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心》皂然

9、八章.交集

　　楔子：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世界是单纯的素白。有一天某个烂好人到爆的家伙闯了进来，把我的世界搅得一团糟。
　　——却也带来了光。
　　正文：

　　空气变得更加潮湿，逐渐泛起绵密的乳白色雾气。原本将诗寇迪紧紧围住的众神以及亡者逐渐被隐于浓雾中。奇怪的是，诗寇迪很清楚那些人消失了。原本震耳欲聋的钟声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古老叹咏般的低沉吟唱。诗寇迪听不懂那种歌声，但间或的悠长叹息使她隐约觉得这是哀悼。
　　只有一个人还在。
　　阿斯神族主神，奥丁。
　　隔着浓雾，诗寇迪已经看不清他的脸孔，但她知道奥丁一定还在注视着自己。因为依旧能感到那种令人窒息的威压。她能做的，只有这样静静等待别人，来决定她的余生。
　　奥丁的话像是闷雷，不是响在头顶，而是声声炸响在脑海深处，每一个字都牵动着全身神经，仿佛要从这具干涸的躯体里榨出最后一滴血。然而痛觉早已变得迟钝，再怎么刺伤也只剩下麻木。精神开始涣散，茫然间，诗寇迪只听清了一句话：

　　“Die gefühle für sie, ihre sünden bezahlen！”
　　【儹越背弃的罪孽，以汝初心来偿！】

　　犯下罪孽的人，是我吗？！
　　我才没做错什么！
　　这个念头在诗寇迪脑海里闪过，激起的却不是委屈。
　　仅仅一瞬间，这具麻木濒死的躯体，突然暴发出海潮般的愤怒和憎恨——仿佛荆棘鸟最后竭尽全力的挣扎悲鸣。不知从何来的力气，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少女猛地跃起，手中无数根冰矢已经成型，每一支都向着面前高高在上的男人。
　　很疼，全身的骨头大约都寸寸断了个遍，还能作为支架简直是奇迹；刑罚留下来的伤口重新崩开，在衣料上殷染出更深一层的红色，可她不管不顾。少女血衣挥舞长发漫卷，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急于复仇的癫狂，仿佛无间地狱中的恶鬼！唯有那张脸，冷静得仿佛霜雪雕刻，漆黑如墨的眸子中凝着同样冰冷的杀意。
　　终是徒劳。
　　诗寇迪重重地拍在地上，她到底是力竭了。奥丁仅是目光一震，便令她颓然倒地。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奥丁那只冷厉的金色瞳孔——带着鄙夷。
　　以及嘲讽。

　　真讨厌啊，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什么都无能为力，只能任人摆弄……
　　因为这就是命运么？！
　　可笑，我才是操纵命运之人啊……
　　世界开始离她远去，然而心底残存的恨意，却如同燎原的一点火星，无声地缓缓燃烧起来……

　　………………
　　“你没事吧？”诗寇迪猛地惊醒，少年写满关切的脸庞，近在咫尺。她怔怔的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和从前一样，无尽的白色荒原。没有受伤，也不觉得哪里疼，身上衣服还是简简单单的白色长裙。能听到的只有风声，不是什么神棍的叹咏。
　　唯有心底尚未退去的森然杀意，提醒着她刚才的一切绝非错觉。
　　——那应该是她的一段真实记忆，她自己却毫无印象。
　　诗寇迪皱起眉头，不明白为什么片刻的动摇会使她看到这样荒诞的回忆。
　　然后诗寇迪才注意到一件事。

　　她躺在地上，这不是重点。
　　她枕着什么东西，这也不是重点。
　　她她她她正枕在弗雷膝盖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诗寇迪很想有生以来第一次惊呼一声。
　　——就算是她也多少知道男女之间不该这么亲密！！！
　　可眼前那张俊美如画的脸上满是坦然，嘴角勾起的笑容阳光般澄澈；
　　让她觉得露出一点羞怯的意思都显得太幼稚，会辜负这份单纯的善意。

　　诗寇迪强作镇定，乖乖坐起，收好裙摆抱起膝盖，表情像只猫。她轻声问弗雷：“你怎么还不走？”

　　弗雷笑了：
　　“我不知道是谁驱使我来到这里，不过线索应该在你这。”
　　“不是都说了跟我没关系么……”
　　“就当帮我一个忙吧？我需要找线索。——该隐这个家伙虽然讨厌又自大……但，过去还是挺可怜的。非要他将悲伤的过去再经历一次的家伙……我不会原谅。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什么忙？”哦，原来这孩子叫该隐。诗寇迪细细打量了一下身边昏睡着的男孩，俊美程度绝对不输给弗雷。此时他安静地睡着，眼角微红却更衬的肌肤白皙——宛若幽静黑夜，里沐浴着冷月兀自开放的昙花，让人不忍惊动。
　　“你晕倒之前，我问过你吧？从出生一直呆在这里，只有一个人，怎么会不孤独。”

　　“……”诗寇迪还在专心打量该隐……看美的事物心情好……

　　“既然知道离开的方法，为什么一直不离开？——自己没法离开么？”
　　“……大约吧……”啊为什么不离开？反正想都没想过啊。
　　“要不要和我回学院去？在那里，像你这样的孩子很多。”弗雷的目光突然变得深远起来，似乎是想起了学院里那些同伴“……我发过誓，要守护他们。”随即他又微笑着看向诗寇迪：“你也一样。”弗雷郑重地站起，向诗寇迪伸出右手：“跟我一起回去吧。”

　　他没有追问诗寇迪的来历；
　　没询问她的身世；
　　就这样相信她，并向她伸出援手，承诺可以守护她。
　　拜托，这不是六道战争后的世界么？不是人性泯灭世道苍凉么？
　　就算是姊姊主宰的太平盛世，也没多少这么傻的人吧？
　　……傻得让人想哭。
　　诗寇迪看着那张笑脸，温暖澄澈的笑，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心里却总有着一点没来由的不安，一个声音在她心中呐喊，不可以离开！
　　偶尔也任性一次吧。诗寇迪这样想，拉住了弗雷向她伸过来的手。

　　只是……
　　——他对每一个人，都体贴至此么？
　　若这份温柔是真的，又何致心中没有真正重视之物呢？
　　弗雷的手烫在他掌心，却令她心中微寒。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诗寇迪。”
　　“虽然你已经知道了，还是再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弗雷，那小子是该隐。……呼啦臭小子给我老实点！搂好别乱动！呃抱歉，以后请多指教。”
　　诗寇迪看着被弗雷背起的该隐不断挣扎，然后被弗雷不客气地一掌拍回。
　　虽然看起来很不情愿，虽然对他没那么温柔……但弗雷一直是笑着的。
　　不是生疏的客套的微笑。
　　这才是真朋友吧？

　　“……请多指教。那么，走吧。”

　　【——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