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十年纪》顾*城

12、第三章 IV、V 、VI

　　IV

　　方东带着随时都想合上眼皮的倦意注视着雪佛兰的落座，他是从卧椅上被叫醒的，倒扣在膝盖上看了一半的侦探小说让他抖落在地上，要重新翻到要看的页数让他有些微懊恼，但随后奉上的两杯咖啡则很好的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并有效地安抚心神。

　　雪佛兰的脸很瘦削，配着分明的五官和一头金发，隔着咖啡的朦胧蒸气看来带有贵族特有的气质。方东捧着自己的一杯咖啡，打量着雪佛兰的神情，这还是两人之间在西格玛号上第一次近似正式的谈话呢，从他那严肃的神情可以判断他不是来找他下一盘立体军棋这么简单。

　　看着雪佛兰的神情，方东不禁想起自己妹妹的评语：“雪佛兰是个很认真的人呢，认真得就像吊着重物的绳子，让人想像不到它放松的时候，只能是绷断呢。”

　　查克.雪佛兰.格雷米奥上校在星际是一个响亮的名号，他是渥佛克星球在星际联盟的代表。每个星球国派驻星际联盟的代表可以有多个，但只能有一票表决权，而格雷米奥上校代表渥佛克星球的一票是举足轻重的，因为他同时也是渥佛克星球国独立部队的负责人，而这是星际联盟军队中实力最为强大的一支。从他的号召力角度来说，或者说是从他代表国家的力量来说，帝国要得到他的迫切愿望非常易于理解。

　　这样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就坐在自己前面对饮一杯咖啡呢，方东不由想，这似乎并没有当天在尼诺芬的简陋公寓里面对坐着下一盘势均力敌的军棋要来得愉快呢。想到这里，他知道自己抓住了时光的尾巴，那是无奈。

　　“我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是重要的事情吗？”
　　“也可以算是吧，我希望你加入我的国家来帮助我。”

　　方东皱了皱眉头，这跟他的愿望有所违背，他把眼睛藏在咖啡升腾的雾气后面：“我持的是星际居民证，暂时还没打算加入任何一个星球国的国籍。”
　　“这是一个重要的请求，希望你可以认真听。”
　　雪佛兰开始了认真的说明。

　　方东双手握着咖啡杯，看着杯里升腾的雾气越来越少越来越稀薄，他的表情也起了奇异的变化。
　　十分钟后，方东慢吞吞地开口：“雪佛兰……我以为，这并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如果你不能来帮我，我将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只是……军队的话，实在不适合我。”
　　“但是军棋游戏你玩得相当棒呢，虽然，那只是一个游戏。但也不止是游戏而已吧？”

　　“我个人的愿望是十分卑微的，我希望有一笔小小的金钱，可以找到一个让我和艾薇，嗯，现在加上巴曼，三个人可以安稳生活的地方，很平凡琐碎的度过余生就可以了。躺在榕树下看书晒太阳一直是我的梦想。”

　　“三个人的星际船票，加上生活费可是一笔不菲的数目呢。而且还想躺在树下看书晒太阳，看来只能是中立旅游星球才能有那样理想的环境，要知道，那里的生活费可是很吓人的。而且，在这样的状况下，如果不能解决好联盟和帝国之间的矛盾，这些中立的小星球国都会被卷入战火，所有的国家都不会变成平安的乐园。”雪佛兰无情地戳破了方东的梦想肥皂泡。

　　“这不过是你的个人意志，以个人意志去加入时代的创造，以自己的才华去影响大局，这是正确的吗？”方东不禁也尖锐起来。
　　“我认为是正确的就是正确的，因为我并不是出于个人去考虑。”
　　“有很多自以为伟大的人都是这样作出自以为负责任的决定呢。”方东轻轻地笑了，但是并没有说出来，迎着雪佛兰坚定的目光，他也并没有笑得出来。雪佛兰严肃的脸上透露出内心坚定的信念，他一双眼睛里面有天空的颜色。最后方东只是说：“积极投身时代的洪流，发起推动时代的战斗，这是你的理想吗？这并不像是平凡人的理想呢？”

