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凌弋

91、Chapter 91 恶战

　　克拉斯军团于阿尔萨节前夕抵达了墟谷。

　　墨绿金边的王旗迎风招展，王旗之下，亚尔维斯取下了头盔，长长的金发在风里飘摇，他俯瞰着脚下山谷，琥珀眼里出现了一点微末笑意。

　　谷内谷外，随处可见的都是精灵王的墨绿镶金边的王旗，然而细看，谷内旗帜之下，却并非精灵军队，而是密密麻麻的奥克军团。

　　独眼格佐安坐在一头身形高大的白狼身上，看着谷外的精灵军团和马背上金发夺目的银甲精灵，笑容阴冷。

　　它总算等到了。

　　多年前斯坎迪亚一役，它与当时在北边的兄长阿佐格联手，同时发起攻击，意图拿下幽暗密林南境与孤山，但却功败垂成。

　　他的兄长好歹杀死了矮人国王，只让那索林一行逃走。而它，不仅未拿下斯坎迪亚，还被精灵王一箭射瞎左目。险些丢了性命。侥幸逃生之后，它所谋所求唯向精灵报此大仇而已。幽暗密林南境已待不下去，它索性率领残部秘密潜至北境之北，小心翼翼地绕过重镇赛忒，寻找其时被精灵军队杀得惶惶不可终日的同族散兵，躲进远处积蓄力量。

　　孤山一战，阿佐格死后，它已成为奥克事实上的北部之首，主力空前，却仍然按捺住性子不大举进攻，日日遥望它们南方主人的方向，祈求精灵王不得好死，诅咒精灵王国沦为废墟。

　　它的祈愿渐渐有了回应。近些年来，它们侍奉的“那一位”力量一日强于一日，精灵王国的兵力却越来越不济。精灵王要北境撤军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早已引得北境之师不满。因此，今年精灵的阿尔萨节，瑟兰督伊要北上墟谷，于先祖苏醒之地举行祭典，昭告北境谣言不过无稽之谈，以安军心。

　　起初它不知这个消息。然而不久之前，它派出的食腐鸟探听到了那个金发银甲的精灵王行军途中的话。

　　他坐在深棕色的高大骏马之上，纯金的发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泽，他对身畔等级颇高的将领说：“塞西塔，墟谷一事不能有丝毫闪失。你告诉亚尔维斯，让他先派人马过去准备，掩藏好行踪，阿尔萨节，我将亲自前往墟谷举行祭典……”

　　精灵王国，现在只有一位金发者，国王瑟兰督伊，他逃过了两次，这次，绝不会逃掉！

　　它反复侦查，确认消息属实之后立即紧锣密鼓地安排，蛰伏多年的主力大军尽数出动，务必要一击致命。

　　它清楚精灵军队虽然数量远不及它们，然而北境之师却是实打实的精锐。因此并不敢掉以轻心。它一面派出多方探子查探，一面于暗夜亲率主力军团悄无声息地攻进墟谷，全歼谷中毫无防备的精灵先遣护卫队，而后按兵不动，连旗帜也不换，等待的就是这一天。

　　雷鸣之声越来越近，一面深红镶白色獠牙的旗帜缓缓升起，黑压压的奥克军队似潮水般蔓延开来。
　　此刻，哪怕他们想要抽身也已经来不及了。墟谷之外，荆棘岭中，它的人马按兵不动，只待谷中号令一响，便全军出动，前后夹击，合围精灵王。

　　沉重刺耳的闷响远远地传开，奥克士兵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夙愿得偿在即的格佐安紧紧地盯着那个金发精灵，控制住眼看就要漫出眼的笑意，沉重的朴刀瞄准了大敌的方向：“杀精灵王者，重重有赏！”

　　相比之下，金发将军的动员就简单得多了，他伸出手指，指向数倍于己的死敌，轻描淡写地开口：
　　“战士们，向前。”

　　*

　　有人说，只有看到过末日火山之人，才会知晓，何为真正的末日。

　　直到抵达了高格罗斯平原，莱戈拉斯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明明是白天，可浓重的灰与火红的浓云将天空严丝密合地遮住。不透一丝光亮。空气中的硫磺味儿和硝烟味儿蒸得人头晕脑胀，干涸的大地赤~裸裸地袒露胸膛，一派荒凉。

　　他不由得想这鬼地方到底有没有过生命。

　　魔多黑门严峻地凝视这一行人。它比莱戈拉斯看到的任何建筑都要高大，坚固。站在荒凉的大地上，如同一头诡异的巨兽，在无声嘲笑他们的渺小。

　　他们已等待了许久，身后训练有素的大军整装待发，并未发出一点声响。
　　直至莱戈拉斯觉得自己的耐性都快要耗尽之时，那城门终于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面目可憎的恶魔坐在马上缓步而出。

