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凌弋

84、Chapter 84 验证

　　“你说大将军出去散心，不仅不让你跟着，连卫队都没带？”

　　“没错”。库兰诚实地道，颇有些同情地看着这位温而尔雅的黑发将领眉心慢慢揪成疙瘩。

　　他家大将军就是有本事给每个人脸上种疙瘩。中招者包括不仅有他本人，魔鬼费丽，还有陛下。这下连一向温和冷静的费尔南多将军也加入了进来，至于未来阿蒙兰王宫里那位老成持重的宰相会不会，库兰表示不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一天前。”

　　“简直胡闹！”

　　“我看胡闹的是你。”

　　清清淡淡地声音从身后传来，库兰面朝他背后的方向行了一礼，费尔南多微恼地转身。

　　亚尔维斯坐在马上，一身简单的灰袍，腰边险危危吊了把弯刀，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今日并非轮休，费尔南多将军不待在克拉斯军团，来我这里做什么？”

　　“给大将军寄来的信件一直没有回音，我除了亲自来通个风，还有别的选择吗？”他皱眉道。

　　“是吗。”棕发精灵下了马，毫无诚意地道，“我但愿刮来的是道好风。”

　　“不见得。”费尔南多跟着他向府邸走去，“你不知道，陛下下了命令，要艾嘉军团南撤。”

　　“嗯。”他解下弯刀挂在墙上。

　　费尔南多微讶地看着他：“你嗯一声就完了？你难道就不劝劝……”

　　“我是戴罪之身，你还指望我做什么呢。”他将灰袍扔在一旁，心平气和地看着他，“这难道不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一时无言。

　　“何况，君主有令，做臣下的，遵令便是。费尔南多将军，这难道不是你曾告诫我的？”

　　“我只是觉得……眼下不应该急着……”费尔南多没将话说完，暗骂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会拿腔拿调了。

　　亚尔维斯看着他，眸中掠过一线暖意。

　　“不过你来得正好，我正要问你可曾见过这样的一面旗帜……”他想了一下，“旗面深红，上面有两枚白色的獠牙。”

　　“深红带白色獠牙的旗帜？”费尔南多摇头，“人族我不太清楚，矮人应该没有这样的旗帜，至于奥克……我们的冲突太多，实在是记不得哪支队伍是这样的旗帜。”

　　“这样啊……”亚尔维斯将北境几百年来的战役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心中有了主意。他抬眸看着老友，“费尔南多，我要你帮我一个忙。五天内，将几百年前斯坎迪亚那一役的书记官秘密带到我面前来。”

　　黑发精灵敏锐地反问：“你又想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想到。”他摇头，双颊凹陷，眸光却锋利如刃：“我要验证一个猜测。”

　　“我可以帮你。”费尔南多点头，发誓从此对这家伙的话只信一半，“但作为交换……”

　　“没有交换。如果你不这样做，我将密信陛下你费尔南多将军阳奉阴违，时至今日也未将南撤的指令发下去。”亚尔维斯搭着他的肩膀，勾唇一笑。

　　“……”

　　这不要脸的……

　　若不是顾及上下级关系和双方武力值差距，费尔南多发誓，他一定逮机会宰了这头该死的狐狸！

　　“但如果你这样做了，我的朋友，我的心情就会好起来，那时，我说不定就会告诉你，该如何名正言顺地……‘阳奉阴违’。”

　　王宫里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琴声了。

　　奥尔瑟雅看着大殿中央，一身蓝裙的精灵少女正在在琴弦上轻拢慢捻，她年纪尚小，可神态举止之间已有一番从容沉静的气度。

　　“陛下总是失眠，《沉风》不妨弹得再轻，再慢一些。”她来到少女身边，轻声道。
　　欧内斯特大人送来的这小乐师很有天赋，就是有时太过一板一眼。

　　少女迟疑了一下：“像这样？”

　　“嘘……”奥尔瑟雅看了一眼上座的君主，不确定他是否睡着，“再慢一点试试？”

