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十年纪》顾*城

9、第二章 V

　　V

　　一只太空水母能造成的破坏力究竟有多大呢？著名的宇宙生物学专家西朗尼.肖邦有一篇著名的研究论文，里面列出比较接近的预测数据，他指出：假如不幸被太空水母缠上，大型宇宙舰或者鲸舰会有70％以上的脱困机会，而普通中型宇宙舰如载重量在五十吨左右的得具体看水母缠上的是哪个部分，要看运气，逃脱的平均几率是50％。而载重在十五吨以下的小型运输舰甚至个人战斗机则通常只有坠毁一途。所以肖邦专家的意见是：要尽量避免被太空水母缠上，最好的防备方法是在离它还有五十米的距离就将其击碎，或者小心翼翼掉头就走。但逃跑速度也不能太快，水母会感知到气流的变动而加速漂流过来，随着气流的流动，水母的速度可谓惊人，这也是生物的求生欲望使然。

　　西朗尼.肖邦关于太空水母的防御建议几乎已经成为宇宙求生的定律，但胡夫接到有不明物体来袭的报告时，压根就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雷达监控官的报告说，从西格玛号射出的这样东西从体积来看不应该是太空鱼雷，更像是小型的炸弹，但从发射速度上判断，则不应该属于破坏力极大的导弹，而从图像看来，却更像是一个气囊。

　　“气囊？你居然报告说这是个气囊！气囊有什么用，装毒气来杀死在宇宙航行的我们？你的脑袋长在屁股上了？还是你的眼睛和脑子都是陨石做的？”胡夫跳着脚：“不管是什么东西，把它击破！”

　　光束射穿了那速度平缓的不明物体，没有丝毫难度将它击穿，物体在迅速泄气下坠。“怎么看都像是气囊嘛。”雷达监控官忍不住嘟囔，当然只敢在心里说说而已。但他随即看到的情景让他万分惊愕，这可不像是普通的气囊。

　　那在急剧漏气收缩的物体忽然又膨胀起来，这根本不符合物理原理，宇宙处于真空状态，哪里来多余的气体进入其间使之膨胀？而且膨胀的速度可谓惊人，只是一眨眼，那物体就涨大了十来倍，简直就像是，像是－－活的！

　　怪物！这念头在雷达监控官心头冒起的时候，他感觉到多脚毛虫在他的心脏上爬，寒冷伴随着恐惧一起袭来。他结结巴巴地叫：“舰长，舰长，那怪东西活了！”

　　胡夫的坏脾气在瞬间发作，他恶狠狠地说：“什么怪东西，你这算报告吗！还是你更希望就从这里把你扔下去！”

　　可怜的雷达监控官在看见一只半透明的触手在气囊里面伸出的时候，他仅存的勇气完全崩溃，他哭喊着说：“天哪！那是太空炸弹！天哪，它已经这么近！”

　　“太空炸弹！这是一个完整的判断……什么，是太空水母吗？”像是回应胡夫的发言一般，在目睹那迅速接近的以生命扩张的透明巨网时，他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AT-75战舰因为具有比太空梭庞大十几倍以上的体积，它疯狂追击而快速移动所引起的气流也比太空梭要大上几十倍，因而成功吸引了太空水母的全部注意力。那透明的生物因为真空的压力感到不安，一面全力伸展着肢体，一面拼命追寻那能将它带离的希望。即使是迅速移动，这种优雅的生物还是保持住形态的优美，它那数不清的数十触手同时舞动，体内蓝蓝的火花忽明忽暗，就像慵懒的情人撒娇时的媚眼。但这情景在胡夫号上的乘员看来，无异于死神的舞蹈。

　　已经失去了理想的攻击距离，已经不可能逃脱，胡夫号上的每一个人都被绝望包围了。胡夫号停止了移动，炮手也停止了发炮，胡夫号好像忽然中风，失去了生命的气息。但这绝望的放弃却令到那漂浮着的死神产生了犹豫，它的触手四处乱伸，想感知到更强烈的气流，却似乎觉得远处的太空梭似乎更有带它逃生的希望，有那么一瞬间，它似乎想掉头了。幸亏太空梭上的亚兰发现了这件事情，马上大叫着手脚并用要罗威尔停止太空梭的移动。

