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何处是归程（7.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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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了心怀鬼胎的王子们，接下来的路程顺遂了许多，不出三日便来到了紫荆山下的紫荆镇。紫荆镇与近些年才富裕起来的竹林镇不同，此镇依山傍水，土壤肥沃，数十年未有过天灾，所以是祖上积攒下的财富，镇子的规模已经相当成气候了。客商也比竹林镇多了太多，镇上的人见到这么大队人马一点都不觉稀奇，可见百姓们早就见惯了。
有将领循例去安排客栈，打扮成随从的其他士兵则要负责采买。毕竟紫荆行宫里只留有少数扫洒的宫人和侍卫照看，太子这一行上去之后的吃穿用度行宫里恐怕都是不够的。本来应该有一队人马先他们到此专门负责安排这些事，奈何他们走得匆忙，也只能现在做准备了。
有了前车之鉴，这一回将领直接包下了整家客栈，整队人安顿好之后已是傍晚，一行人就在客栈一楼吃饭。掌柜的看到大主顾自然是高兴的，主动上前来套近乎，讲这竹林镇的风土人情。
“爷您们来的可正是时候！咱们这镇子虽然一年四季景色都好，但要论热闹还是得数这夏季啊！等会儿吃完了饭各位可先回房歇息歇息，避避暑火，半个时辰后呢天差不多就凉快了，到时候可以先去河岸边走走。那里有放河灯的，耍杂耍的，还有小戏班子的土戏。咱们这的土戏啊上不了大台面，但是走走看看还是有意思嘞……等到天完全黑了河边就有花灯，再晚些时候，大约未时末吧！还有礼花炮竹！今天刚好是最后一天的夏神祭，还有祭奠的神轿游行哩……”
“哦，这么热闹。不错，看来我们确是来的巧了。”忍足正经是挺有兴致看看土戏和游行的，也没忘编排编排拖进度的几人，道：“若不是咱们这几位少爷小姐身娇体贵的，没准儿还凑不上这个热闹呢。”忍足抿唇一笑，石塘王一行再是尴尬面色不好也得陪着笑。石塘王年纪不小了，自三日前眼看着长子同其他犯人一般无二地戴着镣铐往洛都押送，就显得精神不济，又被忍足含沙射影这么一讽，没吃两口便回房了。
父王如此，三个做儿女的定然也不会舒服，尤其是伊思亚，忍足的话中话明显最是说给他听的，自从那天被揭穿，伊思亚的本性便越来越暴露出来，曼娜尔垂着头看向旁坐的人，又小心翼翼地看忍足，对上忍足的目光立刻又垂下眼，忍足冷笑。伊思亚咬着牙，忍足暗叹，这一副好皮囊真是不俗，就算咬牙切齿也不损他的美貌。
“怎么？有胆子做，却不想承担后果是吗？”
伊思亚：“……”敢怒不敢言。他毕竟还是比那个不成器的巫敏要沉得住气，加上泽尔和曼娜尔两个聪明的，赶紧给自己王兄夹菜，总算一顿饭是好好地吃完了。
撤了桌不二让后厨又做了两道小菜放在托盘里，并一碗白饭送到曼娜尔手上，曼娜尔一愣，待反应过来看了看手塚的方向，不由得柔声道：“多谢大长公子，有劳阁下了。”
不二笑笑：“在下只是侍从，并非什么阁下。公主还是快给王爷送去吧，莫待凉了。”
曼娜尔目送不二回到手塚身边，两人似乎只用眼神就可以交流，那种默契让曼娜尔忽然想起了洛阳城中家长里短的流言来，她怔了怔，赶紧端着饭菜给石塘王送屋去了。
开门的是伊思亚，曼娜尔有些惊讶，就听伊思亚笑道：“正要去给父王取饭菜来，还是七妹心更细些。”托盘也被接了过去，曼娜尔犹豫了一下，见父子二人似乎正在说些严肃的话便打算退出来，却不料伊思亚拉住他道：“七妹来的正好，你陪父王吃个饭，我去添些热水来。”便不由分说地按着曼娜尔坐下，自己拿着水壶出门了。
门关了，窗户也阖着，屋里有些闷还有些暗。曼娜尔打开了窗子，傍晚的风迎面吹来，感觉舒爽了不少。她把饭菜一一摆在石塘王面前，听到石塘王叹气也不动筷子，便坐下来替他夹了菜搁到碗里。
“父王方才吃的太少了，好歹再吃上一些。晚点等天气凉爽了，女儿再陪父王出去走走，散散心。”
石塘王望着乖巧贴心的曼娜尔，又想起那个恐怕要没了的长子，刚抬起的筷子又放了回去。老头儿撑着额头，叹气道：“闺女儿……父王真是后悔……后悔啊！”老人拍了拍桌子，眼圈都红了。曼娜尔只得宽慰道：“父王，您不要这样想……大王兄早已过了弱冠年纪，这不过……是他想做的事罢了，是他自己选的路，他一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吧。虽然最后的结果不如他意，但女儿想，哪怕是再来一次，您又能知道他就不会再走这条路了吗？”