　　“既然时代会不断发展，战斗迟早会到来，为什么不在最合适的时机发动而要选择逃避呢？毕竟这个时候我们还掌握主动权。”
　　“咳咳，是你，不是我们。”
　　“方东，这的确是我的理想，也是我们的责任。你认为当帝国的准备充分的时候，由他们发起战争，那时的状况会比由我们发起要好得多吗？时机不会等人，它只会青睐能把握它的人。既然我们无法控制时代的发展，而当责任放在我们身上的时候，为什么不试图用尽力量去推动它呢，至少可以使它向理想的方向转化。”雪佛兰这时候站了起来，向方东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以热切的目光注视着他：“请你加入我们吧，这并不是帮助我个人或某一方，而是要帮助这个时代呀！”

　　方东闭上嘴，沉默了好一会儿：“你应该清楚，我不过是个平凡人……当然，你不是。对于时局的动荡和困难，你固然有着投入所有的勇气和热诚，但是，你要明白，在不断变化的宇宙格局和不断发展的时代中，这不过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而已。”

　　听到这样的话，雪佛兰微笑了，开始是嘴角动了动，跟着笑意弥漫。“但是对于我想要保护的人来说，这并不是微不足道的插曲。阁下也有爱着的人，像艾薇，巴曼，你会为了她们不吝啬自己的生命来保护的对吗？而对于我，我也有爱着的人，而我更希望自己的行为可以保护更多的人，和他们爱着的人。将人类所遭受的苦难减到最低，让大部分的人都能保留生命，得到幸福……这就是我卑微的愿望。”

　　方东凝视着面前的年青人，雪佛兰的年纪应该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两岁吧，被时势放到这样的位置，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他淡淡说：“雪佛兰，你应该知道，不但是别人的生命宝贵，你自己的也同样应该珍惜。”

　　“啊，这个你放心，本质上来说我惧怕死亡，因为我还想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享受甜蜜生活呢。而且，不怕你取笑，我的另一个愿望要比你的俗气得多。”雪佛兰抚抚自己的头发，笑意如阳光闪烁。“就是希望长眠在一个有雪白十字架墓碑的坟墓里头，而我的子子孙孙每个月都来给我献上鲜花，我在地下看着他们成长，再加添一大堆后代，个个健康快乐，调皮一点最好。”

　　“这幅幸福生活的蓝图还真是吸引哪，只是……”方东无声地叹了口气：“如果我不能胜任你的期望呢？”
　　“那这场与帝国的对抗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输了，我们将一败涂地，因为我把你的因素计算在内了。”
　　“这是哪门子的计算方法唷。”方东不满地嘟囔着，接触到雪佛兰恳切凝视着自己的目光，换上一句：“我还有一个问题：这是命令吗？”
　　雪佛兰在方东的语气中感觉到无奈而顺从的味道，但这让他高兴，他笑了起来：“如果你同意，那是请求。”

　　唉！方东啜了口冰冷的咖啡，苦得让人想哭。

　　V

　　捷森星球上的星际联盟委员会专用会议室内一片混乱，代表们交头接耳面如土色，随之是打翻茶杯、坐立不安、踱步、碰撞……这当然不是因为渥佛克星球的代表莅临的缘故。

　　雪佛兰和方东还没有接近会议室已经撞上七八个神色慌张在走廊打卫星电话或低头暴走的代表，其中有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大个子一直低着头，差点撞在了方东身上。即便是好不容易让他擦身而过，这位代表也没有道歉的意思，整个人看上去失魂落魄。

　　雪佛兰皱了皱眉头，他认出了这个人，他是力克星球的代表，与他抱持极为近似的政见，一直是很好的合作伙伴，但是他现在简直就连面前的雪佛兰也视而不见。雪佛兰转身把住他肩膀：“埃森，发生什么事情了？”

　　“喔，是格雷米奥上校呀！”埃森总算是把雪佛兰给认出来了。
　　“我刚刚赶到，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大家好像都很惊慌。”
　　“你知道从科萨尔来的瓦斯特少校吗？”
　　“知道，我就是为了他带来的消息赶来的。”
　　“太迟了……瓦斯特少校今早被杀了。”

　　雪佛兰因为震惊松开了把住朋友肩膀的手：“这……”
　　黑框眼镜大个子苦笑摇头：“里面的代表们已经乱成一团，事情发生了，但是谁也不知道凶手是谁，而且这样一来，大家互相谁也不相信谁，大家已经没有办法坐在一起好好讨论要怎么解决事情了。我是出来透透气的。”

