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情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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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情缘
入宫那日，白薇早早起身，一个人抱琴去了后花园。
平日里都赶在日出之前，东边天空映上了霞光之时。今日白薇却想要早一刻，再早一刻。
星辰点点散布天际，如倾倒的玉珠。御风缓缓奏笛等待白薇。
凤眸中尽是遮不住的不舍与留恋，却在看到她的片刻转瞬消散。
白薇浅笑，知道他久等在此，便放了琴道：“不好好睡觉，日里没有精神，眼圈会发黑的。眼圈发黑，人就丑了，像我这样容貌平常的倒没什么，倒是可惜了你那张脸了。”
御风倚在杏树下，抱臂微笑道：“不可惜，反正除了你，这张脸倒也没人看。”
白薇一惊，却没有去看他的眼睛。微微愣了愣，俯身开始拨弄琴弦。
“算是最后一次为你抚琴，我给你弹奏一首《梁祝》可好？”
梁祝化蝶，相思不尽。纵使再无相见之日，唯相思之情不会尽。
御风扬了扬唇角，吐出两个字：“不好。”
什么破妖精，不解风情！枉老娘半夜跑过来给你弹琴送别！
“不听拉倒。”白薇抱了琴作势要走。
“别，”御风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梁祝》的结局不好，不好的我不要听。”
白薇一愣：“你知道他们的传说？”
“不知道，不过这个时候，想来你不会弹什么好曲的。”
不错，智力见长了。“那你要听什么？”
“我给你弹一首吧，嫌难听我也可以不弹。”
白薇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微笑道：“你不弹我怎么知道难听。”
御风也不谦让，坐在白薇常常抚琴的青石板上，拨弄琴弦开始弹了起来。
都这个时候了，白薇一点都不觉得他们是要分别的人，那种凄凄惨惨的景况，似乎只要有御风在，就永远不会发生。
这情况，倒像极了西厢记的一出。御风是月夜抚琴的张生，而白薇她自己则是半夜私会情郎的崔莺莺。
但是白薇却总觉得张生对莺莺不太靠得住——谁知道他喜欢的是她的人还是她的美貌呢？
没有月光，白薇却觉得周围越来越黑，以致自己都要看不到御风了。好在有空灵的琴音萦绕，伴她驱散惶恐。
白薇也知道，太阳快要升起了，这是黎明前的黑暗。
御风弹得曲子，白薇从来没有听过。
“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道。我随便弹得。怎么样？不难听吧？”
白薇又一次吐血。这人到底靠不靠得住？——可是靠得住也没有用了，她没能弹断七根琴弦，没办法让御风帮她了。
御风微微抬头：“怎么不说话？”
白薇沉默了一会，忽然出声：“御风，我不想入宫。”
“我知道。”他接得干脆迅速。
白薇忍耐住想打他的冲动。
“如果——你可以带我走吗？”
御风停止弹奏：“你这话是病句啊，你知道我这人智商不高的。”
你终于说句真话了——你智商是负的！就该孤独一辈子，孤独终老，做你的竹子精！
可是再怎么也没自己惨。一想到自己不但要像菜场的剩菜搬被人挑来拣去揉来搓去，还要时时刻刻提高十二分警惕怕被路人的破鞋底踩丢了小命——她只有四个字：累觉不爱。
她只想弹琴罢了。
但是白薇知道，对牛弹，琴是没有用的。
“等一下——”
御风突然起身，打断了白薇的思绪。“嗯？”
“你牙上有菜叶。”
“啥？”
白薇张大了嘴巴，可是下一刻，嘴巴却被一个吻堵住了。
他吻上了她的唇。他的唇却没有温暖的感觉，只有一片凉凉的触感。
白薇猛然一惊，片刻后回过神来，躲开了他的吻。
“流氓！”
被骂做“流氓”的某人舔了舔嘴唇，微笑道：“味道不错。”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大概就是这般——前有坑你的爹，后有不靠谱队友。
白薇脸上有点红：“你负责！”
“不会怀孕的。真的。”
白薇怒极反笑：“以后不弹琴给你听，睡不好觉别来找我！”
言毕，白薇潇洒转身而去，连琴都不要了。想象中的深情告白成了流氓+调戏，白薇捏捏自己的脸颊，确定这不是梦。
这居然不是梦。算了，人妖殊途。
却有那么一点不甘心——即便是人妖殊途，这些日，这几年的相处，她的心意，他真的一点都不懂吗？
白薇步出园门时，御风也没有追上来。东方有鸡鸣，天色也开始渐渐放明。白薇愣愣地看着破晓的日光一点一点穿透竹林，林间却没有那抹自己熟悉的身影。
瑶琴静静放置在石案上，被晨光镀上亮金色，似有生命一般。
本以为自己会哭，哭出来便不会舍不得。
可是他不给她哭得机会。却也没有与她好好道一声“再见。”
