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养与被养的二三事》向森锦

51、chapter 50

　　生活并不是很清苦。
　　至少，夏歌已经觉得非常满足。
　　但因为她性格的问题，在学校里总是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夏歌觉得苦恼，但也默默的忍了下来。
　　哥哥现在不光要上学，还要照顾她，她不能添麻烦。
　　夏歌想，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至少不要添乱，还是能做到的。
　　好在遗产足够，至少在他们能够出门工作之前，生活是不成问题，那个远方亲戚虽然真的像答应了那样不再来管两兄妹，但每个月还是寄一部分钱过来。夏末感谢他的好意，并没有拒收，但也真没有到要用上那部分钱的地步。
　　夏歌很乖，一直都很乖，不吵着要额外的东西，不会让夏末觉的力不从心。
　　夏末有的时候摸着妹妹的脑袋：“夏歌啊……不用那么乖也可以的。”
　　哥哥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的东西，等将来哥哥可以工作了，会给你更多更多的东西。
　　夏歌笑眯眯的摇头，说不用。
　　她觉的自己已经有很多很多的东西了，不需要太多。
　　只是夏末再疼爱夏歌，毕竟还是哥哥，他不能像父母那样面面俱到，有一些事情，为人父母也许能察觉，但为人兄长却未必能知道。
　　就像夏歌在学校里的一些事情，父母的事虽然没有直接影响到她，但细微的变化终究还是在日积月累中出现了。夏歌原先就是很不会与人交流的类型，在学校里一来二去，自然就变成了贝壳姑娘。
　　夏末虽然知道妹妹不善于和人交往，但具体怎么不善于，还是不太清楚，至少夏歌在他面前表现得十分自然，让夏末看不出端倪。尽管夏歌从来没有在家里提到过朋友，甚至连学校也很少提，夏末也不会想到妹妹在学校里几乎不能跟陌生人说话的情况。
　　好在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在夏歌日后的求学生涯中，她依然贝壳着，在自己所住的地方透明着，却未必在全校都透明着。
　　至少也会有人喜欢这个看起来十分羞怯的秀气姑娘，也曾经有男生围追堵截，想要撬开她的芳心。
　　只是时间不对地理不对人物不对，贝壳姑娘转头跑得飞快，还在文档里“卧槽”吐了个痛快。

　　两个人的生活并不清苦，夏歌却依然战战兢兢，她每天回家跟哥哥说话时，都有点小心翼翼。
　　她担心自己会不会变成哥哥的麻烦，如果哥哥不要她了，又该怎么办？
　　好在，夏末每一天每一天都对她十分耐心与温柔，他虽然不知道妹妹的担忧，却在用行动告诉她有她在身边是多么温暖的一件事。
　　夏歌微笑，靠在哥哥身边。
　　啊，这个世界上有哥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

　　在人际交往这件事中，夏末做的比夏歌好多了，再加上夏末本身阳光帅气，却又透着一股子兄长的温柔，吸引了不少姑娘的爱慕，偏偏他又很光明正大，说自己已经有喜欢的姑娘，闹得一些男生想跟他吵架都吵不起来，最后只能勾肩搭背：“哎夏末，你喜欢的姑娘……是谁啊？”
　　夏末眯起眼睛来：“想挖墙角啊？没门。”
　　男生没好气的一拳锤过去，自此放下心防。
　　夏末喜欢的姑娘是谁？跟夏末关系好的男生都在猜测，对夏末有意思的女生也在猜测。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知道夏末喜欢谁。
　　夏末看着纸上的那句“不如给我介绍一下你喜欢的人吧。”，笑了半天，最后，端端正正的在纸上写：好吧。
　　他那天投递出去的信纸，满满的都是他心爱姑娘的身影。
　　向熟人没有办法说出口，但是，向一个半熟的陌生人却能说出口呢。