　　雪佛兰沉默着没有出声，情势突然起了急剧的变化，现在已经成了难以控制的地步了，他回来得还是晚了一步。
　　在他身后的方东这时咳嗽了一声，吸引了大个子的注意力之后开始发问：“这位埃森先生，我想请问一下在这件事情发生以前，大家的意见是怎么样的呢？”
　　“这位是……？”
　　“这位是我们渥佛克的新代表方东.杰西卡先生。”

　　听着雪佛兰这样不尽人意的介绍，方东只好勉强苦笑一下，埃森却是个直性子的人，在表示欢迎的同时却也毫不掩饰心里的疑问：“那雷欧中校呢？他调职了？”
　　“呵，他需要赶回渥佛克，我有新的任务需要他的处理。”
　　“是这样啊。”大个子笑了笑，随即又被苦恼掩藏：“事情发生之前的形势可说是比较均衡的，主战派占了有57％，主和派虽然票数比较少，只有40％左右，但是由于有渚立连家族在，所以还有一些代表是犹豫不决的。”
　　“渚立连家族，他们是害怕开战的话，自己家族在帝国边缘星球的矿石开采计划会被迫搁置吧。”
　　“我猜也是，这个年代，谁不为自己的利益打算呢。”

　　方东点点头，稍稍打断了一下雪佛兰和埃森：“现在帝国来的叛徒被杀，大家的意见又会改变了吧？”
　　“我还不大清楚，但是我出来的时候，里面的代表们已经陷入互相指责和推卸责任的状况里面，我就是受不了才出来的。以我看，大约现在会主战派占上风吧，毕竟，已经非打不可了。”
　　“不，我不是这样看。”方东淡淡一笑：“毕竟现在以处理了叛徒者为名向帝国摇尾乞怜要来得更简单吧。”

　　“啊？”埃森代表惊愕地注视着方东，后者报以无辜的笑容。
　　雪佛兰苦笑：“方东代表喜欢说笑话，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但是也指出了可能存在的事实。我也认为现在主和派怕已经控制了局面吧。”

　　“现在需要打断他们的争执，重新收拾起战意可是不容易的事情。”雪佛兰看向方东，眼睛里面透露的信息很明显是：“幸好你同意来。”但是方东心里却自己曲解成另外的一句话：“幸亏带了你来。”
　　简直就跟带了某些能帮小忙的宠物来所抒发的庆幸感情差不多嘛。

　　室内的代表们乱成一团，有小部分难以忍受或支撑的都已自觉离场了，余下的大部分代表虽然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座位，但放眼一看，他们有的在不断抹着自己冒着冷汗的脑门，有的不断地喝着冰水或其余一些让自己冷静或提神的饮料，有的双目无神自己在发呆，有的则面红耳赤与周遭持不同意见的代表争论如斗鸡。整个会场回荡着一种焦躁不安的嗡嗡声，令到气压上升使人胸口郁闷呼吸急促感觉不适。

　　突然之间，随着轻微的“劈啪”声，会议室内的灯光全部关闭，整个会议室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如苍蝇般的嗡嗡声随之静止，黑暗给发胀的头脑敷上一帖冷静剂。黑暗的静寂中，每个人都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和急促的呼吸声。

　　在有人开始无法忍受的时候，灯光再度打亮，雪佛兰从推开的会议室门大步走入。他适时出现打断了代表们即将出口的抗议和疑问，也中断了打算继续的争执。他穿着银色和深蓝相间的渥佛克军服，握在手里的军帽帽徽和上校肩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神色坚毅沉着，只注视着前方，金色发丝微微飘扬，大家被他军人与贵族相揉合的风采所摄，会场内依然保持静寂。

　　雪佛兰一直走到主席台上，那是代表们轮流发言的地方，现在上面空无一人。没有人在这里堂而皇之地发表自己的意见，那么，就轮到自己吧。雪佛兰站在台上，“抱歉我现在才赶来，谨代表渥佛克星球国向在座诸位致歉。关于此次帝国秘密军事研制基地计划外泄事件，或许诸位已经有了大致统一的意见……”