　　有大约那么三分钟的时间，这片空域一片死寂，两艘战舰和一艘太空梭全都静静漂浮在空间轨道上，假如战舰有生命，宇宙里面一定充斥着它们因为紧张强力抑制住的沉重呼吸。三方静静对恃，谁也不敢乱动，唯恐惊动中间那位无所适从的死神使者。

　　而在第四分钟的时候，胡夫意识到僵持其实只能使己方陷入更不利的境地。这时西格玛号与胡夫畔嗑嗖坏绞铮账罄胛鞲衤旰沤辖账咐牒蚝疟冉辖吒蘸媒剿艺浇⒅涞木嗬敕殖纱笾氯确荩绻鞲衤旰挪慌挛笊颂账螅灰⑸淞Ｗ优诰涂梢越蚝藕涓龇鬯椋一褂凶愎坏氖奔浜途嗬虢幼虐烟账富魉椤?

　　对方暂时不动，是因为我方的反应出乎意料暂时没有想到怎样应对吧，如果想到了，那时吃亏的就是胡夫号！胡夫作出这个判断之后，无法抑制的怒气重新爆发：太小看我胡夫！以为放出这么一只水母就会吓得我胡夫乖乖的束手被杀吗！太小看我们了！完全以懦夫的思想去衡量一个勇者的心态！

　　“发动引擎，开动最大的马力，炮火齐开，我们要撞向西格玛号！”

　　舰长的命令让大家都呆了，对长官的权威认可和平时根深蒂固植在脑海的残暴惩罚的威吓跟生命直接受到威胁的复杂情绪在每个人心中交战，互相践踏讨伐。

　　“你们这些死人，你们要背叛伟大的克里斯特尔帝国吗！你们忘了谁给你们付薪水，谁给你们一个实现生命价值的机会！你们这些贱种，下流胚，如果不是在胡夫号上面，一定比阴沟里的老鼠更下流卑劣，比墙壁上的蛞蝓更无能恶心！站起来！发动马达，发动炮火，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战舰主机师首先抵受不住胡夫的毒骂，他战战兢兢地发动了马达，燃料炉本来就没有完全熄灭，胡夫号马上微微动了一下。这微小的气流马上被敏感的水母触手所捕捉，它缓缓向胡夫号漂过来。

　　“不！”主机师大叫一声，伸手想往回推马达手闸，但胡夫正好冲过来监控，随着清脆的“啪”一声，他脚上的硬底军靴靴尖踢在了主机师的手指上，机师的手跟手闸一起往反方向推动，马达不但没关上，反而被推到了最大。胡夫号发出吼叫，移动了。

　　主机师捧着自己的手，因为疼痛也因为恐惧，呜呜哭了起来。胡夫一声不吭地拔出光束枪朝他的脑袋开了枪，然后把他的尸体踢开，自己坐在主机师的控制台前面。

　　“让这些下流胚子们都下地狱去吧！克里斯特尔帝国万岁！”胡夫眼里射出狂热的光芒，在他的操控下，胡夫号无视那迎面撞来的水母，往八公里外陨石后的西格玛全速撞去。

　　“嗤”这次是别人的光束枪贯穿了胡夫的脑袋，恐惧令到船上的成员不堪重压，他们终于发动了胡夫号上第一次反叛长官的攻击，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机师们努力地要将胡夫号停止，但他们竟然没有人能掰开胡夫因为死亡而在手闸上僵硬的手指，直至在厨房里找出菜刀将手指砍断时，大家都明显感受到那种异物攻击所引致的舰体冲击和倾斜，谁都感知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胡夫号再度窒息了。但那因为燃料燃烧而产生的舰体温度令附身其上的水母十分兴奋，它在剑鱼一样滑溜的舰体上攀爬活动，慢慢移动到燃料炉的上方。

　　舱体内地板的水平线缓缓倾斜，大家以恐惧的神情静静注视着燃料炉所在的一侧慢慢沉下，然后有火花自那方迸发出来。没有人发出声音，胡夫号在死一样的寂静中突然变成了一个大火球，在黑暗中无声坠下。

　　“他们……都死了吗？”小男孩卡滋自从贡献出自己的宠物之后一直没有离开舰台，他目睹了整个过程，他的父亲也许是抱着要他迅速成为男子汉的心理让他间接地参予了战斗，而他此刻发出的感慨听上去却似乎为自己的宠物哀悼的成分比起因为敌方所生的所占比重要大得多。

