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走女王》柯染

1、仇人相见

　　人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一点不假，廖家是村里镇里的大户，连带着廖小北跟那得到的鸡犬似的，见天的在村里横行霸道鱼肉‘百姓’，虽然这‘百姓’的年纪普遍都小了点，但也不妨碍小霸王打小就给自己铺一条人渣的作死路，这不，恶有恶报，廖家也不知在京城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前儿个锣鼓响通天的响了一会儿，住在村头破庙边的唐小美跟着一群小愣崽子挤在叽叽喳喳的人群里，就只听得那尖细的嗓音说了句接旨什么的，廖家那土财主连带一波子花花绿绿的女人都被麻绳捆着压了出来，唐小美眼瞅着围观婆子们一脸别人家鸡鸭被偷了的表情就知道，这门口怵着石狮子的廖家出事了，她那还没发育全的小脑袋瓜首先就想到了廖小北那龟儿子，这贵人讲究有难同当有牢同坐，所以那兔崽子是再不能把那什么蛇鼠虫蚁的塞进她衣领，也再不能昂着脑袋走路了，说不得还得被那小皮鞭抽着往那深山里劳作去呢！

　　这么一想，唐小美顿时觉得平日里冷得像冰渣子一样的冬风都暖上了一分，她象征性的拍拍屁股上的灰，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打算乘着人少去村头的小河边凿洞捞鱼去，这天冷的，她种的苹果树还没发芽呢，可不想现在就饿死了。

　　塘村是个名副其实的山旮旯，这里总共也就几百号人，怪就怪在这里还能有个廖家这么个富豪，具体有多富村里人也说不清，不过山高皇帝远的，待在这鬼地方能见着次太监，这塘村的村民都觉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镇上这么轰轰动动的闹了一出，着实让无聊八卦的三姑婆子说道上几天了，唐小美也就懵懵懂懂的靠着零碎的传言理清楚了，这廖家被发配了一堆人，宅子家产什么的都被封了个干净，树倒猢狲散，那些个仆人丫鬟什么的，逃难逃得比兔子还快，几天下来整个儿大院连人影都没了一个。

　　廖小北是廖家唯一残留的活物。

　　这镇子尤其小，小到连个县衙都没有，就是有人知道这廖家有个漏网之鱼，想上报都上报无门，还没等塘村村长把小霸王廖小北揪出来，那一拨人来也匆匆去也从从，转头就没影儿了，这小泼皮几番折腾，最后反倒成了塘村建设的一大后腿，山旮旯塘村从此多了一个流浪儿。

　　世事难料啊世事难料，唐小美也就唏嘘了几声，迎着风打了个哆嗦，刀刮样的风一阵一阵的，提醒人现在是大冬天了，唐小美吸吸鼻子忍着冻撸起袖子，露出一节干瘦的小手臂，手里的锥子在地上跺了两下，眼瞅着冰河下面被冻住几寸长的小鱼，几乎都能想象这玩意儿在王老汉那口破锅里能烧出什么味儿来，这么一想，她觉得这方圆几里都能闻出让人流口水的香气，挥着锥子的小手臂，也抡得越来越有劲儿！

　　小锥子下去吭哧吭哧的，她那拳头大的脑袋瓜埋头听了一会儿琢磨出不对劲儿来了，这声音明显和她的动作对不上号啊！唐小美手上动作一停，偏头便对上了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外加一对明显不那么镇定的亮招子，再看那小崽子没来得急藏到背后的石头块，脑袋瓜一转就明白了，这丫的是照葫芦画瓢学自己找食吃来了。

　　这塘村别的不多，就没爹没娘的野崽子多，要说唐小美长这么大，还好端端的在这苦逼的村子里养出了一副野小子的性子，这多半得益于塘村某些光荣强悍的风俗传统，那说不得也算是这村子的一大怪论之一了。

　　按这村子流传着的话说，欺负没爹没娘的孩子，缺德外加缺心眼儿，那是要遭雷劈的。

　　她就一野孩子，那王老汉生怕她玩死村里那些野娃娃，见天的在她耳边耳提面命，这话她倒着也能给背出来，不过，她老爹也说了，做人不能太死板，得应地制宜因材施教不是？

　　唐小美挺直了小腰背，拖着锥子一步一步朝那边同样警惕地看着她的小崽子走去，要不是她个太矮，锥子都塌在冰地上减了几分气势，那模样说不得还有些华山论剑的派头，“龟儿子，你干什么，这条河小爷我早包了，谁许你来砸冰了？要是吓跑了爷的鱼，爷把你的小鸡鸡剁下来喂狗，信不信？”