　　雪佛兰的声音和姿态并没有一贯以来予人的昂然感觉，相反代之而一种坚实的沉痛，却更恰当地在此时抓住人心：“但联盟委员会的具体行动步骤还未曾确立，在这之前，请诸位给予一些耐性和时间让我在此陈述渥佛克星球国的意见和理由。星际联盟是忠实于大众利益的自由联合体，请诸位秉持这种精神，得出一个最合适的结论。”

　　会议室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了，方东小心地走了进来，刚刚就是他遵从雪佛兰的命令恰到好处地拉下了电闸，然后在三十秒后又重新恢复通电。他在会议室最后排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远远注视着雪佛兰在台上的演讲。

　　现在除了雪佛兰的声音在会场内回荡外，暂时还没有人发出声音，似乎大家都在听，或者是陷入了自己的深思当中。但是方东注意到有不少人的嘴角是挂着不屑的冷笑的，还有不少人目光游移，这些人并没有认真地听和思考，他们有的是在寻求意见不同者的破绽以求各个击破，有的则是抛弃了自己的立场，单纯地寻找强者以作依附。

　　坐在最后排的方东似乎处在一个被遗忘的角落，他轻轻地苦笑：“雪佛兰，你这样的努力有用吗？这不过是群乌合之众而已，他们只会顾及自己的利益，倾注这么多的心血和努力，有用吗？”

　　身边灯光一黯，大个子埃森走了进来，坐在了方东旁边，抹了抹自己额头的汗，稍稍有点尴尬地笑着说：“虽然已经不抱希望了，但能听听格雷米奥上校说出我们的意见也是好的。也只有他能办得到，如果是我们说的话，都会被看做不能被重视的噪声了。”他看了看方东，“说起来，杰西卡代表也得做好准备了，等格雷米奥上校发言完毕，就是大家激烈讨论的时候，那可是大混战，希望大家都能帮得上忙呢。”

　　方东的脑里因之而想起随雪佛兰来赴会前艾薇对自己说的话来：“方东是不喜欢这样的政治活动的是吧，不得已答应了雪佛兰也许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吧。但请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事情，任何时候，需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为何而做，这样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才能保证自己能完成事情。既然答应了，就请坚持到底，从内心开始决定坚持到底，不然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做呢。”

　　方东笑了笑，艾薇有着她自己的智慧，她对处世有着坚定而尖锐明确的态度，有时候是自己这个糊涂兄长不能比拟的。于是他朝埃森点点头：“没错，我会尽力而为。”

　　雪佛兰的演讲已告一段落，果然立刻有人迫不及待地提出反驳：“格雷米奥代表，这些日子以来，因为战争潜在的压力，社会、经济、民生等领域存在的问题越益尖锐，暴力事件时有发生，这都是某些人需要战争的态度引起的恶果。可想而知，战争一旦爆发，这些问题更会日益严重，一个好的政体也就是能成功维护人民生存环境的政体，请问你认为发动战争的政体可以保障这些吗？”

　　“狼佛星球代表，请你注意，‘某些人需要战争的态度’不是指我吧？请弄清楚，我需要战争的态度并不能引起恶果，引起恶果的只能是帝国的宣战。我承认，战争爆发后，社会问题会比现在严重，但那是为了往后的平安而努力，就像分娩前的阵痛一样，是充满希望的必需。现在各国的能源都宣布匮乏，这是拜帝国所赐，他们希望通过能源限制而让我们营养不良而死，难道你认为假如我们屈膝求全的话，帝国会放松对我们的钳制吗？我告诉你，不！决不会！软弱的表示只会让套在我们咽喉上的绞索越收越紧而已。”

　　“我并不认为这是宣战的时机，相反，我认为这是一个缔结和平的时机。向帝国示意并不是表示软弱，相反是我们有自控力的表现。我们的星球国经过年来的资源限制，人民的生活受到影响，人心不稳，相信在这个时候宣战并不是明智的决定。战争并不是人民乐意见到的，只会给他们带来痛苦而已，我们星际联盟就是为了人民的利益而联合的，如果因为某些人意志而肆意掠夺了他们的自由和意志的话，恐怕他们会弃我们而去，奔向更能体现他们的权利和自由的政体吧。”

