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酥娘》彩虹初霁

12、十二、七夕弄巧惹事端

　　那日州桥之行，结果虽不甚圆满，倒也让寓娘见到一个不一样的赵頵。那人将她挡在身后，回护之意甚为明显，竟亲自动手对付宇文尚香，在街头做了有失身份的事情，着实大大出乎寓娘意料之外。不过，也正因为他这下意识的举动，让寓娘对他添了些好感。至少成了一个有正义感的随性而为的王爷。

　　回来见内室的书案还未收走，案下几张被团得乱七八糟的画纸,还静静躺在那里。寓娘好奇展开细看，却见那画上的人倒都是睁着眼睛的，只是有的清冷，有的妩媚，有的风尘尽显，有的又麻木无情，不由失笑，“怪道他最终画了个闭眼的，倒是有趣！”

　　待到将室内重新收拾好，梳洗了躺在床上，对着那春睡图，仍是不觉好笑。忽又想，难不成真要日夜对着它了？还是换个地方妥当。遂又起床，将它换了面墙安置。

　　自那日后，寓娘再想起赵頵，也不会只觉得头痛了，那人还是有些可取的地方，至少心还是好的，还算有趣。

　　且说那乐安王赵頵，大概也意识到自己不适宜做太过亲民的活动，遂不再提什么逛夜市，逛铺子之类的事儿，只将活动范围又重调回到寓娘的客厅，或是带着寓娘出去，上个酒楼，游个船，赏个景。他亦不再随意冲寓娘耍性子了，甚至会偷偷关注寓娘情绪，时而逗逗她，哄哄她。

　　寓娘也慢慢放下一些因两人身份所产生的戒心，二人相处，倒是比之前自在了许多。
　　转眼入了七月，七夕临近，京城又热闹起来。潘楼街东宋门外的瓦子、城西梁门外的瓦子、北门外、朱雀门外街及马行街里，处处摆摊，买卖各种七夕小物事。

　　寓娘也在几个小姐妹的缠磨下，跟着凑趣，到朱雀门外街逛了逛。以前她从不摆弄这些七夕的小玩意儿，今年会在意，实在是因为心里面装了一个人，才装作耐不住缠磨的模样，跟了出来。

　　只见各家摊位上，卖的最多的便是磨喝乐（摩睺罗，佛教中的一个神），这是一种木雕的小佛像，大都是用好木雕刻，并涂上色彩，装在一个栏座上。还有那精细的用红纱碧笼子装着，并用金银、珍珠、象牙、翡翠之类精心装饰，价值数千钱。

　　寓娘暗道，原来近几日收到的这些小玩意儿也都价值不菲，难怪行院里流行将七夕礼物摆在门口夸耀显摆，这种竞争方式竟是约定俗成了。

　　又见一家卖“水上浮”的，用黄蜡浇铸成凫雁、鸳鸯、鸂鶒（水鸟名，又叫紫鸳鸯）、龟鱼等形状，涂上彩绘，惟妙惟肖，甚是喜人。旁边一家做“谷板”的，小小木板之上，撒土种苗，布置了茅屋花木，再配上一些农家小人儿，屋前嬉戏，呈现出一个缩小的村落景观，宁静祥和，让人羡慕。

　　逛了半饷，一家现做“果食花样”的，最是引了寓娘的注意，只见那老匠人用油和面，加上蜜糖，按照客人的样貌做成咧嘴笑的娃娃头，不但模样肖像，更是表情欢喜，异常讨巧，吸引了许多青年男女争相讨买。

　　寓娘悄悄甩开了那些小姐妹，凑了过去，请匠人按她模样做了个女娃娃，又描述了王巩的样子，做了个男娃娃。拿着两个咧嘴呵笑的娃娃开心不已，偷偷藏好，带了回去。

　　回屋喜见前儿凑趣撒在瓷碗中的一把绿豆，已经长出几寸长的嫩芽，便用红、蓝彩色布条把青苗系成一把一把，做成了“种生”。女儿家的心思，岂是外人能够懂得？

　　待得夜深人静，不再有人往来，才拿出两个小娃娃，置于床头。也不再掩藏自己的心意，对着那个男娃娃道，“你离京数月，可还好？可有想我？”

