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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三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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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不佳,昨夜送走秦仪,几人收整了行装早早回房去,待一早上路。临睡前,栾铮来叩一叩阿壮的房门。姑姑应了声,吱嘎将门打开,见他站在门外,手中握着两把朱色油伞和一个小布袋。
“这个时辰,栾太傅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路不好走,怕你家姑娘一路辛苦,”栾铮递过去手中的东西:“袋中是些梅子干,车马颠簸,若是眩晕作呕可以垫一垫。看你们来时没有备着雨具,将这两把伞拿上,早些歇息罢。”
姑姑谢过,将东西接过,栾铮便颔首离去。
阿壮沐浴完毕,正坐在蒲团上翻阅着西江国国史,知晓栾铮造访,虽在内室,却听得用心。姑姑进来将梅子干搁在案上,道:“神君他也算细心了,当年若是他也能细心些……怎会问不出姑娘的元神。”
阿壮拿过那只算不得精细的小布袋,清秀的眉儿一弯,解开扎口,一阵朴实酸甜的梅子香气扑鼻而出。“他固执的很,婚约对他怕也是应付公事,即使告诉了他,料想他也不会觉得意外。况且……”她忽地想起那个唤作央镜的仙子……
阿壮苦笑,摇摇头,将袋子重新束好,抚一抚手中的玉环,道:“早睡罢姑姑,我在此只有三日时光,明日要长驱跋涉了。”
天明,果真不出所料,狂风卷袭鬣云,山雨欲来,栓马车的绳索呼玲玲作响,几次惊着马匹嘶啼长吠。一旁备下的另外两匹马也跟着不听训呵,将驮着的行装掀翻在地。马童拉扯着缰绳唤道:“付公子,先让慕姑娘她们上马车罢,劳烦您跟我们太傅牵着马引行一段路,这山野惊雷树影摇晃,下了山怕是马儿能顺从些。”
沉川闻言,回身望一眼拧着眉的栾铮,一乐:“得,你这回去的第一日就来了个下马威。”
栾铮走上前去帮着马童重新打装好行李,见阿壮走过来,道:“先上马车罢,天黑之前,我们必须到达王城,你不是只有三日,总不能叫你白来了这一遭。”
他伸出臂膀横在阿壮眼前,另一只手掀开车帘,阿壮抿抿唇,见他目光坚定,抬手扶住他有力的臂弯,跨步上了马车。
栾铮见阿壮进去,便清了清嗓子道:“扬雪表兄,我们尽快出发罢。”
沉川偷笑,这十足十占了他便宜:“栾铮表弟啊,你跟前我跟后,防着这马惊了让表妹受苦。”
阿壮在马车内听着外头的动静,一会儿姑姑也上了车,道:“方才我去看了下山路,当真是不好走,只盼昨日那秦老伯给我们指的路顺些。”
一阵晃抖,车铃响起,马车动了。阿壮紧紧攥着那袋梅子干,掀开车帘看一眼,栾铮独自走在前面,一手牵着马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泞的山路上,另一只手还不时拽一拽拴着马车的马匹缰绳,怕它一脚踩入泥中偏了方位。
这样的昭桓,笃定坚韧,只是这画面,同初见时的他果真是天壤之别。
行了不知多久,有滴答声响落在木窗上。阿壮打开一条缝隙,果然外面下起了雨,索性雨势不大。
“倾瞳表妹,将车窗关严些坐稳了,前面过了一段沟壑便要到驿站了,我们可以下马歇息一番。”沉川在外面唤道。
车外二人不知何时已戴了斗笠上了马,阿壮心中稍稍宽慰了些,这样顺利过了驿站,约莫两三个时辰便能到了。
临近晌午,一行人终于赶到了枫椽驿馆。下了马车,阿壮还未来得及舒活下筋骨,但见四周荒芜,人烟稀有的景象,不禁秀眉紧蹙。
沉川料得她心思,道:“这枫椽驿馆,过去十年间是通往西江国国都最繁盛的驿馆,大大小小进出西江的车马商队都在此云集,曾经这方圆几里也兴起一间间坊市酒楼,如今国主和王后两族分崩离析,太子月下落不明,由上及下,全都荒废了。”
阿壮叹道:“西江的皇帝跟王后如此不睦,这当初缔结之时也真是委屈了。男女相处到了如此地步,也是悲凉。”
“听闻昔日是西江王看重王后母家势力,为了统一整个西江,维护国力稳定才与其有了婚约,”栾铮瞭望一番:“原本便不是因为深爱彼此才结合,自然没什么感情。”
阿壮的心一抖,原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因为一场婚约……这样的婚事,能走多远呢?
