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上仙道士帝王魔王》顾子木

2、道长

　　【1】

　　“道长，那妖物就在此处。”驸马府的老管家推开房门后，神色恭敬地弯腰后退一步。

　　宁墨淡淡一点头，迈步走入这据说日日闹鬼的，驸马与公主的寝处。

　　门砰的一声在他身后关上，紧闭的雕花木窗却蓦地打开，一股阴风带着几缕妖气冲入房内。外面立刻传来老管家惊慌的叫声，“道长！”

　　“无事。”沉稳淡漠的声音中没有丝毫的惧怕，令坐在房梁之上的红衣少女疑惑地偏了偏头。

　　宁墨在最近的椅子上坐下，甚至颇为从容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下来吧。”

　　女孩撇了撇嘴，抽去束发的发带，披了满头满脸的黑发直接从房梁上倒挂下来，直直地伸出一双爪子，眼神空洞，“还~~~我~~~命~~~来~~~”

　　茶水中倒映出黑发散乱的女孩白皙红润的脸颊和乌黑大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和捉弄，宁墨挑眉，抬起眼眸的同时手腕轻扬。

　　青瓷茶杯直直飞去，打中了女孩的脚踝，‘哎呦’一声，红衣黑发的‘女鬼’重重摔落在地，狼狈不堪地躺在他脚下。

　　女孩蜷缩起身子，捂着自己红肿的脚踝气得哇哇大叫，“臭道士你偷袭我，不要脸！”

　　没有理会她的控诉，宁墨淡淡地捏住女孩的下巴，迫使她仰头，“为何害人？”

　　女孩嚣张地扭过脸去，“我不要说！”

　　“我再问一遍，为何害人？”随着语气的加重，施加在女孩下巴上的力气也加重了几分。

　　女孩吃痛，猛地回过头，睁大眼睛瞪着宁墨，“他活该！”

　　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无比，却燃烧着明烈的怒火，“他一走就是四年，却连半封书信都未曾捎人带回——阿瑾将嫁衣缝了又缝，日日盼着他回来娶她。”

　　“阿瑾每天都在担心，担心他赴京赶考会着凉，会不适应，会受欺负，会吃不惯外面的饭菜——”女孩愠怒地一挥手，打开了宁墨的手，“而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却在这里，娶了那个什么劳什子公主，把阿瑾忘得干干净净！”

　　宁墨微微蹙眉，“即使如此，你也不该——”

　　“不该？！我不该？！”女孩愤怒地瞪大湿润的眼睛，“那么阿瑾就活该躺在病床上盼着一个永远也不会回来的臭男人？他就该在背叛了阿瑾后整日美人在怀锦衣玉食？！”女孩仿佛气急了，激动地颗颗热泪沿着脸颊滚落，“阿瑾那么温柔那么傻，身体也一直不好……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忍心就这样抛下她？！”

　　从未见过女孩哭泣的宁墨不免有些窘迫，他试探地伸手在女孩肩上僵硬地拍了拍。

　　“……别哭。”最终挤出牙关的安慰也不过只有两个字。

　　女孩抽噎了几声，倒还真的渐渐止住了哭泣，只不过两只眼睛却仍旧红得可怕。她就用这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看着宁墨，满含期待，“那你……会帮我么？”

　　“……”宁墨无奈地伸手扶额，“我是道士。”是来收你的啊。

　　“哈，那我可早就知道了，”女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气势颇足地一叉腰，“无知的臭道士，我赐予你帮助我的荣耀，谢恩吧！”

　　“……”宁墨隐忍地深吸一口气，但下一瞬间，他便转变了神色，笑得温柔似水，琥珀色的眸子中仿佛含着融化了的金色阳光，“小妖，告诉我你的名字。”

　　那样柔和缱绻的语气，仿佛是情人之间互诉情肠的低语。

　　这一瞬间，风也缠绵，云也怠倦，红衣黑发的女孩有些愣怔地看着笑若春阳的男子，茫茫然地将自己的名字脱口而出。

　　“苏锦。”
　　——她是阿瑾亲手绣出的嫁衣幻化而成的妖，一丝一线都凝聚着对远方爱人的思念。

　　笑容蓦地收起，宁墨黑着脸冷哼一声，“苏锦，进来！”

　　名字对于妖怪有极强烈的制约作用，苏锦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朝她席卷而来。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身处一个葫芦形状的东西里，外面模模糊糊地传来宁墨低沉的带着一丝笑意的嗓音。

　　“乖乖呆着吧，小妖。”

　　此时苏锦才猛地醒悟过来，一瞬间怒不可遏，“臭道士你混账！”

　　“——等我出来了，我、我揍死你！！！”

　　外面传来嗤的一声轻笑，随之而来的是葫芦翻天覆地的震动。

　　被晃得头晕眼花的苏锦甩了甩脑袋，气得大叫，“你故意的，臭道士！”

　　“我便是故意的，你又待如何？”

　　“……”

