辣里有淡淡的甜味。
李骥后来才知道，“萎蕤葵，日干酱”，都是好吃的东西。
“阿爷，我有话说。”在闷头吃掉平时一倍半的饭量之后，李骥开口说。
王氏收走了食案上的东西，父子两人对面而坐，李复说：“你说吧。”
李骥说：“我不想再学医了。”
李复的眼睛差点掉在地上。
李骥在他来得及反应过来而暴怒之前，抢着继续说道：“我资质太差，医术方药都总学不会，这是我辜负阿爷期望。可是医者关乎人命……”他尚没说完，李复已经从地上一下立起，喝止道：“你说什么！”
李骥说：“阿爷，你听我说完……”
他这一段话却是说不完了，李复已经暴躁的寻过那只竹板，劈头盖脸的打过来，一边骂道：“你越发胆大包天！说什么？不想再学？”
李骥忽而觉得非常烦躁，这样的全无耐心简直已经是不讲道理。竹板打过来的时候，他侧身敏捷的闪开了。李复愈发怒道：“你还敢躲！”
李骥想，或许“他”原来黏糊迟疑的性格，应该归咎于这样粗暴的教养方式。那种被爹妈撵在后面追打的场面，竟然被他如此经历。虽然现在的他并不惧怕李复，可是眼下怎么收场？
李骥正在思考该怎么逃进院子的时候，从庖厨回到厅堂的小妹在门口被吓得大哭，王氏也闻声赶过来。这场景显然大出她的意料，她大喘着气的叫着说：“你们……你们……”
阿母和小妹堵在门口，李骥眼看就要被父亲追上，他索性耍赖叫道：“打死人了！”
然而，这并没有阻止李复，倒是王氏似乎更受到了惊吓。她的呼吸越来越深重急促，忽然瘫软在地上，脸面潮红，双手和嘴角都抽动起来。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还是李骥先反应过来。起初，他以为是癫痫发作，但当他奔到王氏身边，发现她并没有咬舌和失禁的状况，而且肌张力没有问题并不是强直痉挛。李骥意识到，这不是癫痫，是癔症发作。大概是刚才混乱的场景，刺激她发生了情绪障碍。至于她手指和嘴角的抽动……李骥忽然想到，这可能是情绪激动过度通气导致的呼吸性碱中毒。
呼碱在癔症发作中非常常见。简言之，在剧烈的呼吸中，大量的二氧化碳被呼出体外，血浆中碳酸离子便不足，血浆PH值因此转向偏碱，连锁引发的低钙血症就是肌肉痉挛的原因。而与骨骼肌一样，心肌的收缩也会因低钙而减弱。李骥觉得，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干预还是很必要的。
他四处看了下，看到了一只竹笠，便跑过去拿了过来。
在他把竹笠罩在王氏脸上的时候，竹笠把她的整张脸都遮住了。李复在他身后叫道：“你在干什么！”
李骥当时的举动看起来确实是相当怪异，好像要把王氏闷死一样。其实创造一个相对封闭而把二氧化碳回吸的空间，是简易急救条件下纠正呼碱的办法。李骥没有理会李复，却着实感到十分紧张，如果这不能奏效，李复大概会冲上来把他当做一个忤逆的儿子活活掐死。所幸，当他移开竹笠的时候，王氏已经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穿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