马匹补上了草料,几人坐在驿馆内,简单要了些清粥小菜。如今民生凋敝,这区区几碗粥菜竟然要价十两银子。
沉川夹着一筷子菜丝叹道:“当真是金贵的不得了,这一口怎地值了十文呐。”
“我们尚且如此,百姓们怕是更吃不上饭买不起衣了。”
阿壮话音未落,忽然听得门外一阵阵马蹄呜咽,几人立即起身出门,循声来到后院马棚,见着方才赶路的三匹马竟全都歪倒在草棚内哀鸣。
“糟了!是草料有问题?”沉川急忙过去检查马匹的状况,顺手抓了一把马童刚刚喂过的草料端详。
“这是怎么了!”阿壮他们围了上去,见那些马儿歪在地上无精打采的样子:“难不成是中了毒?”
“不,不算是中毒。”栾铮上前观察了一番。
“那是什么?”
“有人在草料里混了泻药。”
“泻药?”
“是。”
栾铮站在马棚前道:“看这三匹马身后的马粪情形便知,显而易见了,来者并不想伤我们性命,而是只想阻止我们回王城去。”
阿壮不解:“那会是谁呢?而且,又是如何盯上我们的呢?”
沉川拍拍手上的泥土起身:“那还不简单,必然是王后公输氏族之人,应当是盯上了所有出入城的马车商队,他们一定知晓西江王急招重臣回都,怕助长了他们的气焰。王后如今虽然被废,但回到公输氏族,依旧可以呼风唤雨。他们的目标太多太广,索性就来个全灭。怪不得那么多重臣不愿回来……”
姑姑担忧道:“可如今没有了马匹,我们距离王都还有几十里路,可如何是好呢?”
“不单单是不能有马匹,”栾铮松了松袖摆:“太傅的马车华贵,我们又各个样貌不凡,身上的穿戴,应当全部从简,装扮成普通百姓即可,大家回到各自屋中换好,我们再做准备,越不引人注意越好。为保万全,慕姑娘也换成男装罢。”
阿壮点头:“好,我听你们的。”
约莫半盏茶时辰,众人换了衣装,各个简朴,化作入城的普通过客。
阿壮对着铜镜照映一番,时过境迁,她竟又换成了男装,下楼与沉川他们会合,沉川见她乐道:“表妹……哦不,表弟这身装束可真是显得清秀极了,明晃晃一位俊俏公子。”
阿壮拂笑道:“表哥莫要笑我了,我这借你的男子衣裳穿了,怎么都看着不方便。”
连姑姑也道:“这袍子着实宽厚了些,为难姑娘了。”
唯有栾铮默默坐在窗边,望了阿壮一眼,便回过头去专心吃茶。阿壮见他,心头百感交集,曾几何时,在他面前穿了那么久的男装,如今想来,都是不可说的过去。
几人正欲计划如何进入王都,驿馆内的老馆主为他们添过茶水道:“老身方才看着你们也是要去西江王都的富贵人家,好心提醒一句,王城内外全都布满了王后家族的眼线,胡乱抓人,都不知道被他们弄到何处去,伤的伤杀的杀,行事可都要当心些,这几日听闻已经莫名失踪了不少达官贵客,敢入城之人已经少之又少。我们接连处理掉不知多少马匹尸骨,你们自求多福罢。”
“多谢馆主提点,”沉川行礼道:“我们必加小心。”
老馆主摆摆手道:“我只盼着祸事快尽,如今生意不好做,我们也快断粮了。对了,若是你们会讲几句公输氏族的方言就好了,万一碰见了还可含糊过去。”
“怪不得方才马匹出事之前,我曾在阁楼上听到有人讲几句听不太懂的语言。”沉川道:“那方言是什么?”