　　不是所有的道士都仙风道骨正气凛然，正如不是所有的妖怪都精明机警老谋深算。

　　宁墨是个腹黑的道士，而苏锦则是个莽撞的妖怪。

　　【2】

　　宁墨是凌天宗的弟子，是下山来历练的。

　　苏锦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意外，出于同情，他没有真的收了这只笨妖，但却也不能将她再留在驸马府中，只好带在身旁。

　　左右历练之路漫长艰苦，多一人，不，多一妖作伴也是好的——只是宁墨绝不会在苏锦面前承认这一点。

　　苏锦初时愤怒无比，满心打算的都是如何逃出这破葫芦将这臭道士用麻袋装了暴打一顿。

　　但终究只是幻想罢了，宁墨从未给她逃脱的机会。

　　于是，一路相伴。

　　不知从何时起，也不知是谁先低了头，总之苏锦不再谩骂，宁墨不再威胁。

　　月明星稀的时候，宁墨甚至会无意识地摸一摸身侧相伴已久的葫芦，心平气和地问，“你说的那个阿瑾，是个怎样的女子？”

　　一阵沉默之后，苏锦的声音模糊地从中传出，倒是气势不减。

　　“阿瑾温柔漂亮，心地又善良，镇上喜欢她的年轻公子一堆一堆的，你没机会的，死心吧！”

　　未曾想到过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宁墨一愣之后，忍不出轻笑出声，“是么？”

　　随之食指弯曲，在葫芦上不轻不重地一弹。

　　“哇啊，臭道士你又来这套！”

　　宁墨弯了弯唇角，琥珀色的眸子在星光的映照下浮起一层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温和。

　　“……等有空的时候，带你回去看看她吧。”

　　苏锦愣了愣，好久才反应过来，“臭道士，你说真的？”

　　“假的。”

　　“喂！怎么这样！”

　　宁墨笑笑，“只要你好好表现，我会带你去的。”

　　“切，谁稀罕！”虽然依旧嘴硬，但葫芦中的苏锦还是弯了眼角，笑容是不自知的温暖。

　　【3】
　　【妖怪抓多了，总会遇到厉害的——不是每只妖怪都如苏锦般没有脑子。】

　　从早上到现在，葫芦外都是一片死寂的安静，安静地令苏锦心头浮起一阵不安。

　　“臭道士，你哑巴了？！”
　　就算是关心，她也从来不懂得如何好好地表达。

　　没有回应。

　　“喂！”苏锦耐心有限，直接一脚踢上了葫芦壁，“你倒是说话啊！”

　　依旧没有回应。

　　苏锦心头一跳，有什么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臭道士！……臭道士？”

　　“哈，果然是被刚才那个狐狸精给迷晕了吧？臭道士你真没出息！”说着这样挑衅的话，也没有得到任何反驳。

　　苏锦终于慌了神，“臭道士，你怎么了？”

　　死寂依旧。

　　不安与惶恐如野草般在心中疯狂地蔓延，苏锦双眼一闭，手上飞快地结起印来。

　　妖力的作用下，她身后夜般深沉的长发也开始无风自动。

　　口中咒语吟唱完毕，苏锦猛地睁开双眸，低喝一声，“开！”

　　葫芦应声而碎，绯色妖气四射开去，苏锦的身形不断变大，轻巧地落在地上。

　　“失策失策，”漆黑一片中，带着几分轻佻的陌生嗓音响起，“没想到这道士身上还藏着只妖怪。”

　　苏锦皱了皱眉，手掌一翻，唤出一团妖火往那声音的来处丢去。

　　然而那火光只亮了一瞬便悄无声息地灭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声轻笑。

　　“好歹我们同为妖族，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出手，还真是无情呢。”语气轻浮嗔怪，听得苏锦双臂鸡皮疙瘩猛涨。

　　“少罗嗦，死狐狸！你把臭道士藏哪了？”

　　“你知道我是狐妖？”

　　“废话！这里一股子狐臊味，你当我没闻到么？”

　　“……”

　　也许是被人戳到了痛脚，那妖狐下一瞬便出了手，苏锦狼狈地就地一滚才堪堪躲开。

　　“实力不济却如此放肆，那道士没有教过你什么叫谨言慎行么？”话音落地，一团幽蓝色的狐火腾地从空中升起，蓝光明灭之下，一个身材颀长的人影缓缓从角落中走出。

　　待苏锦看清那妖狐的长相，立即大惊，“你是公的？！”

　　“什么公的母的如此难听，”那公狐狸勾唇一笑，眉眼之间皆是风情，“唤我陆公子。”

　　“……”苏锦沉默半响，戒备地扯紧了手中红绫，“废话少说，把臭道士还给我！”

　　“身为妖怪却喜欢上一个道士，还真是可笑。”妖狐抚了一把自己的长发，抬起尖尖的下巴示意，“不就在你身后么。”