　　“就像人体会衰老，一个政体也会堕落而颓废。它堕落的理由不是别的，恰恰是不敢正视自身的问题和迎接外来的挑战。说到民意，舒诺呐星球代表，你认为你这样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就能代表贵星球百万民众的民意吗？我们都需要肯定的是，星际联盟是为了各国的自由，为了联合起来抵抗帝国的侵略而建立的，而现在这样一个大考验摆在面前，为什么大家愿意舍弃了根本的原则精神，而为了暂时的一点安逸而不敢面对呢？”

　　坐在后排的方东跟埃森相视一笑：好像雪佛兰已经应付有余，不需要大家的帮忙了。

　　但随即有一个淡黄色头发的高个子站了起来，他似乎是某派人的代表，他一站起来，几个抢着要发表意见的代表都噤声了。
　　埃森摇着头：“他就是捷多.渚立连，代表渚立连星球国，他们是主和派。”

　　“渚立连家族……糟了。”方东想起了一些东西，连忙站起来打算快步冲到台前的时候，站在台下的捷多.渚立连已经开始发言：“阁下的意见非常有感染力，但是大家的意见还是需要诸位决定的。我有一个提议，不如现在就此问题予以投票表决吧，正如格雷米奥代表刚才所言，时间紧迫呢。”

　　方东暗暗叫道：“不行不行，不能同意，明日再表决。”一面快步往台前走，过道两旁列席的代表都对他投以好奇的目光。
　　雪佛兰却没有注意到方东，他处在捷多.渚立连的目光逼视下，一股无形的压力由下而上，迫使他不能放松，那是来自整个家族甚至整个势力的压力，他不得不全力以赴。在对方碧绿的眸子注视下，雪佛兰微微一笑，竭力化解压力于无形：“立刻投票表决……同意！”

　　方东蓦然停住脚步，闭了闭眼睛。明显地，这次雪佛兰的判断出现了偏差，对方若不是有绝对的把握是不会提议在此时进行投票的，虽然雪佛兰刚才的演说和议论表现极好，但暗流是看不见的，政治的丑恶正在于此。
　　雪佛兰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对方，从正面意义上的，这种失误将导致直接的失败。

　　VI

　　方东的判断是正确的，包括方东和雪佛兰在内，一百一十六名议员投出的六十九张有效票中，主战派票数只有二十七张，换言之，星际联盟决定持此机会向帝国主动递出橄榄枝。

　　行动计划随即制定并进一步表决，并即场公选出与帝国皇室向有友好往来的渚立连家族推举代表担任和平使者，由渚立连家族代表带着一份详尽的瓦斯特少校的交代记录以及少校的死亡证明到克里斯特尔帝国直接求见亚历克萨少帝，在询问科萨尔武器研制基地情况虚实的同时提出与帝国签订和平共处协议。

　　计划的制定和通过如此快捷异常，明显早经过有计划的部署。

　　“踩着投靠者的尸体去向皇帝摇尾巴，真亏他们想得出来！”方东小声地嘀咕，但并没有能使雪佛兰的脸色好看一点。
　　那个高高瘦瘦的黄发青年捷多.渚立连又走了过来，他的笑容也是贵族化的，但因为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让人觉得难以亲近，而淡黄色的头发则让方东觉得他是营养不良。捷多.渚立连朝雪佛兰笑笑，半真半假地道歉：“格雷米奥上校，很抱歉这次又不能按你的意见进行了。不过，这出于大家的意见，有时候，个别人的意见也只能服从大众了对吗？”

　　雪佛兰沉默了一下：“不错。但是我现在更希望的是能够抵挡住帝国随之而来对我们的侵略，他们第一个进攻的对象恐怕就是捷森星球了吧，这里集中了这么多希望与它交好的代表们，不示意一下怎么行呢？”

　　“呵呵呵，上校未免太杞人忧天了吧，还是对我们渚立连家族代表的能力不信任呢？”
　　“就是因为是贵家族派去的代表才更不让人放心的嘛。”看着对方脸上的笑容分明凝结，雪佛兰笑了笑：“毕竟渚立连家族的势力在联盟内起到非常重要的支持作用，贵家族代表又身先士卒，为了大家的福利深入帝国，如果在会谈过程中遇到了什么安全的问题，那可真让人过意不去了。”
　　“喔呵呵，是这样呀，格雷米奥上校太让人难为情了。”报以虚伪的假笑之后，捷多.渚立连压低声音，“其实我们家族还有另外一个提议准备提请的，但今天大家都累了，就推迟到明天吧，还是跟阁下有关的呢！”