　　“可这样一来这里的调子就……”

　　“啊，我看看……你的手腕力度还需要……”

　　放得极低的声音落入耳中仍然纤毫毕现，王座上的君主长睫微微一动。

　　“奥尔瑟雅，你太严格了。”他睁开眼，看着殿中因他“苏醒”而略显懊恼的褐发精灵，“以法琳的年纪，她能做到如此，已经很是不错。”

　　“是。”奥尔瑟雅微微含胸，神色间未见疲惫。

　　“不过密林琴者的琴声，王宫里确实有很久没有听到了。”瑟兰督伊做了个手势，示意那小琴女退下，“不知我是否有幸一赏？”

　　“臣下的荣幸。”她毕恭毕敬地道。

　　她起弦的姿态倒是从未变过。瑟兰督伊歪头看着那弦上的一双素手，漫不经心地想。

　　森林精灵能歌善舞，亦极擅音律，这片森林里的能有密林琴者称号的却只有这一位。欧内斯特曾言，只要她愿意，她便能用她的琴操纵人们的一切情绪。这让瑟兰督伊一时想起许多往事。

　　此刻自她指间流泻出的琴音清澈如水，是极易使人放松惬意的安神之曲。

　　他知道奥尔瑟雅只希望他能有一宿好眠，他的老师也莫不如此。

　　“此行如何？”可是，他却偏要辜负他们的期望。

　　琴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去程与归途都没有遇上任何阻拦，一切顺利。”

　　“你知道我说的不止是这个。”他道，“北境暂且不论，在阿蒙兰，主战者有之，主退者有之，奥尔瑟雅，这次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纤长的手指微微一颤，这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

　　“陛下……令我北上，奏《沉风》以振军心……”她斟酌了一下，“可依臣下看来，北域之军，却更愿闻战歌。”

　　“滑头。”国王摩挲着手中蛋白石戒指，咧了咧唇，“我问的是，你的意见。”

　　她不敢看他：“臣下所长并非军务，只是相信陛下所做的决策。”

　　“说下去。”他看着这跟在身边几千年的侍女为难的模样，心里颇有些好笑，“这话后面一般会跟着一句虽然不是麽。”

　　“虽然……有流言说……”奥尔瑟雅咬咬牙，还是没能把那句话说出口。

　　那是她也不愿相信，不能接受的。

　　“有流言说我要放弃抵抗，将苏度湖以北拱手出让给大敌，是麽？”

　　国王顺着她的话自顾自说了下去，奥尔瑟雅没有否认：“他们说，陛下按兵不动，就是已经放弃了那些地方……只因大敌的力量与日俱增，而我们的情况却不那么乐观。”

　　“……”

　　“陛下，臣下不懂陛下的心思，也不知道怎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但臣下相信陛下一定有自己的考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当臣下在北境看到那些地方，那些艾尔伦大人当年出发的地方……于心难忍。”她抬头看着国王的眼，“臣下不明白，为何陛下定要如此？这么多年……王后她，于陛下，是什么？如果她还活着，陛下，是否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看着这精灵犹豫纠结的脸，心想，伊露维塔给了多少勇气才能让她问出这样一句话。

　　在那些她的名字被列为禁语的日子里，除了那个半精灵，有谁敢在莱戈拉斯面前提到她，有谁敢在他面前提起她？

　　更遑论，这样锋利地质问他，王后她，于陛下，是什么？

　　他极安静地看着跟在身边几千年的侍女，目中殊无波澜。

　　她的意思与立场不能更清楚了。

　　北境墟谷，那是西尔凡的先祖徘徊之地，是曾经威震东南的艾尔伦大人启程的地方，是露辛达的家族诞生之地。他们都以为，只要她还在，他们看到的情况便会不同。

　　你看，他们都不懂你，露西。

　　“我的选择，就是王后的选择。”他道，“所谓流言，不过是拂过林间的一阵风，什么都留不下。”