　　娃娃哪里会答话，只看着她傻笑，寓娘点了点他的大脑门，亦笑道，“傻瓜！”偷乐了半饷，才把它们藏到了母亲留下的漆盒里。

　　第二日，闲来无事的寓娘，翻出以前王巩留下的花笺锦字，和着自己的，叠成了一个同心方胜。
　　才刚做好，赵頵便来了，随手拿起那方胜摆弄，作势要拆掉，吓得寓娘一把抢过，“岂能拆得!”

　　赵頵不过作势唬她，见她如此，倒真来了兴致。“为何不可？”
　　寓娘嗔他一眼道，“这方胜寄托着女儿家的美好愿望，拆了便不灵了。”说着小心地将它压在书案最下面，生怕又被赵頵翻了去。

　　赵頵不在意地哼了一声，又瞧她屋内装饰，不少当礼物送来的乞巧物件，还有那“种生”经过一宿又长高不少。遂嬉笑道，“瞧你弄这些乞巧的玩意儿，怎么，有情郎了，想嫁人了？”

　　寓娘只当他还在玩笑，随口答道，“哪来的情郎？也无人可嫁！”
　　赵頵却接道，“既如此，莫如和小王家去，保你富贵荣华，一世安乐！”

　　寓娘诧异看他，想分辨出他是玩笑还是真有此意，却见他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每当这副表情出现，必是十分难应对。

　　想了想才道，“王爷家中歌姬美妾无数，添个寓娘，不过多一摆设。”瞥眼见他不做声响，似还在等待下文，又指着多宝阁上的小物件道，“正如那些小玩意儿，见时欣喜，便带了回来，哪知大多不过尘封库底，不见天日，待到日后想起，再要把玩时，却已年深日久，早变了当初颜色，遂弃如敝履了。”

　　寓娘说话时便一直观察赵頵神色，见他只是挑眉看着她，辨不出喜怒。又接着道，“莫如现在，王爷想起寓娘，便过来坐坐，吃酒行乐，岂不快哉？”

　　赵頵此话，虽然提的突然，但也并非全是玩笑，他确实产生了带寓娘回家的念头，即便是个玩意儿，寓娘也是个值得摆在多宝阁最顶层的玩意儿。他从不曾在一个歌姬身上花这么多心思，更不曾在花了这么多时间和心思后，还看不清一个女人。不由想带回家去，细细相看。

　　所以等她这一大段话说完，尤其是听出她的回绝之意，赵頵的兴致更浓了。点了点头，调笑道，“似乎有些道理，不过终究有区别。就如你是官营歌姬，原则上便不能轻动，然本王却想一亲芳泽，可如何是好？”

　　说着，竟真的缓缓靠过来，挑起寓娘的下巴，作势吻下。吓得寓娘忙只手挡住他的嘴唇，惊道，“王爷！”

　　赵頵堪堪定在距离她脸寸余的地方，抓住唇上的柔荑，轻轻吐气道，“怎么？你不愿意？”
　　寓娘没有答话，但她那坚定不迟疑的眼神却回答了这个问题。

　　赵頵面色微赧，捏紧了寓娘手道，“你可知道汴京城有多少豪门贵女，富家千金妄想爬上本王的床塌？”

　　寓娘知他羞恼，却也不能妥协，轻声回道，“王爷自去勾勾手指便是了。”
　　“哼，不识抬举！”