　　“噢？”雪佛兰虽然十分厌恶对方，也相信对方不会作出什么有利于自己的决定，但也不得不做一下表面的功夫，稍微装出感兴趣的表情来。
　　“是这样的，我们打算提议由格雷米奥上校担任星际联盟宇宙军队的临时司令官，监控着帝国的一举一动，假如他们真的对我们进行侵略的话，就得依仗上校你这样有能力的人来保护大家啰。”

　　临时司令官？这分明是对方害怕主和出现什么问题的时候需要找个军方代言人来负起责任嘛。在旁边的方东听得咳嗽了两声。
　　雪佛兰却微笑道：“为了成员国的安全，我愿意担负起这个责任。”
　　“那就这样先说定啰，明天上校可不要推辞喔。”对方一脸高兴地告辞了，这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幸灾乐祸吧，假如帝国真的攻打过来的话，可有替罪羊挡住了。假如战争胜利了，大家当然不会想到回头去追究主和派的错误意见，即使战争失败了，也有负责指挥战斗的人去负上个全责了。

　　“雪佛兰，这样好吗？他们想推卸责任而已。而且，星际联盟的临时司令官也是需要受委员会的决议命令调配的，不过是充当一件不能有个人意志的工具而已。”

　　雪佛兰转回身来，迎上了方东征询的目光，他再次微笑，“其实这次事件的处理我已经料到多半是这样的结果，假如我真的当上宇宙军队的临时司令官，会使事情向好的方面转化。方东，抱歉之前并没有把任务所有内容向你透露，只透露了需要主动发起战争决议的方面，但现在战争暂时不会由我们这方引起，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充分的准备和等待。雷欧在后天会到达渥佛克，他会在那边进行精锐部队的筹备。第一枪由谁打响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我们需要抓住这个时机进行一场威慑的战斗。……也许，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工具吧，虽然需要体现委员会的意志，但是战场上的所有一切，都掌握在我的手中呢。现在就让我们等待帝国方面的异动吧，假如没有料错的话，那天很快就会到来了。”

　　但雪佛兰说的“很快到来的那天”却迟迟没有来临，代表们在偶尔会餐的时候，谈论的话题也越来越倾向于和平会谈的成功。帝国方的平静令到日程的推移散发出表面和平的味道，就连少数的主战派也因为暧昧不清的局势而逐渐放松了警惕，只有雪佛兰坚持认为，帝国迟迟不发动攻击决不是因为和谈的结果，只能是更大的阴谋。他接管联盟的宇宙军队操练更为紧密，驻扎在捷森周遭星域的星际联盟军队都接到了随时待命的通知，战争即将来临前的阴云密布在联盟除委员会以外的地方。

　　六月三十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联盟内爆开，将备战的阴云击得粉碎－－“科萨尔武器研制基地”于二十五日发生暴乱，经过十三小时的战斗，暴乱分子掌握了基地的控制系统和主要武器，放逐基地的负责人和官员。暴乱分子叫嚣着要宣布脱离帝国远离联盟作为独立势力而存在，所凭依的就是基地上占帝国战力十分之一强的武器。

　　“难怪帝国无暇顾及我们，看来皇帝是忙着救自家后院的火吧。”雪佛兰听到这消息不禁笑了起来，“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呢。”
　　“不错啊，好战分子正好趁此机会混水摸鱼大捞一把。”方东在旁边的椅子上懒洋洋地说。
　　得知这消息的时候两人正好在一间不起眼的小菜馆里面吃饭，这份特别的调料令到雪佛兰大为兴奋，却令到方东因为想到战斗迫在眼前而大倒胃口，结果晚餐草草结束，两个人都没吃饱。

　　联盟收到的消息是比较真确的，除了基地负责人被放逐一项。
　　叛乱发生当晚，基地负责人戈尔迪.弗雷德利卡上校在睡梦中被惊醒，黑暗中耀眼的火光和嘈杂的人声令他意识到事件非同寻常。当近侍官气喘吁吁地赶来拍他的房门时，他已经穿好了一身的战斗服，那是操控戈麦斯所需的战斗服。

