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苏端』百里云端》山三六月

43、四十二

　　夜凉如水。
　　夏日听得见虫鸣，敞开的窗户透过些许带着泥土味的湿气。
　　百里屠苏想了又想：喜欢？是阿翔对五花肉的喜欢？还是芙蕖对大师兄的喜欢？又或者是年轻帝王对青衫相爷的赞许？
　　“你想的是哪一种喜欢？其实我知道，你很聪明。师兄教的剑法你总是最快一个学会，虽然别的师兄弟不知道；在经库抄的书没有一本你不熟悉的；就连后山禁地里的妖怪们，你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很多事情，我猜你明白。可是，是什么绊住了你？”
　　黑衣陵端脸上再也没有笑意，甚至有些阴冷。
　　就像从前踩着鲜血杀进乌蒙灵谷的黑衣人那般。
　　“陵端，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记得。”
　　“那是一个下午吧，大师兄把我托付给你，说是看一看这天墉城。我也一直都记得。”
　　那天下午那个笑容让他想起许多，像是被海覆没的山脉渐渐露出嶙峋的背脊。一点一点，他看着那座山自一望无际中渐渐升起，原来只是模糊的一点，后来变得冷硬泛着寒光，不断高耸，不断巍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像是变成了两个不同的人：一个在一片浓烈的红色中安眠，一个在夜夜夜夜的睡梦中醒来。
　　“其实我早该发现的……”
　　“发现什么？”
　　陵端并没有理会百里屠苏的发问，他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并不在意有没有别人：“我一直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蝴蝶扇动了翅膀，但却有雷霆万钧之力硬生生拉拽着让一切回到原本的轨迹，可笑我还……”
　　“我明白了那个喜欢的意思。”
　　真是可惜。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本以为可以旁观者清，结果却一步步身陷迷局而不自知。更可怕的是，最初的倚仗眼看着就要变成最后的催命符了，怎么能不认真想一想？
　　想一想过去所做的一切，想一想付出的感情，想一想还有什么失去控制，想一想最后的可保留。
　　遇见的人与事明明都已不同，为什么还是要自欺欺人？
　　“就当是我犯糊涂了，走了。你早些睡吧。”
　　“嗯。”
　　***
　　“来来来，吃早饭啦！木头脸起床啦！吃早饭啦！吃完早饭逛江都咯！”
　　大清早的花满楼说热闹也不热闹。
　　热闹呢，是因为某个精力旺盛的人一醒来就窜这窜那，叫醒了这个又撺掇着这个把其他人也叫醒。
　　不热闹呢，是因为早晨可不是花满楼的姑娘们活跃的时间，香闺寂寂，春心未醒。
　　“屠苏，怎么不见陵端？”
　　欧阳少恭摆好方兰生一大早买好的早餐，微笑着问道。
　　“昨夜师门急召，他已经回天墉城了。”
　　这个时候，其余几人也陆陆续续走下楼梯，围成一圈坐下。
　　“他让我代他与各位道个别，说是相逢即是幸，有缘自会再相见。”
　　师门有无急召，红玉自是清楚，可她人活得久了，想的东西便多了，此时面上一分不显，只与旁人一样露出了点遗憾的样子。
　　吃过早饭，欧阳少恭避过众人，来到花满楼后门，那里有一个人已经等候多时。
　　“这江都就是比琴川要热闹，襄铃你说是不是呀！”
　　“你这个呆瓜！热闹不热闹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他们都是自己玩自己的，不带你~”
　　是啊，这街上的人不管是行色匆匆还是信步独行，外表上没有一点寂寞的样子。
　　“晴雪，你们想去哪里呀？”
　　可怜这一行只有风晴雪、襄铃、方兰生和百里屠苏四个人，百里屠苏肯定是哪里都好的。
　　方兰生自诩大男人，自然要先听女孩子们的意见。
　　风晴雪今日穿的是一身浅蓝色衣裳，她好像特别喜欢蓝色。明艳艳水灵灵的蓝色显得她的皮肤格外白皙，她笑眯眯的说：“我们去赌场好不好呀？”说完，又看着方兰生说：“琴川是不是没有赌场呀？”
　　“我怎么会知道？我整日不是在学堂就是在家里，我二姐可凶了，我可不敢背着她到那种地方去……”
　　“那种地方呀？襄铃不知道的呀？”
　　“书上说，赌场是人界最奇特的地方，一夕间风云变幻，成败转头空。苏苏，是这样吗？”
　　百里屠苏看着她娇艳的脸庞，点了点头，心中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与歉疚。
　　方兰生虽然没有进过赌坊，可他读的书多呀，正要趁着少恭不在，在女孩子们面前显摆一下学识就被几声高喊打断。
　　望过去，前面旗子招展可不就是间赌坊么！
　　几个赌坊的伙计从里面冲出来，手里挥舞着趁手的物件，有个人甚至还把一个盘子攥在手里。
　　“那醉鬼倒了！兄弟们，上！”
　　路见不平自是要拔刀相助的。
　　百里屠苏上前一步，在伙计们口中的“醉鬼”身前停住脚步。
　　“难道你们是一伙儿的？他，赌钱使诈，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子，劝你识相的就快些让开，不然我们兄弟手里的家伙可是不认人的！”
　　“对！不认人的！”
　　围观群众只觉这一群少男少女要遭殃，个个细皮嫩肉的，还敢在赌坊门口逞英雄！若是没有点本事，谁会在赌坊里做伙计呢！还是年轻太年轻，不晓事啊，不懂人间险恶。有几个不忍心看的甚至退到一边去闭上了眼睛：傻小子，有人从后面过来正要打你呢！
　　当他们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事情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几个伙计正互相搀扶着走回赌场，嘴里都是哼哼，和以前的骂骂咧咧趾高气昂的样子大不一样。
　　那个醉酒的落拓男子嘴里念念叨叨着：“……怎么……怎么就走了呢？呀，恩，恩公，谢谢了！佩服！在下……尹千觞，大恩，大德……日后再报！”
　　“……吾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诗万卷，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他跌跌撞撞的走开了，还不忘喝酒。
　　“啊哟哟，这个酒鬼还有些文采呢！说话的调调和胡秀才一模一样的咧！”
　　“是的呀，是的呀！我看他长得也蛮壮的，不好惹哟不好惹！这借酒撒泼啊，那可厉害了，你听说没有，昨天，猪肉铺的……”
　　两个人很快聊得热火朝天。
　　周围有人听说这事的也很快加入进来。
　　至于刚刚街上那场没有什么激烈冲突的争斗，早就被忘在一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