人妖殊途——她唯有以此安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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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睁开眼时，四周一片漆黑。白薇在这一片漆黑之中同时感觉到了气闷。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自己的脸，胳膊肘却冷不丁重重地撞到了什么东西，撞得生疼。在她正上方的什么厚实的东西。白薇伸手摸了摸，真的很厚实。推了推，也推不动。
可是白薇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入宫的轿子里呀！父亲和继母并哥哥妹妹一并送她出了府门，她还清楚地记得来接她的轿子是四角银铃红纱软轿，走起来便会有细微的铃声。其间她感到困倦，便想要眯眼小憩一会，再睁开眼，便是在这黑暗中了。
白薇摸了摸四周，一样的厚实，而且——有些冷硬。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她该不会是在一口棺材里吧？而且这棺材已经被埋入了地下？
这个念头让白薇猛然一惊，手不听使唤一般向上奋力砸去。在一声石破天惊的爆裂声之后，白薇头顶上的棺材板碎成了两截，泥土也被冲开，露出了黑漆漆的天，以及银河的一小截片段。
——就好像，自己有了法力一样。
白薇迅速坐起身来，跳出了棺材。果然，不远处就是一块墓碑，白薇借着月光凑过去看，上写“爱女白薇之墓”。白薇脑子里一片空白，掐掐自己的脸，还是很疼。她没有死，怎么会被埋入棺材还下了地了？
看这样子，已是深夜。也不知道自己昏迷多久了？难道是她昏睡太久，没了脉象，以致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白薇站了起来，没有走几步，便听到身边传来“唧唧啾啾”的黄鹂鸟叫声。循声望去，一只圆滚滚的黄鹂鸟正站在白薇的墓碑顶上欢快地叫。
白薇从未在墓地见过黄鹂鸟儿，这真是奇事。
黄鹂鸟扇动翅膀，向她飞了过来。围绕着白薇打着转。
白薇觉得它似乎有什么事要告诉自己，便伸出手掌，那黄鹂鸟儿不偏不倚落在它的掌心，将口中叼着的一枚东西放下给白薇看。
赫然是数日前御风送给自己的那支竹木杏花簪子！
白薇心下一惊:“御风他人呢？”
黄鹂鸟儿“啾啾”叫了两声，白薇居然听到它口吐人声：
“他死了。”
白薇的大脑来不及反应，手心便一把攥住小黄鹂圆鼓鼓的身子，差点把小鸟捏爆了。
“他是竹妖，怎么会死？有谁可以杀掉他？”
小黄鹂挣扎着扑棱翅膀，翻了几次白眼后终于回过神来：“你下手轻点啊，是姑娘家吗，别以为你是他的人就可以随便捏死我，他都还要让着你黄鹂大爷几分——”
白薇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听到小黄鹂说“你是他的人”，又不禁红了脸。
“带我——去见他——”
御风会死，这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小黄鹂扭了扭快被白薇捏断的脖子，“他死了，要不怎么会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你骗我！”
白薇极少发怒，这时候却再也抑制不住了。“让他来见我！为什么要躲着我！”
黄鹂鸟怕她再次把自己捏扁，慌忙逃离了白薇的掌心，在她四周扑扇着小翅膀：“他把妖灵渡给了你，自己当然魂飞魄散了，你现在已经不是人，而是妖，有了法力，要不你刚才怎么破棺而出——”
“你胡说！”
眼泪却止不住一颗一颗滚落。“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那天清晨你们接吻啊，妖灵这东西凡人感受不到，我在树枝上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妖灵——原来你吻我，是要渡给我妖灵——你怎么这么傻！
可是你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你死了，我一个人长生不老，自由自在，就会开心了吗？
御风，我真的很恨你！你什么时候可以开窍一点？
白薇在心底骂他一万遍，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打湿了手中那支杏花竹木簪。
小黄鹂鸟停在她肩头，扬了扬小脑袋，看她哭得凄凄惨惨的，也不忍心。
“其实，死而复生也不是没有办法——”
白薇一愣，脑袋里刹那间一个念头闪现出来，便猛然起身向着白府的方向化作一阵清风奔去，致使小黄鹂没站稳一下摔在了墓地的尘土里——