　　奥尔瑟雅的心沉了下去。

　　“奥尔瑟雅，你是我国最好的琴者，我只希望，你能一直为我们弹奏这样的曲子，弹奏，《沉风》。”

　　国王的眼眸明明静若止水，落在她眼中却如一柄利刃，她心中一紧，垂下头去，道了声是。

　　“你去吧。”

　　他的子民，倒是越来越胆大了。他冷笑一声，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那个问题的答案却渐渐地从心底浮现上来。

　　她是什么？

　　她是我做过的，永远不愿醒来的梦。

　　他打开指上的蛋白石戒指，安静地看着里面千年未变的容颜，心中没有以往的隐痛，反倒有一种异样的宁静。

　　他阖上戒指，起身向王宫外面走去。

　　一切都尚未终结。

　　他还要去做一件事情，一件迫在眉睫却又极为隐秘的事情。

　　白袍巫师大步走出王宫，气急败坏：“撤退到圣盔谷！这胆小鬼应该全面开战！而不是一昧后退！”

　　莱戈拉斯看了阿拉贡和金雳一眼，发现他们的眉头与巫师如出一辙。

　　他们此刻正身处骠骑之乡，且刚刚荣升为国王的座上宾。

　　米斯兰达凭一人之力救回了被萨鲁曼控制的希优顿国王，在伊欧文公主还未擦干因为喜悦而流出的泪水时，这急性子的巫师便立马提出了他的要求——洛汗出兵。

　　然后——碰了钉子。

　　“萨鲁曼收到索伦的诱惑与控制，力量会更加强大。你必须正面迎敌，引开他的大军，保护老弱妇孺。你一定要开战！”一向冷面少言的阿拉贡忍不住也开了口。他不明白希优顿在纠结什么，他自己分明清楚，这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莱戈拉斯当时没有说话。因为他在老国王的眼中看到了疲倦，犹豫，与深刻的畏惧。

　　这让他收回了已经到嘴边的话，他知道希优顿不会动摇，即便是阿拉贡指出伊欧墨就在附近，随时可回援。

　　“他们太远了，我不能让我的子民白白送死，我不能冒险全面开战。”高鼻深目的老国王最终只说了一句话——米斯兰达最不愿意听到的话。

　　“希优顿英明了一辈子，却偏偏要在这时候犯糊涂！我看他的脑子大概是被萨鲁曼给吓傻了！”米斯兰达突然转身，一脸严肃地望着他们，“老国王是疯了，我们却不能坐以待毙！”

　　“你说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金雳举起斧头，他此刻对巫师可是信赖得很，“我的小可爱随时可为你效劳。”

　　可是巫师现在不需要他的小可爱。他认为圣盔谷退无可退，洛汗人民会惨遭屠戮。他必须马上离开去寻找救兵。

　　“他可真是快人快语。”莱戈拉斯看着他的背影，感叹。片刻之前他还在跟他们喋喋不休呢。

　　“这纯属无奈之举。”阿拉贡道，他鲜少有这样感到挫败的时候，“我从未想到希优顿会这样愚蠢。”

　　莱戈拉斯这次却少见地没有附和他，他沉默了片刻：“我能够理解他。”

　　阿拉贡诧异地转头。

　　他没有多解释什么。因为他在他眼中看到的，还有真诚的忧虑。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他的子民——这让他对这个国王颇有好感。

　　如果他是希优顿，他会怎么选择，他能怎么选择。他想了想，最终却只能苦笑着摇头。

　　他不知道。

　　无论怎么选，他都害怕会有万一——那后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你知道巫师的意思，他将圣盔谷拜托给了我们。”阿拉贡并没有追问，眼前的事够他烦恼的了，“你估计能撑多久？”

　　“不论多久，总之，有场硬仗要打。”莱戈拉斯抬头，却没想到第一次从阿拉贡的眼中看到了犹疑与忐忑，这让他有些焦虑。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敌人比想象中来得还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