　　那是他们此次要见的人——索伦之嘴。

　　“我的主人索伦欢迎你们。”索伦之嘴嗓音喑哑诡异，暗黄可怖的牙齿在口中发出森寒之光，视线从表情明显不耐的金发精灵身上又移到更不耐的矮人身上，“你们哪位是谈判的代表？”

　　“我们不是来跟索伦那个受诅咒的恶魔谈判的。”米斯兰达傲然道，

　　索伦之嘴转向这白袍巫师，裂开的唇角带了几分哂意。

　　“告诉你的主人，魔多的军队必须撤退！”巫师语声严厉，手中法杖似无形的震慑，“他必须离开中土，永远不回来！”

　　“否则你们要怎样，用身后这群乌合之众来击溃吾主？”索伦之嘴旁若无人地大笑出声，好半晌才停下来，看着巫师的眼，意味深长地道，“灰胡子老头儿，我有一些信物要给你看看。”
　　他取出一物扔给米斯兰达，在看清那东西的一瞬间，莱戈拉斯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弗罗多的衣角！

　　“那个半身人，他在我们手上，受了很重的折磨。谁能想到这个小人儿，能忍受住这么大的痛苦。”索伦之嘴心满意足地看着白袍巫师颤眼中渗出的泪水，咂咂嘴，“他受了很残酷的折磨，甘道夫，很残酷。”

　　莱戈拉斯抬头看着天色，突觉一阵晕眩。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什么？

　　弗罗多必死无疑，而他们的计划，还是失败了？
　　不……不会的……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长路虽然已到尽头，但事情还未到最后的地步，他们还有希望。

　　阿拉贡一直面无表情，此刻却突然缓缓策马上前。

　　“这是谁，埃西铎的子孙？”恶魔之嘴有些意外，看着人类瘦削灰青的面庞，有些不屑，“要想当人皇，光有一把破烂的精灵宝剑可是不成啊哈哈哈哈……”

　　利器破空之声乍现，恶魔之嘴的笑声戛然而止。

　　一行人有些僵硬地看着阿拉贡。

　　他一刀砍飞了它的头颅。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人类调转马头，面对同伴，目眦欲裂。

　　*

　　雪从正午一直下到黄昏，似乎有越来越小的迹象。然而墟谷中的战斗却越演越烈。如果说刚开始各自还有章法可循，那么之后就只是单纯的肉搏厮杀了。

　　格佐安眸色暗沉。谷中尸横遍野，乱箭横飞，它身披数创，已觉疲累。在战斗的间隙里它会抬头看一眼里里外外的旗帜，有些疑惑荆棘岭的人马怎么速度如此之慢。然后它会在混乱之中搜索那个金发的身影，有时他在它的视线中，可更多的时候，他如同鬼魅般消失不见。

　　这可不太好，他才是这场战役的真正目的，杀了他，他们便胜了七成。

　　“在战场上分神可是很危险的，奥克。”

　　一声轻笑蓦地响起，兵刃破空之声已近在耳边，格佐安猛地回身，朴刀上抬，生生格住了对方劈下来的长刀。

　　一弯冷月之下，金发银甲灼烫了它的眼。

　　来得正好！

　　格佐安手腕一沉，一刀重似一刀地朝精灵劈下，每一次都用尽全力。它并没有跟瑟兰督伊真正交过手，此时方知对方不仅箭术厉害，刀法更是惊人。

　　它数次猛攻竟然都没能占得了对方的便宜，这更激发了它的野性。

　　精灵始终十分沉着。一柄长刀如风驰电掣，数次刺破格佐安的臂膀，甚至险险从它脖颈之处划过。格佐安猛然后退，惧意陡生，心神震荡之下，创口裂得更开，它痛得大叫一声，面对着携刀锋迎面而至的精灵，狂乱毫无章法的一刀横过，再次被精灵避开。然而这次却有几缕金发悠然从半空掉落，它清晰地看到了那上面的几线暗红。

　　对方已经受了伤！

　　这认知给了它极大的喜悦。握紧了手中兵刃，再次凶狠迅疾地向精灵攻去。

　　它看得很清楚。他臂上有刀伤，上身亦中了箭。那些长箭带来的创口只怕比它的更大。

　　他迟早会力竭，或者血流殆尽而亡……格佐安冷笑一声。看啊，他的呼吸已经不稳了，脚步也有些踉跄，只要一个机会，只要一个机会……它暗自提醒自己冷静留神，只要一个机会……他便可以达成夙愿。

