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雷劈的 ...
-
眼见猩红色的舌头稍作停顿,再次以雷霆之势席卷而来,易恒握紧阴龙尖牙的手微微蓄力,此举正是在给它——
拔牙。
江好仅瞅着,就感到身临其境的牙疼,登时忘记浑身散架般的痛感,不禁替阴龙“嘶”了一声:“手下留牙。”
易恒扯出一抹淡到极致的笑:“看来你做好人的决心,很是强烈。”
在韶华寺朝夕以对的印象当中,仁王殿下很少朝她露出笑意。江好私以为,仁王殿下定是厌恶她的名声。正如他始终秉持心之所想,对她不屑一顾。
甚至质疑。
而今,易恒嘴角微微上扬的淡笑,近乎夺魂摄魄地使她目不转睛。
原来男神笑起来,还是男神。不会因为接地气,而被扯掉脸上神秘的纱阙,露出与常人无二的面容。
江好承认,易恒的笑真的很动人。哪怕那是在寒冷中转瞬即逝的高岭之花,也足够蛊惑世人为他赴之热忱。
易恒收起笑,正色道:“江、好。放手。”
他喊自己的名字向来独具特色,每个字都像无比清晰地刻在他心里,回响在她脑子里。
明明就像自心里长出的语言,却如汹涌洪涛跌宕经过。
江好这次没听他的话,固执地摇摇头,抓住他的手不放。
易恒俊彦的眉目募地一紧:“为什么不放手?”
汗津津的脸蛋写满“艰难”二字,江好轻轻叹息:“如果不是心底还有些许的柔软,谁会选择在如此险境下孤注一掷。”
想到高台上等着拿回紫蕾救命的江善,因用力紧握而斑驳青筋的手骨节一屈,从江好单薄纤瘦的身体里,似乎迸发出一股不属于她的力量,竟硬生生将易恒由半悬空的状态,拉回到正面临龟裂的地面。
再细细一看,那股力量果然不属于江好。
是来自她背后的背后。江山体内爆发出的力量。
容锦凤目一眯,面带春风笑意,道:“江家果真藏龙卧虎。”
江好悬空的双脚回到久违的地面,刚才掷地有声的豪迈之气,顿时消散一空,她拍了拍微微耸起的小胸脯,安抚自己:“别怕别怕,就当是升级打怪。通关不成,大不了从头再来。”
话虽这么说,脚步还在虚晃,这回不等江山反应,容锦打先将江好公主抱起来:“好好,还是到我怀里来吧。舒适又安全。”
尽管江好不想承认,但容锦轻功一流,能在峭壁上平若无物的凌波微步,只见他抱着江好不疾不徐地立在星河天机阵旁边,看稍作喘息的江山易恒与阴龙缠斗。
正当江好对这种“作壁上观”的行为不耻,容锦分外自然地拍打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似在抚平她小鹿乱撞出嗓子眼的心。
就像在初见的那场湖边风月,他气质华贵雍容不凡,是骨子里的。对她的亲昵爱护,亦是骨子里的。
“好好,你对我,生疏许多啊……”容锦的脸上仍挂着散漫笑意,尾音却划过一丝不平。
江好是个龟性子。对待感情,慢热,又温吞。
喜欢细水流长的相处,抗拒一切突如其来的激烈。
即便在穿越前对待温善,也一直是守礼而克制。
更何况,她携满腹疑惑穿越而来,被渣女的“光荣”事迹弄得焦头烂额,又眼见和温善长得一模一样的江善,再次违背誓言与别的姑娘执手月下,相看两欢喜。
使她本就比旁人慢上几分的性子,彻底深陷泥沼难以爬上来,何谈梳理起周边人的感情。
江好问道:“义王殿下认为的生疏,是我不再依靠你了么?”
容锦表情凝滞。
看来是她猜对了。江好微笑:“我认为的喜欢,应是草木对光影的钟情,绝不仅是保护与庇佑。”
容锦一默。
趁他晃神的空隙,江好朝着紫蕾奋力一跃,万千黑紫色的天雷当头劈下,一道不差地落在江好身上。
江好只觉整个灵魂在瞬息间,和自己孱弱的身体分离开,轻飘飘地触及顶部的星河天机图。有唯美斑斓的霞光将她缓缓包裹住,回神后的眼前是一片苍茫云野。
原来死后的天是这样澄澈轻透,任江好抬起青葱般的指尖,扯下一丈云霭,揉巴揉巴,当棉花糖,扔进嘴里。
雪盐似的清甜爽口。
江好开始怀念起家里的老式咖啡机,每到黄昏后的午夜,在露天的大阳台上,用咖啡豆填满机身,听微微的嘶哑稍纵即逝,紧接着就是重复而优美的旋律。
她抱着一只叫“傻壳”的银渐层,享受猫在熟悉的人身边才发出的呼噜声,楼下就是闪烁霓虹灯的街景,来往着形形色色的人们。
而她就像躲在人世间窥探清闲的旁观者,用迟钝的外表去伪装成无坚不摧的外壳。
她时常会觉得疲倦,被工作拖拽得满身铜臭,可只有圣人不会为五斗米折腰,普天之下的凡人皆需如此。即便像她这样慢性子的人,也逃不过认命,在忙忙碌碌重复不断的生活中,于黄昏后的午夜,才能找回一丝内心的自己。
她有时也会想,如果脱离那个坠累的躯壳,她的灵魂是不是洁白无瑕,可如今,她认真瞧了瞧,洁白未必,无暇一定不是。
她的灵魂上布满细微的裂缝,仿佛是不完整的自己。
可什么样的人,能称得上“完整”?
又是什么样的人,能称得上“好”?
