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少年》叹素墨随

4、遇

　　清晨五点四十分，天色尚未大亮，楼道中就尽是急促的脚步声，都是些急着去学习高三生，意识或者尚未完全清醒，就背上书包，拎着水壶到教室去，有时甚至连早饭也来不及吃，道不清这种日子是好是坏，但回想起来的确是难忘。
　　宿舍外面的走廊边上，热水瓶一字排开，整整齐齐的，就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A508的宿舍门被打开了，身穿格子睡衣的女孩子打着呵欠，提了一个蓝色的热水壶进来，将自己的水杯灌得满满的，然后坐在自己的床位上玩起了手机。
　　我和年轻的“我”并肩坐在上铺的床上，“我”正拿着梳子在梳头，一丝丝，一缕缕，我厌恶以这种方式观望年轻的自己，身处其中，却无法改变什么。
　　“我”收拾完床上的东西，便拿着黑色封皮的日记本下去了，这个日记本在我高考结束后就莫名其妙地丢失了，能在这里见到它，心中难免有些感慨，不为了什么，只为了日记里曾近拥有的情绪。
　　教室里坐满了人，几乎所有人都正襟危坐地在学习，唯有“我”拿着笔，不是在演算数学题，也不是在默写英语单词，而是在日记本上记录琐碎的事情，十几分钟的时间，日记本里只写了一句话：“我孤独投身于人群，人群投我以孤独。”
　　这是席慕蓉某首诗中的一句话，没有将这首诗全都写下来，是因为“我”只记得这一句，但用来形容“我”现在的境况，最合适不过。
　　上课铃声一响起，“我”马上合上日记本，将其塞到了书包里，从桌上抽出一本历史书，也就认真地学习起来了，班主任在铃声响起第三遍时，走了进来，本来还有一些言语声音的教室顿时鸦雀无声。
　　我像一个幽魂一样，跟在班主任身后，一个一个地去辨认这些既陌生又熟悉的脸庞，一个个地去对应他们的名字，全班五十多个名字念下来，双眼竟被泪水糊住了，看都看不清，这些人的脸庞和名字，我终究还是遗忘了，没有半点征兆就遗忘了，在脑中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剪影。
　　短暂的午休过后，又得投入到新一轮的学习中，老师站在教坛上侃侃而谈，学生在下面昏昏欲睡，这似乎已经成了学校的常态，时间一点一滴地流走眨眼间，竟已是下午的最后一节的自习课，不少人以书本为掩护，趴在桌上睡起了觉。“我”偷偷拿出包里的日记本，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没写完就被班主任叫了出去，不用说，肯定是数学成绩太差的缘故。
　　我在那个空下的座位坐了下来，一切都显得特别的不真切，我低下头去看日记本，上面写了一段话，字迹极为潦草：
　　“两个月，D君给我打了电话，这是她初中毕业以来，给我打的第一个电话，她告诉我，她已经不读书了，现在在深圳某个公交电话亭里给我打电话。我本来想问她，她的梦想怎么样，但在她开口问我借三百块钱时，我却开不了口了。我去邮局给她打了三百块，这是我半个月的伙食费，她说会在一个月后将钱还给我 ，但现在两个月都过去了，我想她是还不了钱。”
　　D君是一个代号，是我为了避免日记丢失被别人窥见秘密而创造的其中一个代号，但要是想到今天我会遗忘这个代号的意义，我肯定不会花那么大的力气去创造这些代号，简直是因噎废食。
　　仅仅是过了半节课的时间，晴朗的天空就阴沉了下来，飘在半空的云朵就像被墨水晕染一般，乌漆漆的，云中不时有闪电掠过，班上的人也逐渐地吵闹起来：
　　“看来是要下大暴雨了。”
　　“太惨了，我没带伞，待会不知道怎么回去。”
　　“我带了伞，我跟你一块回去。”
　　“我简直感动到快要掉眼泪了，亲爱的。”
　　……
　　结果直到下课，这雨还没下来，班上的人回宿舍的回宿舍，回家的回家，不下五分钟，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而“我”还在外面接受班主任的说教，再过了十来分钟，她才罢休。“我”背着书包正要走出教室，外面却下起了瓢泼大雨，没带伞的“我”站在门前，不知所措。
　　“你没带伞？”身后传来浓重的鼻音。
　　即使不回过头看，我也知道是他，这二十多年，遗忘了很多事情，唯独不敢忘了，将他写进我日记里的这一天。
　　“没带。”头地低垂着，怯懦懦地回答，连双手都有些颤抖。
　　他咳嗽一声，扬扬手中的伞：“那一起走吧。”
　　“谢谢你。”头稍微抬起来一些，眼神触到他的眼神又马上避开了。
　　他在雨中撑开了伞，藏青色的伞面，他微笑着冲“我”说：“来吧。”
　　“我”走进了伞下，我听到了雨水不停拍打伞面的声音，以及心动的声音。
　　“刚才上课的时候，我就看见你被你们班主任叫了出去，是不是因为月考？”
　　“数学没考好了，只考了六十分。”
　　“但我看你长了一副理科精英的样子，怎么才考了六十分。”
　　“要是我是理科精英，我现在就用不着在文科班了。”
　　……
　　“说了那么多废话，忘记问你叫什么名字了？”
　　“陈辰。”
　　“陈辰？听起来读音好像‘蠢蠢’，不过我的名字更蠢，我叫陈复生，死而复生的复生。”
　　“为什么会取这样的名字？”
　　“我小的时候体弱多病，好几次都病得断气了，但还是从死门关里活了回来，所以才给我取名复生。”
　　在逆光的地方，我看见一个湿透了的身影站立在教室门前目送二人离去，她手中还死死地攥着准备送去给陈复生的雨伞，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后，撑着伞，一步一步地向前走，骄傲并且倔强，到后来的二十年里，又是什么磨尽了你身上所有的骄傲与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