　　它沉住气，忍着痛，朝着精灵当胸就是一刀。这一刀他必须躲。

　　它看到了，那几支穿过他腹部的长箭，那暗红的箭尖又多了些血，随着他快速的移动，那创口肯定又撕裂了。金发精灵眉头明显一皱，手中的长刀慢了一刻。

　　等的就是现在！

　　“去死吧，瑟兰督伊！”它再也抑制不住狂喜的心情，提起朴刀重重地朝精灵劈头砍下。

　　远处似乎有受了重伤的精灵看到了这一幕，却无力也无法阻拦，只发出一声声垂死绝望的哀鸣。
　　一片乌云飘过，悄无声息遮住了弯月。

　　格佐安的笑容凝在脸上，举起的手臂停在了半空。

　　一柄陈旧的弯刀，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深深地插入了它的身体。

　　沉默，安静，但有效。

　　内脏破碎的声音仿佛响在耳侧，它愣愣地看着眼前这身银甲，甲胄腰间悬挂着的那副空了的刀鞘，和它的主人仍然握在右手中的长刀。

　　他竟是双手使武器的。

　　带着些奇异气息的夜风拂过面颊。精灵抬起头，手中弯刀又前送了几分，看着奥克因疼痛而扭曲的脸：“该去死的，是你。”

　　没有头盔的覆盖，格佐安第一次在近处看清了这张脸。

　　苍白清瘦的脸，飞扬入鬓的眉，还有一双透彻安静的眼。这双琥珀色的眼中盛满了辉煌的月色，疏漫之中却全是不可一世与残忍。

　　这双眼令奥克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已犯下极大错误：“你，你不是……瑟兰督……”

　　“我当然不是……”

　　被鲜血浸得凄艳的唇咧开一个残酷的弧度。奥克身体中的弯刀以极慢的速度旋转，一点一点地搅碎了它的内脏。金色的假发随着弯刀主人的动作滑落下来，深棕的发丝彻底暴露在它面前。

　　“记住，格佐安，杀死你的，是瑟兰督伊王治下，幽暗密林北境大将军，亚，尔，维，斯。”

　　怒火攻心，格佐安捂着伤口，目眦欲裂。风中奇异的气息越来越浓烈，远方有哔哔啵啵之声传来，它抬头四顾，才发现不知何时谷中已有火起，一个念头猝然划过脑海。

　　“诱饵……”它喃喃出声。

　　面前的精灵大笑起来。

　　它阴毒而愤怒地盯着他。原来……那些轻而易举被它全歼的队伍不过是诱饵，而自以为即将得手的它才是那条上钩的鱼！

　　“你……你……”它不死心，看向谷外，可是除了越来越近的火光，它什么也看不到。

　　“不好意思，你的后援人马，他们大概，是被我的后军缠住了。”精灵的道歉毫无诚意，“你当真以为，我会蠢到把克拉斯军团全部带到墟谷中来？荆棘岭，雁鸣湖……”他冷笑一声，眼中满满的都是嘲讽与冷酷，“令人恶心的呼吸，真是，将我们的森林都弄脏了。”

　　格佐安已无力为他恶毒的话语而愤怒了。它绝望地望着山谷四周燃起的烈焰，它们包围了几乎所有出口。它的许多族人，欲逃出去，却最终消失在火中。

　　它终于清楚眼前这个精灵到底布置到了何种地步。即使，即使它们真的能够让精灵军团全军覆没，它们也照样逃不出这墟谷！

　　玉石俱焚。这一场，竟是必死之局！

　　格佐安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看着精灵的双眼：“可你……你，你也别想……”

　　“那又如何。”精灵弯起唇角，“只要我……能先看着你咽气……”

　　体内的弯刀狠狠地一抽，在它还未来得及痛呼出声之时，眼前已经闪过一道银影，而脖颈猛地一凉。

　　格佐安的头颅维持着绝望与不甘的神色飞了出去。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且已再无可能站起来了。
　　弯月不知何时已从树梢爬到了天空的中心，默默凝视着尸横遍野的山谷，发出了一声叹息。

　　血色的披风一点点拖过地上奥克的尸体，精灵的尸体，棕发的将军一步一步向着来时的方向走着，看看，想找找是否还有活着的人。

　　但是没有，一个也没有。

　　很好，这很好，他垂下眼眸，慢慢咽下自喉间一阵阵涌上来的鲜血，总算他亚尔维斯麾下，没一个孬*种。

　　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似乎这才姗姗来迟，他跪倒在地，低头看了一眼身上已无力拔出的长箭，以长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喘着气，抬头看着夜空。

　　额上的血流进了他的眼睛，那月色仿佛也带了血色……

　　还好，是弯月不是满月。他怔怔地想。他一直不喜欢满月，太孤单。他喜欢星光，喜欢星光下的晚宴，他们可以喝着酒，踏着歌，在这方永不死去的森林里……

　　就像费丽弗琳的长发，那可怜的姑娘，只怕明日醒来，又会哭鼻子了吧……

　　熟悉的气流从林间悄然淌过，一点点吻上他的面颊，近处草木化灰的气味也渐渐浓郁，一点点火星在凝聚成焰，妖冶着舔舐着唇舌，迫不及待要吞噬一切。

　　林涛转瞬翻涌起来，狂风突然大作，乌云仓皇逃窜，隐秘的星光陡然自天幕垂落，倾泻如瀑，冲洗着一片寂静的山谷。

　　就像是一个梦境。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美的星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