御风说，弹断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根琴弦，便可以起死回生，出神入化！
她已经弹断了六根——她总可以弹断九千九百九十九根的！御风就可以活了！
哪怕，会是很多年。哪怕小黄鹂鸟都修成了人形。
此时小黄鹂鸟正在骂她是不是受刺激太厉害，疯掉了。
******
秋天的黄昏，白薇浅酌了一口由山间露水酿成的甜酒，望着手中的竹木杯发起呆来。
一阵山风吹来，缭乱了白薇泼墨般的秀发。青丝随风飘舞，似要掩去她唇边那一抹无奈的浅笑。
白薇放下酒樽，转而继续抚琴。
这些日，她的琴音从一开始的冷寂渐渐转为淡泊，躁动不安的心也日渐沉静下来。
每日与山林为伴，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等待一个人更痛苦，还是没有一丝希望更加痛苦？
白薇不知。
又或许是她太自私了。
自私到以为她自己过得好，就可以了。
自私地以为，她可以欣然接收御风给她的帮助。
七根琴弦，算得了什么？
总要等到失去之后，才知珍惜。她以为他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她以为他并不懂得世间情/爱。
她不争，可是她却忘了要珍惜自己已经拥有的。
当时只道是寻常。她喃喃：“御风，对不起。”
食指抚过的第七根琴弦砰然断裂。也正好是白薇弹断的第七根琴弦。
痛仍然留在指尖。
御风，我做到了。
可是已经迟了。
数日里都没有尽情哭泣，此时白薇的眼泪如决堤的泪河。她伏在琴上放声痛苦，唯有山中秋风吹落了满地的黄叶。
“别哭啦——”
白薇埋头抽噎道：“你不会明白的。”
“我知道，弦断了，手疼。”
白薇继续啜泣：“不是——”
白薇意识到了什么，只在瞬间便止住了哭泣，猛然抬起头——
眼前碧衣凤眸的男子，赫然就是御风！正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
“御风！”白薇破涕而笑，大叫着起身冲过去抱他——
却抱了一个空。双手从御风的身体穿过，轻飘飘的没有任何触感。
“你再这么扑过来，我刚刚聚集的魂魄又要散了——”
白薇愣愣地看着他，想哭，又想笑。多么熟悉的音容，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她走近了一步，温柔地唤他的名字：“御风。”
“你终于弹断了七根琴弦，我算算，四年多，五年不到，这个速度还是可以的——”
“御风——”她打断了他。
“我饿了，带我去吃桂花糕——对了，还有冰糖葫芦。”
她笑靥如花，痴痴地看他：“好。御风——”
御风有点担心，她不会真的疯了吧？便伸手在她直直的双眼前挥了挥。
白薇却哭了。
女子的声音下一刻便满含怒气：“不说清楚一切别想我弹琴给你听！”
御风乖乖道：“我说，我说。”从自己好不容易聚集了魂魄到现在，她又笑又哭又温柔又发怒——小心为好！
原来他那日所奏的琴曲并不是他随便弹得，而是一种听了琴声两个时辰之后便会“假死”的魅声——所以白薇在轿中没有了呼吸与脉象，会让人误以为她已经死去，便有了后来埋入棺中一事。
白薇一直盯着他看，不曾眨眼睛。她怕自己闭上眼睛再睁开，御风便会消失不见了。
御风看出了她的担心，便道：“我现在只聚了魂魄，除非被打散，否则是不会消失的。不过——”御风扬了扬唇角，凤眸轻眯：“从现在开始，你要保护我。”
白薇点头如捣蒜。
御风继续说道琴弦之事。
“我知道断了七根琴弦会有特殊的灵力，但我不知它可以聚魄——”
白薇插话道：“你当初说我弹断七根琴弦，便会满足我一个愿望，是要借助这灵力？”
御风点头，“这是你应得的。”
若她当初做到了，御风现在便不必只是一介魂魄了。冥冥之中，好似注定一般。白薇低头轻声叹息。
“若今日不能聚魄，你等我弹断九千多根琴弦，又要到何时？又或者，那时候我已经忘记了你呢？”
白薇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御风愈加诧异地看着她，半晌开口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到底看了多少本言情小说？”
“……”
没心没肺的家伙。
可是她心疼他。
“不过，等你弹断九千多根琴弦，我就可以重获妖灵，成为人身。”，御风望着她妩媚一笑：“我不着急，百年千年的你慢慢弹，反正我以后是赖定你了。”
只怕你离开。
白薇点头干脆回道：“好。”
“我饿了，带我去吃东西。”
白薇微笑着去握他的手，虽然她知道此时握住的只是空气。
“好。”
两道身影化作清风而去，空旷的山涧只听得细水淙淙，风声寥廓。
两片红彤彤的秋叶安静飘落在了山石上的瑶琴之畔。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情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