老馆主道:“蛟南语,公输氏族最早兴族之时的语种之一,与我们寻常讲话多几个转音与尾音,你们若是有人懂,可以先去城中接应,若是被人跟踪也好冒充脱身。”
“蛟南话?那是什么鬼?”
“我依稀记得,小时候,姑姑会给我哼唱一首童曲,星儿云朵,似乎是蛟南语音的一种?”阿壮问道:“姑姑还会唱么?那是蛟南语么?”
姑姑笑道:“我们姑娘记忆最好了,曾经我随老夫人南巡去过蛟洲岛,那里后来变成了公输氏、公上氏的母地,那首曲子的确就是蛟南语调,只是我不曾精通,大抵能说个几句罢了。”
“果真如此?姑姑你若真的能说个几句,那便成了!”沉川笑道:“我与你先行去王城,若是被人捉了,也便冒充公输氏之人,等待接应两位表弟,便能大摇大摆回到太傅府中去。待那时,侍卫们随行,就能一路护送栾铮表弟进宫面圣了。”
“只是我们姑娘……”姑姑挽着阿壮的胳膊,将声音放低一些:“姑姑先去,姑娘安心。”
阿壮明了,偷偷抬眼看了看栾铮,见他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里也跟着打鼓:“姑姑万一被人识破了可怎么好?我担心姑姑……若是……”
沉川靠过来细声道:“表妹放心,没有万一,若有,谁也近不得我们三尺之内。只是——”他面向栾铮道:“我可将倾瞳表妹托付于你了,我们先行,打探城中情形。两个时辰之后,你们雇新的马匹入关,不易显眼,行装内就装着饲料之类,佯装过去,无事最好,万一有事,统一口径,给守备的公输将士们运送粮草。最迟明晨一早,王都兴盛客栈门口与你们会和。你意下如何?”
“这一遭不想连累任何人……”栾铮缓缓开口:“若是出事,我的罪过更大。”
“太傅大人不必客气,”姑姑摆手道:“我们来此地相助你渡劫,也好早日回还。”
栾铮颔首:“如此,便按付表兄提议,望姑姑一路平安,我们随后启程。”
阿壮紧拉着姑姑的手腕道:“姑姑,你不要让我后怕好不好……平安的等我们见面。”
“好姑娘,莫害怕……”姑姑偷偷在她耳畔道:“谁若伤我,我可偷偷施了法术让那人活脱脱见了鬼!”
阿壮忍俊不禁,“姑姑,万事小心。”
姑姑点点头:“你与神君也要当心。”
沉川新雇好一辆装满粮草的马车,纵然有万种忧心,阿壮还是目送着他与姑姑离去。
驿馆内的散客少了,天色也不早,栾铮临风门下,阿壮从老馆主那里要来两碗油茶,见他始终站着就将油茶放在一旁。
风沙迷眼,许是一场大雨将至。栾铮入了屋,见着阿壮端着油茶若有所思,道:“顺利的话他们快到城门外了,临走之时我也将太傅令牌给了表哥,做万全的准备罢。”
阿壮没有抬头,只轻声应了,拨弄着碗中的小勺,此刻只盼着姑姑顺利、平安。
“你为何要下界帮我呢……”
阿壮倏地抬起头,他是喃喃自语么?栾铮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轻轻走过来坐在她对面将碗端起来:“吃完了我们便上路,雨若下起来,进城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