　　但叛乱者明显经过有计划的部署，弗雷德利卡上校刚步出府邸就遭受激烈的攻击，在损失了忠实的近侍官员后，弗雷德利卡艰难往地下工场进发。他最恐惧的事情是敌人抢在他之前攻陷指挥部，届时地下工场及武器存放所就完全被敌人控制。在到处都是敌人，甚至分辩不清任何人是敌是友的时候，他只能信任自己可以控制的力量，那就是戈麦斯。

　　万幸叛乱者并没有及时以充足的人力封锁地下工场，他们集中全力攻击指挥部，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控制系统，他们并不是对新型武器一无所知，但是他们高估了控制系统的能力，这也是长期以来帝国军部依赖系统控制的思维后遗症，他们忘记了或是根本不了解会存在这样一部完全脱离中央控制系统而靠驾驶者操控的超级武器。
　　拜这些人的惯性思维和短视目光所赐，或许还得感激一下自己所做的保密措施，当弗雷德利卡终于进入戈麦斯胸口的驾驶室并发动控制系统的时候，他从自己颤抖的手中感受到自己的幸运。

　　但幸运并不持久，当戈麦斯准备起动去歼灭围攻指挥部的叛乱分子时，指挥部被攻破，中央控制系统被掌握，地下工场在三秒内完全关闭，激光发射器、导弹塔林方阵、毒气长廊完全落入叛乱分子手中。地下工场和武器库内一片漆黑，只有激光发射器的监测头四处转动，红色的细小激光四处扫射，不少射到戈麦斯银白的机体上随即反射开，只要有任何异动，它立刻就可以捕捉到。

　　黑暗中危机四伏，弗雷德利卡听到自己汗水滴落在金属质战斗服上溅开的声音，他清楚知道，投靠联盟的时机已经过去。所有新武器的资料和图则都已落入叛乱者手中，现在他这位负责人只余下这台未经测试的机体和自己而已。

　　假如持戈麦斯在基地跟叛乱分子进行搏斗，将会给基地制造不可挽救的损失，叛乱分子所损失的也许只是他们的野心和性命，但帝国却会丧失十分之一的精锐武器，更重要的是，最近十年来致力研制的新武器资源也会随之毁于一旦。假如是亚历克萨大帝，一定更希望自己活着把戈麦斯带回帝国而不是留给叛乱分子，甚至因为打斗而有所损害吧？

　　驾驶室内的弗雷德利卡上校紧紧闭上自己的双眼，驾驶室内的氧气虽然可以供给驾驶员十二小时的呼吸消耗，但是上帝留给他的时间可没有那么多，叛乱分子现在一定在外面大肆搜索他这位负责人吧。也许，现在并不是思考返回克里斯特尔时少帝会怎样处罚自己的时候，而是更应该祈求在冲出基地的时候不要给导弹打中吧，这就需要在八分钟以内突破所有的封锁，冲出星球大气层消失在宇宙才行。

　　“原来戈麦斯需要经受的第一个考验就是逃命呀！”驾驶室内的银发青年苦笑起来，戈麦斯完美的躯体在他熟练的操控下开始动作，所有的激光发射器监测头都停止在这个方向，各个方向投射而来的红光聚焦在那银白色的战神身上。

　　在叛乱者惊恐或狂热的目光中，那具银白的人型机体冲天而去，往封锁星球大气的闭合物冲击，侧翼的推进器射出耀目灼热的火花，让所有的光束武器都失去颜色。

　　“导弹发射！”但随着号令结束后的余音袅袅，叛乱者们都清晰看见那庞大的钢铁战士抽出一根长长的金属棒，随即金属棒头喷溅出弯曲成镰刀状的高强度粒子光束。钢铁战士双手挥动武器，将正作发射准备的导弹发射基座削成两半。在令人毛骨悚然的火花毕剥中，上层钢铁基座轰然倒下，随即爆炸成一个大火球，热浪波及周遭，让人的毛发都烤焦卷曲起来。

　　银白色的身躯冲出星球大气层，在叛乱者头上投下一片阴影，那是死神的阴影。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