　　唐小美说完颇为得意地在心里点了点头，她这派头还是前儿个跟着王老汉去街上跟那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学的，没想到说出来还挺管用，瞧对面那败家子都对她另眼相看了。

　　年仅六岁的唐小美还不知道她这行为叫落井下石，是极为可耻的，她只知道用着这语气看着前两天还蹦跶可乐的小霸王涨红了脸，心里觉得倍儿爽，谁让这崽子以前仗着他老子的权势，见天的捉弄她尼。

　　他现在落魄了，自然是该还债的时候了。

　　唐小美眼瞅着廖小北一身鲜花衣服染上脏泥巴，眼里带着点轻蔑哼了一身，看你这小子成了野崽子，以后还敢不敢抢东西揍人做恶霸了？

　　“这河不是你家的！”小霸王还是小霸王，那败家性子就是落了破也改不了，这时候饿得发软的手脚倒是有了些力气了，估计是看唐小美的表情太欠扁，抬脚就要冲上来，一副要拼得你死我活的架势。

　　多大的孩子都有个圈子，塘村就是个山沟沟，她唐小美就是这山沟沟里的土霸王，这么个小村子里，她就是那领头的孩子王，这外来抢食的，她可不能落了势不是？

　　这么一想来，战斗就上升到了阶级层面了，唐小美下手得相当利落，土孩子们那就是用拳头说话，这么些年败在她手下，加上脚趾头都数不过来，她下手极为狠准快，等她气喘吁吁的骑在廖小北身上，掐着廖小北的脖子让他叫哥的时候，她连头上包头发的破布都被扯下来了，披头散发鼻青脸肿，彻底成了个小泼皮。

　　“叫声哥，哥就放开你！”唐小美喘着气，她打得心满意足，占了上风，这时候倒是想起王老汉说的那酸儒话来了，想饶了这小子。

　　被压着的小子脸上除了青紫外，似乎还有些貌似口水之类的可疑液体，还有些歪歪斜斜的牙印，那可不是唐小美属狗的证明，廖小北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跟那变脸的一样，唐小美看着好玩儿，手上又用了些劲，小崽子就喘不上气咳了起来，“叫不叫？”

　　小崽子的脸色变了几变，那双被怒火染得带了些湿润的眼睛就这么盯着唐小美看了好一会儿，抖着有些惨白的嘴唇，像蚊子一样瓮声翁气的叫了声哥。

　　“大声点，听不见！”唐小美把恶霸的形象塑造了个十足十。

　　趟她身下的小崽子眼里的怒火又高了一节，在唐小美觉得该再喂他点拳头吃吃的时候又像被冰水浇了油锅一样，青烟油烟都歇了菜，廖小北抽了疯居然就这么仰躺着朝唐小美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干净的白牙，声音也清清脆脆的听不出一丝不甘愿，那模样，活像压着他的是家里的祖宗奶奶。

　　别说，他这‘倾城一笑’，算是唐小美这头七年的第一大转折。

　　“哥。”小混蛋的声音还挺好听。

　　她怎么就领着小混蛋回了家呢，唐小美坐在炕上，嘴巴里含着根狗尾巴草，纳闷地看着王老汉拉着小混蛋嘘寒问暖，老汉连她垂涎已久的小棉袄都给拿出来了给小混蛋披上了，唐小美一见便非常不满地大声哼哼说，“老爹，这没爹娘的小子以前欺负我来了，我的小木剑还搁村外的清水河里呢，你不是要帮我报仇的么？现在怎么怂了。”

　　王老汉一听自家孩子没心肺的埋汰，气得拿鞋底砸她，嘴巴上的白胡子一翘一翘的，“倒霉孩子，你把人打成这样，想遭天打雷劈啊。”

　　唐小美一看那小混蛋脸上沾着的牙印，不知怎么就有点气短了，眼瞅了破窗户外阴沉沉的天，还真打了个哆嗦，算了，咱也有了点气度，那什么一笑泯恩仇了。

　　唐小美拍拍屁股上的灰，呸呸在地上吐了几口，等嘴巴里没有草渣滓了才从炕上下来，跑到院子里把装鱼的小木桶拎进来，“老爹，快来，冰化了！”

　　那小木桶缺了个口，冰块化成了水，里面的鱼蹦跶出来，活蹦乱跳的欢得很，唐小美想着今晚就能饱餐一顿，脸上顿时笑出了朵花，连带着忘了自己和家里那小子刚才还打了一仗呢，瞎招呼着人来凑热闹。

