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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风雨满楼(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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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消息说,几个侍卫认出刺客有几个曾出入过太子的园子,本来四爷受了重伤,嫌疑倒也不重,可是,四爷一向跟着太子办事,也有人猜测这可能是四爷的脱身之计!不过,皇上倒是沉得住气,什么都不说!”
冬阳正好,晒得人一身暖和,但是,我一向惧寒,早几年,一入秋便要升火炉,不到万不得已是断不会出门一步的,秋娘也是晓得,便是有什么事,也是她过来见我,因此,这会儿,我穿了几层棉,处面还罩了一件上好的裘衣,怀中抱着手炉,可是鼻子却还是被冻得通红,却是一句抱怨也不能有,谁让约我出来的是先生呢?
听着他慢条斯里地分析着朝中的情况,我有点迷惑,以往都只要将资料交给他即可,今天,先生却领着我走到这片松林中,昨日下了场大雪,松枝上满是厚厚的积雪,时不时地掉落一些雪屑,让我看着就更觉冷。
“先生,您应该早有对策了吧!”我的声音因为寒冷而有些颤抖,但是,还是将一句话完整地说完了。
先生是何等人物,这番人心动向还不是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其实我的武功虽非顶尖,但是御寒这点事还是可以做,只是,在先生面前,我只是醉秋荫的老鸨,怎么可能会武功?别人面前也许还可玩些花样,但是先生的心思极密,绝非等闲,因此,在他面前,我是一点武功都不敢轻动,好在也不是常和他相处,只当成以前出任务就可以了!
“人心从非人力可以掌握的!可以换,可以交,但却不可能永远掌握!”先生平淡地言道,“木烟秋不会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吧!”
我莞尔,却因一个瑟缩而作罢,只得认真地应对他:“先生总不会连那些人如此正常的反应也没想到吧?只要事先想到了,那么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事先想清楚对方可能的应对之道,对方如果有一千种应对之法,你就必须想出一千零一十种钳制之术!——这是“浮影”杀手无不知晓的一条规矩,如果这一点无法做到,就不能单独行动。
“的确是这样,但是,人到底在想什么是不能从他的表现上看出来的——如果他隐藏得很深的话!”先生微微皱眉,眼中竟少了几分一贯的从容。
我没有回答,但是隐约明白他在说什么。
那个四爷太善于隐藏自己的心思了,做他手下的人不免就更辛苦了几分,只是,生在帝王家的人都是如此吧!帝王家,人间至尊,却也是最无情的地方!
在温情全无满是算计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多不会轻露自己的本性,就如我的师父,除了在秋娘面前,他何时不是戴着一张张合乎时宜的面具?只是这样,在别人看来,根本不知他到底想要什么,连秋娘都曾差点被师父的面具弄得昏头,何况其他人!想来那个四爷也是如此吧!
“先生还在为那位踏雪姑娘伤神吗?”我也是真的好奇了,“四爷不相信先生的话?”
踏雪的身份已经查清,她竟然是白莲教的教众,而那个戏班中应该还有白莲教的人,看来是借戏班作掩护,防范得甚紧,秋儿的妹妹打探了许多,才发现了一点痕迹,毕竟是个孩子,又那么孤苦无依,白莲教一向以救世主自居,哪会对小孩设防?
“那倒不会!”先生摇头,“只是……”
情关难破吧!
我心中失笑,那人已经痴情到让先生头疼的头步了吗?
那人可是所有人都说冷情的人!
“先生将妾身领来这里,总不会只为了与妾身讨论人心吧?”我转开话题,直接询问他的用意,虽然我也能猜到一二。
先生似乎也觉说无了,笑了笑,便道:“你也知道白莲教明日有行动,你却可能请浮影的高手在暗中保护爷?”
“时间紧了些!”我有些为难,“况且保护人的生意,浮影一向少接!”
保护一个人要花的心力远胜杀人,一旦有了疏失就可能前功尽弃,而且,他要保护的也不是普通人。
先生自然也明白浮影的规矩,只是解释道:“我也晓得,只是爷要与踏雪去庙会,侍卫鲜少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便是派去了也是不得要领,反不如浮影的人看得明白。”
看来他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者,浮影不擅护卫,却也比那些宫廷侍卫顶事,而且,人也可靠些。
“我试试,但是,也说不准浮影会不会接这笔生意,毕竟,浮影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会不会接还要看情况!”我暂且应了下,也不着痕迹地透露了一些消息与他,至于能不能领会,却不是我能管的了。
就是先生的眼中眸光微微一敛,却也是什么都没说。
说到底,浮影是冲着银子办事的,他能想到浮影,自然也有人会想到,毕竟浮影的名声不小!——师父的仇人也非等闲,只那一桩案子,便足以惊人心魄了!
回到醉秋荫,却见寒眉一脸紧张地招呼客人,我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轻佻地笑道:“小妮子这般神色,可是在思情郎?”
旁边的客人都哈哈大笑,寒眉也是哭笑不得地看着我,蝉儿嘴快,一边笑着,一边道:“寒眉姐哪是思情郎,是在想木姐你!”
“就是!木姐也不能什么事都推给我吧!今天是什么日子,您想让这么多爷就喝着清水听曲寻欢啊!”寒眉没好气地对我说。
我忙赔不是,双手奉上账单:“你寒眉如今可是当着这醉秋荫的半个家,你的吩咐我哪敢不从,茶酒账单都在这儿!货这会儿也该进库房了!”