　　晚上回家的时候夏末拿着个信封，夏歌咬着筷子：“哥哥，跟朋友聊天的话，也不一定要写信吧。”
　　夏末走过去摸了摸夏歌的头发：“没办法啊，我只知道他的地址。”
　　“那你们都聊什么了？”
　　“嗯……聊聊男人之间的感情话题。”
　　“诶？！”夏歌瞪圆了眼睛，感情话题？哥哥有感情话题？没听说啊？
　　她超级在意，在意的百抓挠心。
　　夏末倒是一脸云淡风轻，没有解释，该吃饭吃饭，该洗碗洗碗。
　　晚上，夏歌写作业，继续挠心。
　　晚上，夏末写作业，继续淡定。
　　最后事件的结末是以夏歌裹着被子，哭丧着脸站在夏末房门前为结局。
　　“哥哥，不行了，我真的很在意啊，我都失眠了！”
　　夏末哭笑不得，把夏歌拉进房间来：“大晚上的你也不怕着凉。”
　　“我裹了被子的！”夏歌吸吸鼻子：“哥哥，你喜欢谁啊？漂亮吗？可爱吗？是不是跟小说女主角一样漂亮？”
　　那个时候夏歌已经开始阅读各种各样的小说，不过大部分还是以美型为主，女主角一定是女孩子中最美的那个，在夏歌心里已经成为一个衡量标准。
　　夏末撇撇嘴：“我骗你的，我哪有喜欢的女孩子。”
　　“啊？”
　　“满意了？有你这么个小家伙在，我哪有功夫去喜欢其他的女孩子啊。”夏末状似无意，给夏歌扣了顶不大不小的帽子。
　　夏歌委屈，趴到哥哥的床上打滚，不肯走了。
　　最后还是被夏末成功忽悠过去，夏歌裹着被子，迷迷糊糊睡着，似乎前一秒还在追问哥哥喜欢的女孩子，后一秒自己就睡过去。
　　夏末也钻到被子里去，捏了捏夏歌的脸蛋，得到女孩子皱着眉头打开他手的回应。夏末轻笑，抱着夏歌，也坠入梦乡。
　　有你这么个小家伙在，我还如何去喜欢其他的女孩子？

