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草枕

3、《杀人的结果》

　　“总算把妻子给杀了。”
　　我边搅动着液体，边自言自语。
　　大大的金属桶里倒进了白色的液体，桶下正用电来加热。手连停一下的功夫都没有。要让白色液体咕噜咕噜不停地旋转成一个漩涡，搅拌是半刻也不能放松。液体已经发白，但是必须要让它更加的白才行。一定是还搅拌得不够充分吧。我把落下去的白大褂的袖口重新卷到了手肘上。
　　其实，白色的液体里，溶解着我妻子的尸体。只要有三种特定的药，按一定的配比、按一定的浓度稀释、在一定的温度下保存，溶解个普通人的身体实在很容易。这是我多年来苦心钻研而得的成果。
　　但是把尸体抛进去以后，并不会像砂糖投进热水里那样沙沙地就轻易融化了。这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还要十分的细心和耐心。比如，如果哪儿的浓度高过了溶解尸体所需的，那么接触这部分液体的尸体就会变成某种无法溶解的新物质。因此就需要辅以相当难掌握的搅拌技巧。
　　“所以说，我才没做杀害妻子这种事情呢。”
　　从刚才开始，后悔的念头就如同泉涌一般，拂去了又升腾上来。我妻子那种人虽说是怎么千刀万剐都不够，但像这样的杀死她，总感觉就像根本没杀似的。而且为处理尸体花上那么多的功夫，值得吗？
　　到警察来这儿查探之前，绝对要溶得连根手指都不剩下才行。是我的错觉吗？液体似乎渐渐地变白了。好像终于要完全溶解了
　　这时候，有人咚咚地敲门。
　　“请开一下门。”
　　我啧了一声。
　　（是警察吧。）
　　只要再过一会儿就好了，现在开门的话会有麻烦的。我还是保持沉默吧。
　　我搅拌液体的动作加快了。汗水从额头上啪嗒啪嗒地掉入桶中，我转过脸看着门口的方向。
　　“为什么不开门呢？请开一下门。”
　　那家伙似乎有点着急了。我怎么可能会开门呢？尸体可一定要尽快溶掉啊。
　　所以说，一开始不要下手不就好了。后悔的念头又一次涌上来。
　　一杀了她，就要开始拼命装得若无其事。而且遇上警察——即使是再不济的小警察，也不敢与之对视。我做了件多傻的事啊。
　　此时，大门啪地被拉开了。正如我所想的，警察出现了，终于走了过来，一定是用了备用钥匙吧。
　　警察走到我身边，一言不发地盯着液体看。
　　我一边哼哼着，一边不顾一切地专心搅拌液体。
　　警察什么也没有说。正因为他什么都不说，我的心就好像被警察捏在手里那样，惊恐不已。是错觉吗？搅拌着液体的手也变得不灵活起来。
　　警察凑近液体表面几乎要把脸贴上去，他嗯了一声，我吓了一大跳。总觉得好像刚才瞥到液体里出现了一丝红色。但仔细地再看看，仍旧只有白色的液体不停旋转，于是我继续装得平静。
　　然而，我的努力很快就要化为泡影，一块红色的东西晃悠悠地浮上了液体表面。我急忙用力搅拌，但麻烦来了，越是拌得用力，好多红色的小块就越是扑通扑通地不断冒上来。我吓得全身冰冷，不断搅拌液体。但是，这次，双手都动不了了——警察牢牢地压住了我的手。
　　万事休矣！
　　“我并不想杀她的！我没骗人。真的。我真的不想杀她！”
　　我对警察说着，泪水扑簌扑簌地掉下来。桶中白色的液体仿佛有生命一般地兀自回旋着。但是液体中这次浮上来的，是清清楚楚的妻子的肉块。是堆积了妻子的执念的肉块。惊恐过了头，我忽然头晕眼花起来，毫无骨气地就当场瘫了下去，但仍然不停地喊着。

　　＊　　＊　　＊
　　“我本来不想杀她的！”
　　“虽说不想杀，但总是杀了吧。”
　　我于是继续喊着。
　　“嗬，嗬，嗬，嗬。”
　　我听到了女人的笑声，啊，那的确是死去的妻子的笑声！
　　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不知不觉妻子竟与我并肩行走。
　　“嗬，嗬，嗬，嗬。”妻子继续笑着。
　　我立刻窘迫起来，妻子还活着！尽管这样，我曾大喊过“我杀了妻子。”，那女人一定全听见了。
　　“啊，太好了。”我抛开羞耻心和面子，对妻子搭话说，“我还以为刚才杀了你呢。你还活着，真是比什么都好啊。”
　　“说什么呢？”妻子冷笑道，“你确实杀了我。”
　　“别唬我了。现在你不正在我身边走着么？”
　　那生性喜欢男人的妻子才刚紧紧贴上我，我全身的力气就好像全部被抽干了。
　　“你真是个大笨蛋啊。”妻子一脸好笑。
　　“为什么这么说！”我怒上心头。
　　“没错哦，就是个大笨蛋呢。请好好想想为什么你会在我身边吧。你明明杀了我的，我可是死人哦。是死人和你并肩走着哦。为什么你会认为死人也能并肩行走呢？有这可能的情况呢只有一个，就是，你也死了呀。也就是说，虽然你好像自认为还活着，其实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哟。因为杀妻罪而被处决了不是吗？嗬，嗬，嗬，嗬。”
　　妻子的笑声中，至今为止经过的原野风景急速地褪色，不知不觉周围充满了漩涡状的、旋转着的雪白的云。确实，这就是那个世界的风景了吧。
　　我呆若木鸡，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