今天一早,寒眉便嘱咐着要去结茶酒的帐,还要再进些货,醉秋荫的存货已经不足了,我自然也明白轻重缓急,没去先生那儿,便先上了货栈,这会儿,也不过就是逗逗她,顺便调动一下氛围。
周围的客人与寒眉笑闹着,我说笑了几句,便回房了,心里暗忖,是不是可以离开醉秋荫了?
想离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来就没真想在这儿呆一辈子,但是离开也没有别的去处,醉秋荫至少也是个栖身之所,而且,人与人相处久了,哪能就一点感情都没有呢,所以便一直留在这儿,只是这两年越来越倦,今晚见寒眉也有了一番架式,离开的心思不禁又活动了几分。
总归是脱不得的贱籍,我也没指望有什么好法子解脱,只是心中总有一个放不下的结,如果没有得到确实的答案,我总是存着一份渺茫的希望。
也许真的是时候去做我最想做的一件事了!
姐姐!
姐姐倒下时,我们一行罪人都在赶路,那几个差役确认她没呼吸了,便将她往路边一踹,我死死地拉着姐姐的手,不停的哭喊她,可是还是被人拉开。
这几年,我一直在打听有没有人在那一带埋过死人,浮影的消息网密集,所有在那几天路过那个地方的人都能找到,但是,没有人见过一具少女的尸体,就别说掩埋。
那一份渺茫的希望也就是因此而种下的。
我一直在问自己,姐姐真的还活着吗?
那一带荒芜人烟,野兽出没频繁,也许姐姐是因为尸骨无存,才没有人看到的。
明知道这才是合乎常理的结果,可是,我总是报着一份希望,想着姐姐也许有着无人能及的好运,能活下来!
右手紧紧地按在左臂靠肩的地方,隔着衣服什么也没摸不到,但是,我的手还是能感觉那里刻着的一笔一画——是一个大篆的“玉”字!
在县衙的牢中,母亲向女牢头借了针,就那样硬生生地有针在我和姐姐的手臂上“写”下的!我和姐姐互相按着对方,嘴里咬着一团破布,同一间牢里的女人问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心疼吗?”那人用草灰为我们止血,口中还问着母亲,母亲眼中满是泪花。
能不心疼吗?那是自己的骨血啊!
母亲很久都没说话,不知过了过久,母亲悠悠地开口:“日后一切都身不由己,我只希望她们永远都不要忘记自己是谁!”
“你们不能忘了自己是谁,便是所有人都认定你们的低贱,你也要为自己活着!因为你们的命是父母给的!你们的父亲为你们取的名就是证明!”
那个名刻骨铭心,我想母亲在九泉之下看到我所做的一切,应该还是满意的!
我没忘记自己的名,因此,无论如何,我都要为了自己而活下去!
也许在那时,母亲就明白,我们再也顾不了彼此了!
只要还能活下去,哪怕只剩自己一个人,也要努力地、好好地活着!
但是,我真的渴望,姐姐能活着,陪着我!
人总是希望有人陪伴的,我也不会例外!
这个世上又有什么人会为了我不顾一切呢?也许只有亲人了吧!
只是,我的亲人都不在了!
看着四爷为了踏雪所做的一切,我还是不可免俗地自怜起来!——从没有人会为做那么多情真意切的事啊!
天冷加衣、病时保重、腹饥进食——自从姐姐的手从我的手中滑出后,就再也没有会关心我了!
一切都只能靠我自己!
他说我为自己准备好了一切,别人还能我做什么,可是,真的会有人为做什么吗?哪怕只是一句“保重!”即使再如何的轻描淡写,再如何的敷衍了事,我想,我也会感动的!
可是,有吗?没有啊!便是他自己,也不曾说一声啊!
我还能如何?不为自己准备好一切,难道让自己生活困顿之中吗?
便是所有人都不爱我,我自己总不能不爱自己啊!
这个世界很大,容纳着亿万苍生,但是除了自己以外,我却连个关心自己的人也遇不到啊!
小时候,与姐姐偷看《三言二拍》,我曾不解一个才貌双全的花魁为什么仅仅因为一夜的温存便认定了那个卖油郎,非君不嫁!现在想来,也没什么奇怪的,那一夜的真心温存,比起那用似锦繁花堆出的风流情韵,更能让一个寂寞的人感到温馨,而那份温馨会让人义无反顾地投奔其中!
不一定非是爱情,只是爱情比别的情谊更让人感动罢了!所以世人便总以爱情的真挚婉转让不知情的人动容!
那个踏雪真的让人羡慕!——轻而易举便拥有了一份真心!
那个冷情的四爷真的动情了!——不顾任何事情,只想得到心上人的真心以待!
明知道踏雪的身份,还是要与她交心,他就真不想要那个至尊之座了吗?
我因为这个念头而失笑出声!
——也罢,我就接下这笔生意,看一看这世是否真的有比我与无数世人都幸运的人!
那个冷情的雍王爷啊!
他若真无心帝位,又岂会对先生言听计从!
若是踏雪明明白白地成为了他登上帝位的阴碍,他还会这般痴情吗?
她毕竟是白莲教的人啊!
——先生的主意应该也是如此吧!
看着跳跃的烛火,我想到,明天的庙会一定比最耀眼的火焰还要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