　　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夏歌的梦中模糊一片，无论如何都勾勒不出日后幸福的轮廓，或者幸福本身就不具体，她又如何看到将来幸福的模样？
　　只是无论如何心中都坚信，自己和哥哥的将来，一定能与幸福划上等号。
　　只是，“将来”这一天还未到来，现实却已是摧枯拉朽，呼啸而下。
　　夏歌和夏末所在的这片区域，不知被哪家公司划入了规划地段，面临着拆迁的危险。在小区居委会的居民动员大会上，居委会主任信誓旦旦的说会为每个居民争取不菲的补偿款，让每个人都签下了迁出同意书。
　　夏末没有签。
　　彼时夏末虽然还在上学，但早熟早慧，大人搞的那一套，他并不会上当。争取不菲的补偿款？若真能争取到，为什么要那么着急的让人搬出？既然这片区域还未正式投入建设，连这里日后会被建为商场还是公园都没人知道，就这样把所有居民都赶走，明摆着就是想赖补偿款的帐。
　　夏末说出了理由，围观的大人确实嗤之以鼻，嘲笑他小孩子见识。夏末不为所动，直接离开，最后也没有在同意书上签字。
　　他一家字没有签，那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公司就不可以动工。居委会的人一看猫腻不成，就故意告诉其他人只要有一家不签，补偿款就不会下来。
　　金钱利益面前，还会有什么人情？
　　一夜之间，夏歌和夏末的日子就变得艰难起来。明里威胁的，暗里使绊子的，夏歌被夏末保护着，一直没有察觉到这其中的暴风雨，而夏末却是站了出去，和那些大人们对抗。
　　夏歌也并非一无所觉，只是哥哥每天都比以往更加疲累，让她担忧，却又不知该如何为哥哥解忧。夏歌也变得心事重重，更多的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虽然已经是夏天，但对于夏歌和夏末来说，他们身处的环境无疑是冬天，而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就是雪上加霜。
　　再回想起那段日子，夏歌觉得自己的记忆竟是变得很模糊，似乎与哥哥幸福生活在一起的日子是那么的快乐，一点一滴都记得，深入骨髓，暖入心脉。但后来夏末生了病入院的那段日子，夏歌却觉得就像是个梦魇。
　　模糊，却甩不脱。
　　查出来的时候，夏末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每日躺在医院中，脸色苍白，似乎随时都能撒手离开一样。
　　夏歌拉着他的手，眼泪汪汪的喊哥哥，活像一个将要失去心爱娃娃的傻女孩。夏末也是这么认为，有点精神的时候也会逗逗夏歌，说她总是哭来哭去，难看死了。
　　夏末偶尔会让夏歌回一趟家，看看是不是有他的信，夏歌知道哥哥在跟一个朋友写信，但是她几次回去看信箱，里面总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她回来告诉夏末，夏末的脸上却不知是什么表情，只是轻轻点头，说了声“是嘛”，就再无反应。
　　慢慢的，夏末也不让夏歌去了。
　　夏歌也没敢告诉夏末，在夏末入院以后，家里的房子已经保不住了，她最后回去的时候，居委会的主任冷冷的让她整理好东西滚蛋，她又何尝有反抗的勇气？只能乖乖离开，却又不敢让夏末知道。
　　如果夏末知道，身体一定会更不好。
　　夏歌总是在践行着“不要给哥哥添麻烦”这个要求，最后关头，也不例外。
　　夏末去世的那一天，是夏歌的生日，夏日阳光在外头正盛，夏歌假装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像以往一样陪在哥哥身边。
　　她假装忘记，夏末却不会，笑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呢？”
　　夏歌坚决摇头：“不知道。”
　　她不想再让哥哥操心，一点也不想。所以，没有什么特殊的日子，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对待的日子，就像以往一样，让哥哥继续平常的度过每一天，直到出院那天的到来。
　　“傻瓜。”夏末眉眼温柔，看着自己的妹妹：“你不用那么乖也可以的。”
　　夏歌太乖太乖了，乖的……如何让他舍得离开？
　　夏末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好起来，而夏歌的性子，他也清楚。如果自己这样带着对她的眷恋离开，夏歌必定撑不住今后漫长的人生。
　　所以在最后的日子里，他已经试着慢慢放手，让夏歌像以前一样生活，不要常常黏在他身边。
　　夏歌自然是不愿意，夏末就装作生气，赶她离开。
　　有的时候看夏歌委屈的样子，夏末也心疼，但却不能让她留下来。
　　夏歌还小，她还有很长的人生，不能让她一直陷在哥哥将要离开的事情里出不来。
　　只是夏歌生日这天，却是夏末自己不想让夏歌走了。夏末对自己的身体也很清楚，有些事情，如果再不说，真的就没有机会了。
　　夏末让夏歌凑近，在她耳边报了个电话号码，那是他们那个好心的远方亲戚的电话，夏末当时是把纸条扔掉，却仍然记住了电话号码，现在想想，也觉的幸好。他当时并未想到自己会那么快离开夏歌，如果当时没有记下电话，现在的夏歌岂不是连后路都没有？
　　想到这里，夏末露出微笑来，看着夏歌认真的把号码记在本子上，轻轻叫她：“夏歌。”
　　夏歌以为哥哥还要说什么，忍着眼泪，把头凑过去。
　　夏末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胸口处也越来越堵，也许……这就是最后了？
　　夏末这样想着，对夏歌一字一句的说：“我喜欢的女孩子……”
　　最后两个字被刺耳的机器蜂鸣被打断，而夏末在说到“喜欢”两个字时，眼睛已经慢慢闭上，视线也觉的很模糊。
　　夏歌听到声音，拼命按铃叫护士，她拼命按着床头那个小小的按钮，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这个按钮就会阻止哥哥离开一样。直到医生护士全部赶过来，她还在按着那个按钮，一直按着，一直按着。
　　夏末最后留给她的，是一句没有说完的话。
　　夏歌并未留意到夏末最后，不再是像以前那样对她说“哥哥没有喜欢的女孩子”，而是用了“我”。夏歌更没有听到，在最后刺耳的蜂鸣声中，夏末说的“是你”两个字。
　　夏歌只是不断的按着按钮，不断的掉着眼泪，连“哥哥”都没有喊，头也不敢回。
　　她只知道从今往后她若回头，不会再有人，站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