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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章 千,无处可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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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章
“千寻,你不要再看书了,和我们说一会儿话嘛。”
在学校里,大家都这么说。我急忙放下书本,认真地听他们说话。他们说的话题都是动画啦、电视剧什么的。
我接不了口。每个夜晚我都在拼命学习。
我窘迫地沉默着,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体育祭快到了,千寻打算报什么项目吗?”美嘉忽然问。
哎?我擅长什么运动呢?我一点头绪也没有。失去记忆以来,我最常做的就是把自己关在家里学习。
“千寻最厉害的就是女子篮球了!”
“对啊对啊,上次还带领我们班杀得B班求饶呢!”
“就算是男生,也不一定打得过千寻哦!”
美嘉一下子就帮我解了围。看到大家眉飞色舞地叙述起我的光辉往事,她向我挤了挤眼睛,笑得俏皮而自豪。我勉强地向她笑了笑。
我擅长篮球?这是真的吗?我看了看窗外的运动场,男生们激烈地运球灌篮,做着一些看起来好高难度的动作。
我对自己的怀疑成为了现实。大家兴致勃勃地换上球衣,把我拉到篮球场上。可是因为我不断出错,丢失了许多得分的机会。看台上的人都哄笑起来。
我连最基本的篮球规则也忘记了。体育老师忍无可忍地叫我下场。我难过地坐在场边,什么都听不见,耳边只有汗水一滴一滴落下的声音。
班上的同学望着我,露出了嫌恶的眼光。我向大家都道了歉,离开了喧闹的运动场。
美嘉犹豫地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可是直到我走开,她都没有跑上来。
对于她来说,我只是个不认识的人吧?在学习上没有办法给予她帮助,也不记得她跟我讲过什么了……
对不起,美嘉。
“现在的荻野什么都不懂。”
“篮球也不会打了。”
“现在的她只会念书,而且念得糟糕透了。”
“还总是一副生气的样子。”
我听到同学这样议论我。我向他们都道了歉,并试图解释我没有生气。
他们却扁了扁嘴巴:“我们都听腻啦!”
事情发展得更坏了。之前叫我“千寻”的同学,也逐渐称呼我为“荻野”。后来干脆连姓氏也不想称呼了。
大家都在怀念那个叫“荻野千寻”的少女。而我只是个碍眼的存在。大家都巴不得我消失。
“我好想念以前的千寻啊。”一天夜里,我听到妈妈这样对爸爸说。
爸爸叹了一口气:“千寻不能念东大了,留在东京也没有意义了吧。”
“对啊,在东京生活的成本那么高。”
我难过得无法抑制,敲开了爸爸妈妈房间的门。谈论声一下子停止了。我低头望着自己的拖鞋,直到门咔哒一声开了,我也不敢抬头。
“什么事?”妈妈的声音冷冷的。
我的心脏一下子缩成了一团。
爸爸妈妈,我很努力地念书……我把国中的课本都找了出来,每天做到凌晨……尽管我跟不上老师,被很多人取笑……虽然我知道以前的千寻不用看书也能取得好成绩,但我不会放弃……
我其实没有生气,我有努力地练习微笑,可是美嘉说我那样子很古怪,还不如不笑的好……
爸爸妈妈,我在竭尽全力地回到从前那个千寻。所以,请给我一点时间……
抽泣的声音令我的话断断续续。我感到词不达意。还没等我说完,房门就砰地一声关上了。爸爸妈妈不再和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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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的时候,我尽了自己的全力。快要交卷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没有写名字。怎么办?
我急急忙忙地写了“千”上去。三笔写完,铃声就打响了。
发卷的时候,老师果然嚷开了。
“‘千’是谁呀?只有40分!”
我羞愧地举了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周围一片议论纷纷,老师死死地瞪着我,似乎眼珠子随时会掉下来。
“不会是鬼上身了吧?千?”
老师似乎再也受不了我了。他一句一个“千”地抱怨起来,并且怀念以前的优等生千寻。
我颤抖着身子回到座位上,鲜红的分数刺痛了我的眼睛。
于是这个名字就叫开了。同学们都叫我“千”,取代了以前的“千寻”和“荻野”。爸爸妈妈则对我越来越冷淡,不怎么和我说话了。
没有人叫我“千寻”了。现在的“千”已经和以前的“千寻”彻底划分开来,成为了两个不同的人。
我感到自己被“千与千寻”的魔法囚禁在了冰冷的海底。
汤婆婆就是这样取走了我的名字。“荻”、“野”、“寻”三个字从纸面上轻飘飘地离开,化作灰色的烟雾,被她收拢在掌心里。
——忘记了名字,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打开书包,我找到理砂送给我的卡片。“荻野千寻”这四个字映入眼帘,我感到胸口很痛很痛,就像有许多碎片同时扎进了心脏一样。
泪水夺眶而出,把这四个字打得模糊不清。
——我的名字不是千(San)。
——我的名字是千寻(Chihiro)。
可是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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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然在列车上睡着了。梦中,白龙拉着我的手在神明的队列中疾驰,衣服猎猎飞起,四周幻化成流光飞舞的一条线。
——“不要呼吸。”
白龙告诫道。我扣上了衬衣的第二颗纽扣,窒息的感觉涌了上来。
——“我闻到了讨厌的气味!”
神明妖怪们都一脸嫌恶。我想说对不起,又害怕它们会说“我们都听腻了。”
白龙把我拉到油屋的角落里。油屋里的抱怨声愈发响亮。他扶住我的肩膀。在他黑曜石般的眸中,我看到瑟瑟发抖的自己。他静静地开口,一字一字:
——“你只能一个人走下去。”
“喂,小姑娘,起来了!”洪亮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梦境。我猛然惊醒过来,“都到终点站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怎么办,我可不知道回家的路啊!
“不用担心,可以搭回程车嘛。”乘务员轻描淡写地说,摸出一张纸巾递给我,“先把眼泪擦一擦吧。”
我窘迫极了,接过纸巾低下头去。乘务员的声音仍是不疾不徐地传过来:“我说,这世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没有解决的办法。除非千寻回来。我这样告诉他。
——因为“千”、无处可去。
“这根本就不打紧。”乘务员撇了撇嘴,他好像把千寻理解成了我的家人或朋友,“也许她知道你在依赖她。她不回来,可能是想让你自己解决问题。”
他不了解我的情况,也不可能会了解。我向他道了谢,准备下车。
“去附近散散步吧。”乘务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