　　“是啊，几乎所有的战争都是因为人的欲望而起的，但最终牺牲的却是大部分人的利益。”方东明显在借题发挥发牢骚，甚至忘记了牢骚的对象是谁。

　　“可是，杰西卡先生，我父亲说战争出于很多种名义呢，比如说，因为道德。”

　　“哈哈，没错，道德！”方东掩住半边脸，似乎是要揉揉发酸的脸。

　　“杰西卡先生，请问关于道德有什么可笑的吗？”

　　“这个……道德本身是没什么可笑的，我只是恰好想到了因为它的名义提供的娱乐。想想看吧，假如帝国今天把雪佛兰带走了，把西格玛号击沉，他们一定会举国欢庆，至少发表个声明炫耀炫耀，开个小小的发布酒会吧。他们一定会说这是多么高尚和英勇的战斗啊，因为道德的缘故，哈哈。”

　　“杰西卡先生，我不明白……？”

　　“嗯，那个，暂时不要明白的好，就算是我在战争过后的神经过敏好了。卡滋，往后跟大家一样叫我方东就好了，先生的名词留给更高尚的人才对。唉，说起来，我连一个小小的承诺都没有兑现，实在是一个卑劣的人呢。”说着，方东苦恼地弹着身上的衣服，想起在尼诺芬上关于次日返还公司制服的承诺来，这个在当时来说就让他十分后悔的承诺现在更增添了数倍的烦恼，不能遵守承诺，况且是这么微不足道的承诺，这让他的自我厌恶感再次提升。

　　因为战争和死亡所引致的不快被两个冒失的人冲淡了，这两个刚从太空梭上回来的英雄脚一接触到西格玛号的船板就开始纠缠起来。强壮的亚兰居然被罗威尔压得直不起腰来，因为奋力挣扎原来定型良好的发型也被弄得一团糟。他大叫：“罗威尔，你疯了吗？”
　　罗威尔则气呼呼地应答：“我不过是以你在太空梭上的行为作出回应而已。”
　　“那时我急了而已，难道你想让自己人放出的炸弹缠上吗？”
　　“你急了也不能打我……”
　　“那么紧急的情况下，难道要我以充星榈那孜腔叫涯懵穑俊?
　　“……”

　　天空中划过白光的痕迹，因为现在是尼诺芬的白天，透过大气层所见纷纷落下的火球被过滤了颜色，就像坠落的流星一样，星球上的人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只有少数人会对战斗所带来对星际市场的影响感到忧虑。

　　方舟宇宙能源贸易商行的总裁金.乔伊斯应该算是少数人当中的一位，他是一个身材矮小但器宇轩昂的中年男人，短小但强壮的身体搭配的是总是挂着稳重和蔼神情的聪明脑袋。他属于天生的商业天才，在商业上遇到的问题没有能难到他的，但现在他凝视着窗外天际摇曳坠落的白光，紧紧皱起了眉头。但是在遥远宇宙发生的事情可不是能在此时此刻解决的，也许是想到了这一点，他摇摇头，离开了窗户。

　　他突然莅临尼诺芬分行，令到分行负责人尼尔诚惶诚恐，有那么一段时间还以为是总裁为了昨天的冒失报告来兴师问罪呢。能产生这么荒唐的想法一方面说明尼尔对自己的这次活动真是后怕到极点，另一方面也正好证明了他的想像力之惊人。

　　但现在离开了窗口的金.乔伊斯的确有点非同寻常，他拿起被打回头尼尔顺手搁在办公室书桌上的书面报告仔细看了一遍，然后问了一句让人头皮发麻的话：“尼尔，这是你写的吗？”

　　“是，是一位职员写的。”

　　“职员？这个职员叫什么名字？”

　　“那个……他是一个冒失但热心的低级职员，他已经引咎辞职了，所以，我以为这份报告也不应该继续追究下去了。”尼尔抹着额头上的汗，慌忙应答。

　　“已经辞职了吗？哦，我还是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是。他叫方东.杰西卡。”

　　“方东.杰西卡，试试看能否联系上他，是个人才呢！”

　　而在遥远的西格玛号上的方东，此刻鬼使神差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揉着鼻子，好一阵子都坚决认为这是尼诺芬上某人对他的不守承诺所作出诅咒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