“……”
半晌，石塘王抬起头，一脸悲痛地看着曼娜尔：“是啊，你说的对……你说的对，可是我这做父亲的……我……就算我明白这都是他自己做错事……可是，我这做父亲的也不能亲眼看着他……看着他就这么没了啊！……哎……这叫我怎么能不伤心……”
“父王……”
石塘王年逾半百，又遇上这样的事难免车轱辘话地哀叹，曼娜尔劝了几句便也不再劝了。给老人顺顺气，过了一会儿端起饭要喂他，石塘王还是摆手。曼娜尔垂了眼，放下碗，淡道：“父王，您是不是有话想跟女儿说。”
石塘王这才抬起头，慢慢伸手握住了曼娜尔的，想了想才问：“闺女儿，不瞒你说，父王这三天……这三天来一个好觉都没睡过……父王想来想去，只有你，就只有你，能救你那个不成器的大哥一命了……”
即便心中早有预感，来中原之前就大概明白自己是什么角色，但是真的到了这个关头，她才发现根本无法无动于衷。
石塘王迟迟没得到回应，一着急眼圈又红了，颤着声道：“闺女儿……父王也不是逼你……父王只是，只是忍不住就是，想再试试……把巫敏原封不动地带回南海怕是不能的了，父王只是……只是想能饶他一命，只要能饶他一命就够了！真的！……闺女儿，你就，就试试吧！试试好不好？如果不成父王也就死心了……”
“父王。”曼娜尔打断他，心里面五味陈杂，她知道石塘王不会强制她，但她却不想再听下去。
她怕听了只会更难受。
“父王，您放心吧，女儿知道了……我会，留在大熙。也会，保住大哥一命。”
“真的？你真的答应了？”
“……嗯。”
“我的闺女啊！……父王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石塘王终于埋进曼娜尔的手嚎啕大哭起来，眼泪淌在曼娜尔的掌心，曼娜尔的眼睛却干干的，干到发红，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天色刚开始暗下来街上就已经热闹起来，忍足把手塚不二叫上，三个人沿街逛着。几个小童举着面具和糖人儿从三人中间穿过，忍足没见过糖人，颇为稀奇，便找到那吹糖人的摊子上前观望。
忍足惊奇地问：“老人家可是什么都能吹出来吗？”
老者撩了撩眼皮子，一边搅着糖浆一边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忍足一听，笑道：“那劳烦您帮我吹个人物吧，”说着手指向手塚，“他能吹吗？”
老者仔细盯着手塚看了眼，便低头继续手里的活，只说：“这位公子命太贵，做小人忌讳。——他旁边那位倒是可以。”
不二一怔，手塚却皱起了眉，拉了不二便走。
老者摇摇头道：“逆天改命，强结姻缘。凶险，凶险呐……”不二回头看了老者一眼，手塚却拉着他转了弯。
不二道：“手塚……”
手塚又走了好长一段才停下来，不二道：“你不用这样，我不在意。而且那老人家说的本就是事实，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手塚摇头，示意不二看身后。
这一条街都是猜灯谜的地方，他们来的时候挂满了整条街的绢灯都还没有亮，可就在手塚让他看去的这一瞬间，长长的花灯街就像火龙般次第亮了，整条街一晃眼便亮如白昼。很神奇的，那一瞬，原本像是被浓雾笼罩的胸口也仿佛被点亮了一般，忽然驱散了仅剩的阴霾。
不二想起那日他问手塚该怎么办，他当时真是乱得很。脑海中竟是些不好的想法，差点连与手塚朝夕相处的一切都要推翻。想问的那句话，他最后也没有问出口。怕万一是自己误解，伤了他的心，但更怕的是，不是误解。
可是手塚什么都没有说，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等到不二冷静下来时，屋子里已经漆黑一片了，他一直枕在手塚肩上，抬起头，便对上那双暗夜里如星辰一般明朗冷澈的眼。
手塚问：“好些了吗？”
不二这才感到尴尬地赶紧起了身，手塚稍稍揉了揉麻木的肩头。
不二责怪道：“你怎么也不推开我，你的左手……”不二实在不愿看到他的左手再出任何事，他主动给手塚揉着肩膀手臂，揉到手腕，那种完全无力的触感让他又是一阵难受，手塚却握住他的手道：“不要紧。别想太多。”
……