　　赵頵愤愤而去，是真的恼怒了。虽说对寓娘大有好感，但他毕竟天家王者，又有些少年心性，一朝求爱不得，自觉大失颜面，甩袖而去，不欢而散。

　　寓娘抚了抚胸口，只当过了这一关，却也知道怕是将那王爷彻底得罪了，也不知他会不会日后刁难。又一想，王爷总归身份贵重，总不会只因求欢不成便给她这小小歌姬小鞋儿穿，也太过有失身份了。可又想到那人的小心眼儿，还真不好说。不由叹气，“唉，且行且看吧！”

　　却说第二日清早，几个小丫头欢欢喜喜地跑进来报信儿，“得巧了，得巧了，我们养在盒子里的蜘蛛，只姐姐的结了个又正又圆的网，别人的不是偏了就是跑了，只姐姐好命，还不赶紧请我们吃顿好的！”

　　七夕节便在这般欢闹中度过，寓娘也悄悄将那方胜装到了漆盒里。

　　转月，又是中秋，豪门贵户又搭起高台，汴京城里一如既往地热闹。寓娘受邀进行开幕表演，唱了一曲《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婉转动人，如若天籁。之后便被引入亭榭，与诸位大人一同吃酒赏月，欣赏歌舞。

　　进了亭榭，中间上座的自是乐安王赵頵，瞥见寓娘进来，忙揽了两个歌姬，左拥右抱，吃酒调笑，不再看她。寓娘未露神色，自是随了邀请者另坐。

　　席间自有新人表演歌舞，却未见能如去年寓娘一般让人惊艳者。众人无不感慨，“寓娘小姐才艺过人，去岁一支舞蹈，怕十几、二十年内，无人能及。”

　　“甚是，甚是。寓娘小姐之舞，让人目眩神驰，已是京城传奇。”
　　“吾生能遇寓娘小姐这般，歌舞双绝，才情出众的佳人，真是三生有幸。”

　　且说赵頵看着寓娘坐在别人身边吃酒欢笑，心里甚为不喜，听着这些吹捧之声更觉刺耳。遂凉凉道，“寓娘小姐天人之姿，吾等凡夫俗子，自是入不得眼！”哼，连小王的权势、富贵、美色都敢拒绝的人，你们这些下等人，还看什么看！

　　众人一怔，但很快被调笑声盖过，赏月吃酒，通宵达旦。

　　那日过后，有传言说寓娘得罪了乐安王爷，渐有交恶之势，以致再有宴请之事，众人未免得罪王爷，不由迟疑。一时间，寓娘的请帖见少，只急得沈老鸨一溜烟地跑来劝道，“你到底因何得罪了那位祖宗，还不想法子哄哄？”

　　寓娘早料知她来意，淡淡道“哄不好了。”若只能以跟他家去来哄，那便是无解。

　　“为何？”沈老鸨疑惑，寓娘从未出过什么纰漏，怎么会无缘无故得罪这最大的财主，惹不起的小祖宗？

　　听寓娘诉说了个中曲直，只惹得沈老鸨怒其不争，指着她鼻子骂道，“云锦看中个穷酸，义无反顾地跟着走了。你更好，幸得王爷青眼，竟还敢回绝。与王爷家去尽享荣华，怎不好于在此迎来送往！我怎么尽养了你们这些个不省心的！”

　　见寓娘只听着她嗔骂，默不做声，却也毫无悔意，只得叹气道，“罢了，罢了，还不得想法子帮你收拾。”

　　没多久，又有传言说，王爷与寓娘渐行渐远，只因求之不得，才愤然离去。

　　人们总有猎奇心理，得知寓娘连王爷都回绝了，不知何等风采人物才能让她钟情，不由跃跃欲试，追逐之风更盛。

　　寓娘暗叹，沈妈妈的办法更狠，这下子就算与赵頵想有所转回，也再无余地了。那可是面子比天大的，只怕日后只能避而不见了。如此断了纠葛也罢，只要不耽搁她赚钱赎身就好。

　　且说家中的赵頵，听了传言，气得将多宝阁上所有东西摔了个稀巴烂，将沈老鸨骂了千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