　　苏锦闻言回头，借着那狐火之光看清了身后景象。

　　这大概是那妖狐的洞穴，宁墨被一根银色的锁链紧紧缚住，吊在洞顶之上。

　　道冠倾斜，乌发尽散，脸色惨白，长袍凌乱。

　　简直狼狈不已。

　　心头怒火猛地窜起，苏锦右手扬起，袖中红绫宛若有生命一般飞出，紧紧地绕上宁墨的腰间。

　　红绫一收，宁墨被卷着带回苏锦身边。

　　伸手拨开他的额发，苏锦捏着这张脸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

　　与初见时的清俊秀逸相比，并无多大区别，只是虚弱了几分。

　　微微眯起眼，苏锦扬手啪地一个巴掌打上去。

　　——这一掌，报你当初骗我名字之仇。

　　妖狐看了很是不解，“又是救又是打的，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苏锦没有理他，垂首不语。

　　而她怀中的宁墨眼睫颤动，缓缓睁开了双眸。

　　映入眼帘的是红衣黑发的女孩，一如当年初见，脸颊红润，大眼乌黑。

　　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宁墨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没有乘机逃走……表现不错。”

　　啪地一声打开他的手，苏锦羞恼，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怒火闪烁。

　　应该是愤恨的，这个家伙骗去了她的名字，不让她给阿瑾报仇，甚至将她关在一个小葫芦里面如此之久。

　　应该将他撞在麻布袋里暴揍一顿再吸干他的阳气的。

　　可是，无法忽略的是，在他的手触到她的发心时，心中所浮起的，那一丝悸动。

　　这次亏大了……不但丢了名字，还丢了心。

　　苏锦咬了咬唇，心虚地移开目光，只是语气依旧强硬而嚣张，“臭道士，我帮你干掉那只公狐狸，你得以身相许报答我。”

　　说罢她也不去看宁墨的神色，捏紧了袖中红绫，转身向那妖狐攻去。

　　那妖狐气得哇哇大叫，“臭丫头，为了凡人对同族出手，你还有脑子么！”

　　苏锦狼狈地躲过又一团狐火，红绫凌厉地飞出，“少废话！”

　　这段时间苏锦被关在葫芦之中，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修炼，是以此时虽处于下风，但仍是缠得这四尾妖狐脱不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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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缠斗了多久，妖狐忽然笑得得意，“喂，别打了，臭丫头，你那相好的早跑了！”

　　苏锦眼尾一扫，果然看见这洞中已无宁墨身影。

　　“会丢下你逃命的臭道士有什么好的，”妖狐悠悠然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扬眉朝苏锦一笑，“不如来做我的夫人如何？”

　　“休、想！”红绫再起，充斥着肃杀之意。

　　妖狐一皱眉，竟徒手抓住了苏锦的红绫，顺着红绫用力一扯，将她拉到了身边。

　　带着尖利指甲的左手捏住了苏锦的脖颈，“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臭丫头。”

　　话音刚落，一把长剑破空而来，逼的妖狐不得不松开手，后退了两步。

　　寒芒闪烁的长剑完成任务后长鸣一声，转头飞向洞口。

　　苏锦与那妖狐一同偏头往洞口望去，只见宁墨浅笑而立，身后柳絮纷飞。

　　【4】

　　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了妖狐之后，宁墨转身朝苏锦招了招手，“过来。”

　　苏锦皱着眉退后两步，“为什么？”

　　——就算再傻的人也能看出来了，宁墨是故意被这妖狐抓来的。

　　而刚刚说出那种话的自己，简直愚蠢得可笑。

　　宁墨无奈地捏了捏眉间，“这妖狐从镇里抓了几个姑娘藏了起来，我只能出此下策。”

　　苏锦明白了，“那她们人呢？”

　　“送回镇上了。”

　　“哦。”

　　气氛尴尬，再无他话可说。

　　宁墨轻笑，微微侧头，“不是说要我以身相许么？”

　　苏锦腾地红了脸颊，瞬间炸毛，“谁说过那种话！你听错了！”

　　“果真如此？”

　　“当然！你这种臭道士谁会喜欢，性格差劲还喜欢骗人，肚子里一滩坏水！”

　　“这么嫌弃我？”

　　“是啊，非常嫌弃你！”

　　“那算了。”宁墨忍笑，转身欲走，“反正历练也差不多完成了，我要回山复命，你我就此别过吧。”

　　红绫骤出，卷住他的手腕，苏锦恼怒地低喝一声，“给我站住！”

　　“还有何事？”

　　苏锦气得满脸通红，只是固执地瞪大眼睛看他，“不准回去。”

　　“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骗走了我的名字。”

　　“这样啊，那你杀了我？”

　　“……”苏锦再也忍无可忍，冲上前去一把捏住宁墨的衣襟，踮起脚尖狠狠地咬上了那双淡色薄唇。

　　宁墨一愣，复而轻笑，伸手环住女孩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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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骗了你的名字，我以身相许，如何？”

　　“谁稀罕啊！”

　　苏锦嚣张地抬起下巴，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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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所有人妖相恋的故事都必定为天地不容，不是所有的爱情都必经坎坷之路。

　　红尘滚滚，天地茫茫之间，我们相遇，然后相爱，如此简单。

　　骗了你的名字，以我一生来换，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