不二转过头，这才发现手塚好似一直在看他，还隐隐有笑意。两人相视相望，不二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便垂下眼也笑了。手塚那句“别想太多”好似有什么定心的力量，那之后不二很快就困了，再不胡思乱想，睡了个囫囵觉醒来，两人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灵犀相通的时候。
他现在只想顺其自然。他想，一定会有办法的。
不知道是不是怕人多被挤散，手塚一直拉着他的手，怕他介意，还问他：“怕吗？”
街上人织如梭，来来往往比肩接踵，两人小心避过人流，还是不免会被碰到。他总是低头看两人衣袖相接的地方，可是当手塚真的问他怕不怕，不二却想也没想地摇头道：“不怕。”
遂相视而笑。
身后来猜灯谜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吵闹了，不二反握住手塚，一手捂着耳朵，凑近他说：“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嗯。”
河边的小戏班正在唱《白蛇传》，咿咿呀呀的女旦一身素衣白裳，长发上的飘带零零落落，配上哀怨婉转的女调，十分凄楚，书生则被绑在一旁，两人无奈泪别。正是法海降妖的那一段，围观的百姓有的唏嘘不已，有的为白蛇哀叹，法海收了白蛇，对抱着他腿脚不放的书生却只道一句“人妖殊途，老衲乃是为施主好。”便甩开书生走了，书生穷追不舍，一节落幕。
河上慢慢飘来微小的灯火，还有萤火虫沿河岸飞舞，往上游看去，不少人都在河边许愿放河灯。不二拉着手塚过去，掏出十文钱，拿了笔和纸折的灯，看了看手塚，又递给他，手塚也不推辞，接过来提笔便写：“不二周助。”
不二笑了笑，又取来一只河灯，说：“不准看”。于是背过手塚也写了四个字，便将两只纸灯一起放进了河里。
“你不好奇我写的什么？”
手塚表情淡淡的，长袖一拢便将人罩在了怀里。
未时末，果然不远处点起了烟火，大团的华彩与河灯相映成辉，手塚抬手替不二捂着耳朵，不二顺势靠在他身上，发顶接到个一触即止的亲吻。
“写的什么？”
不二仰起脸冲他笑：“千秋今岁。”
忍足远远地看了相拥的两人一眼，便转身走了。他一个人晃晃悠悠，路过小戏班，正在演书生大闹金山寺的戏码，法海说“人妖殊途”，书生说“我愿为妖。”
忍足愣了一下，看了那书生一眼，不由得苦笑。方才在做糖人的老者那，手塚二人离开之后，他也半开玩笑似的问那老人家：“你说他命贵，那你再看我呢？”
那老者却连头也未抬地道：“佛家三毒，公子可知，何以为首？”
忍足：“……贪。”
“公子既知，又为何孤注而一掷？”
……
他晃荡了很久，漫无目的的，晃荡到人流鼎盛又渐渐如潮水般退去，他路过满街的灯，灯上还有不少没有被猜出的谜，可是挂出灯笼的人已经要收摊了。
忍足走到街的另一头，有一瞬他几乎想到，是啊，他为何要孤注一掷，执着至此。
却又突然鬼使神差地回头去看。稀稀落落的长街上，灯火逐渐撤去，流连忘返的三五人中特别显眼的那一个，蓝衫锦衣的人正手托一只花灯看灯上的字谜，似乎猜中了，主人家要将那花灯取下来赠予他，那人摆摆手转身。
一抬眼，两相凝望。
面如冰雪，长身玉立，笑意恣态，眉眼如风。
风不动，勾人思绪。
风每动，撩人心魄。
“怎么，本大爷的美貌绝世无双，只是看着，就看傻了？”
忍足简直不敢置信，他们有多久没见了？两个月？还是三个月？每次都是如此，他几乎已经不会再数着日子等了。可是，就是这个根本完全没想到会来到此处的人，竟然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眼前。他伸出手，还没碰到那人的脸，便被捉住了。
跡部：“你若是真傻了，连句话都说不出，那本大爷可就走了。”
“别，别走。”忍足赶紧反手握住他的，还用另一只手捂住，有了温热的实感，他盯着人傻笑起来。
跡部嫌弃道：“傻子。”
即使如此，也有人觉得满足。
法海：“公子何必执着，自古以来人妖终会殊途。”
书生：“我愿为妖，只盼与它同归。”
TBC……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何处是归程（7.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