　　“小子，没想到你真能凿出鱼来，呵呵，好样的。”王老爹弯着腰，带着糙茧子的大手一捉，那鱼就蹦跶不了了，唐小美眼睛一路黏在那鱼上，巴不得现在就把它熬成一锅汤呼噜噜喝下去，自然亦步亦趋的跟进了厨房，没看见还站在院子里的小混蛋眼里鄙视渴望难过不甘种种纠结的情绪。

　　“知墨，叫你弟弟来吃饭。”知墨叫的是唐小美，弟弟自然是廖小北那孙子。

　　唐小美应了一声，她当然不叫知墨，她那短命娘在临死前费力把她打扮成小乞丐的模样，流浪到塘村被王老汉误认为男孩儿后，她那小脑瓜贼精明，鬼使神差的就征用了小师弟的名字，就这在塘村的两年间，知墨知墨的叫着，她还真差点忘了她叫唐美了。

　　“魂被招走啦！还不快去！”唐小美冷不丁被拍了一脑掌，回过神来屁颠屁颠的冲出院子，转个弯就见那小混蛋正蹲在井边，也不管那水能流出冰渣子来，正拿冻得通红的小鸡爪一捧一捧的往脸上泼，那冷劲儿让站在一边的唐小美都打了个哆嗦，他也不怕冷，脚伸进去被冻得缩了一下，又破釜沉舟地塞了进去，还真给洗出一双白玉脚来，小混蛋的趾头圆润可爱，指甲盖粉嫩粉嫩的，加上被冷水一动，看着就跟院子外边沾了雪花的桃花瓣一样，美了美了美了，唐小美乐出了声，“哟呵，弟弟，你的脚真漂亮，隔壁二丫的都没你好看。”

　　她这说的是实话，这廖家的小公子，爹娘上面几代的好基因，再加上从小锦衣玉食，蜜罐里泡着，怎么都养不出个歪瓜裂枣来，就算一身脏兮兮快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巴掌大的小脸也不难看出以后的祸水样，唐小美啧啧嘴，流氓德行又出来了，她窜上前去，拿沾着灰的手在廖小北嫩嫩的脸上捏了捏，意犹未尽，“小北弟弟，以后好好跟着小爷，保管你吃香喝辣的！”

　　小公子的脸变了几变，他什么场面没见过，还不知道这是赤}裸裸的调戏么，一瞬间脸色涨的通红就要炸毛，不过从厨房里飘出来的鱼香味被春风一吹，连小公子脸上的颜色都吹得颠倒了，廖小北非常突兀地笑了一下，把刚洗干净的脚丫塞回脏鞋子里，拉着唐小美的手往屋里走，声音也软软孺孺的，“知莫哥哥，都听你的。”

　　都听你的……都听你的，这怎么都有股子躺平了任你蹂：躏的味道啊！

　　他那声音甜得都能让人飘起来，唐小美顿时就有些找不着北了，连带着整个人都宽容大度了起来，廖小北吃饭的时候倍儿优雅，一口一口抿着唇吃，看着好看，斯文，有规矩，也不说话，就是再饿眼珠子也没像唐小美一样恨不得把整个锅都端起来舔罗，她知道那叫礼仪有教养，这模样她也就在她那短命娘上见过，不过她从来都是极为不齿的，这都要冻死饿死了，还讲什么狗屁礼仪。

　　王老汉不一样，他一辈子读书习字，讲求的就是斯文，怎奈人艰不拆，最后郁郁不得志，落得了现在的田地，连教书先生都做不成，为了那五斗米彻彻底底成了一个种田人，沈知墨这名字当时还让他的小心脏蹦蹦跳了一下，没想到小屁孩捡回来三天，就彻底漏了陷儿，沈知墨这孩子，着实对不起沈知墨这名字。

　　现下家里突然来了个廖小北这样的孩子，王老汉当年热血的愿望一下子就冒出头来了，见天的拿廖小北当榜样教育唐小美，惹得唐小美大叫捡了个祸害。

　　“小北，你爹爹请师父教你了么？都学了些什么？四书太学认识么？”王老汉激动得两眼冒光，整个人看着都精神不少。

　　“略知一二。”小混蛋被勾起了回忆，小口喝着鱼汤，脸色黯然了一些，不过在唐小美的瞪视下很快又振作了起来，“才识了一半不到，师傅要不嫌弃，还请指点一二。”

　　他话这么说着，动作也不含糊，直接就搁王老汉脚边跪下了，王老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粗糙的大掌克制地摸了摸廖小北的脑袋，又看了眼屋子里最显眼的两大柜书，颤着声音连说了两个好，“好孩子！好……”

　　王老汉一锤定音，廖小北就在唐小美的地盘上彻底扎根了，七岁的娃第一次尝到了‘争宠’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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