江好初来乍到,只想做个“好人”,努力收拾烂摊子,替原来的“江好”擦屁股,唐突至极,荒诞至此。
眼下回想江山中蛊的细枝末节,也许令江家悬在刀尖下的,从来不是原先的“江好”,而是她故意为之的那些个“好事”。
犹如一瓢冷水从头浇到脚,灵魂状态下的江好也不禁颤抖。
她不能停留在这片苍茫的云野体味清闲。
至少不是现在。
等再回过神,她已经自空中跌落,狠狠摔在阴龙的头尖。
手里紧紧攥着的,是那朵不世之花。紫蕾。
江好能感觉到,掌心的灼热,快要吞噬她的所有。
可一想到江善还等着紫蕾救命,下一刻便蒙生出莫名的胆气。江好称之为——“龟类也是有勇气的。”
怀里的慢慢五味陈杂:勇气归勇气,你闻闻身上什么味儿?
江好一惊,见过被太阳晒糊的,没见过被雷劈糊的!
她浑身上下,无一块完好的皮肉。
此刻就像脚下正在蜕皮的阴龙,说不出的丑陋滑稽。
“过来。”方才还与阴龙捍旋一通的易恒,终于腾出手将她从阴龙的头顶扯了过去,见她眉毛都被烧焦了,忍俊不禁道:“新造型?”
江好勉强不垮下脸:“啊,是。喜欢吗?也整一个?”
易恒回应:“龟类壳子硬,人恐怕学不来。”
江好咬牙切齿:“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好。”
以前有句俗语,强扭的瓜不甜。现在仍有句俗语,甜不甜的,尝一口不就知道了。
易恒决定尝一尝。
但见他抱着江好腾身跃起,在江山的帮助下,落到阴龙两眼之间。
不用多说,绝壁上立着的容锦当即扔来一把匕首,也不知道他的袖子里到底能装多少物件,跟机器猫的口袋有得一拼。
江好还在纳闷易恒好什么好,旋即被阴龙狂甩头的颠簸感,弄得胃里跟着翻江倒海,她极力忍住吐阴龙一眼的冲动,余光中是易恒拿起容锦扔来的匕首,和江山配合出必杀一击。
“噗嗤”一声脆响,阴龙的脑壳仿佛被拍碎的西瓜一般,迸出一些红的白的东西,迎面撒在易恒目光沉敛的脸上。
他的面孔始终平静而俊美,像诸天神佛在朝她诵经。
易恒却没有赶尽杀绝,他松开那把深没阴龙脑壳的匕首,任阴龙痛苦嚎叫之下,对他闪烁着畏惧的眸光,就这么沿着星河天机阵,缩回头顶的穹顶之上。
“赶狗入穷巷。”容锦飘飘洒洒地过来,展开扇子,摇了摇。
江好想说,阴龙是不是狗,她不知道。但容锦是真的狗。
连江山身上的雪锦衣,都在打斗中被扯得四分五裂,露出精瘦又结实的胸膛。而容锦的紫衣似乎一直荣耀而高傲,透着股不染纤尘不近人情的冰冷。
容锦顺着江好忿忿的目光,打量起她手中攥着的紫蕾:“这就是江家陵墓孕育千年的珍宝?看起来似乎还没我锦玉轩的菱角珍贵。”
江好捏着紫蕾不说话。
容锦抬起扇子轻敲她的头,唤道:“好好?”
只见她眼白一翻,竟是妥妥热晕过去。
怪就怪在手里的紫蕾,比捧着个火炉还过犹不及。没听说草药还有热晕人的功效啊。
江山:“……”
易恒:“……”
容锦长叹一声:“何时如此莽撞了。”
空手套紫蕾?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短短一夜,江好连晕三回,后来还是被一盆水泼醒的。
这回真的是透心凉,心飞扬。江好湿漉漉地坐在放置棺椁的高台上,湿漉漉地看着方圆不知从哪挖出个破铜壶,也不管脚下的浅滩干不干净,就不管不顾地朝她泼一脸。更是湿漉漉地被不耐烦的方大小姐,拎着衣襟头朝下,要在浅滩里泡一泡。
江好只想有气无力地喊,周围还有没有正常人了?
也不管管。
再这么任由方大小姐折腾下去,她怕是会比江善还要英年早逝。
江好就这么随口念叨出来,哪知那方手足无措地将她一扔。
江好立刻成了“倒栽葱”。
果然,人如青葱,不是平白来的。
江好努力从清潭爬起来,方大小姐圆脸苍白,说话都结巴了。
“江、江、江……”
多么熟悉的旋律。江好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本想当即给她来个变脸,可惜自小脸皮有些薄,当年跟老师傅学都没学会。
“坏、坏、坏……”
怎么还会卡带了呢?江好摸了摸方圆的额头:“没发烧啊?”
方圆忽然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逗得江好忍俊不禁。可她的模样实在太悲伤了,悲伤到江好顾不得笑她痴癫,便瞬息明白了她全部的意思。
有时候,心有灵犀更会出现在女生身上。
江好僵硬地转过头,方才看清易恒和容锦,包括见面不久的江山,都列在水晶做的玉架旁。无数陈列整齐的棺椁里,只有一个是被打开的。
此刻正小心翼翼地再次被合实。
呐,你听过心碎的声音吗?
它无声又沉默,却如洪荒巨兽,一口吞没。缓慢咀嚼。
江好踉跄地站起,方圆像做错事的孩子,犹豫地扯着她一片衣角,却止不住她像风一样,经过所有人的世界,绝然地扑向那本该永远被打开的棺椁。
方圆从未见过慢吞吞的江好,能有这么快的速度。以往她即便是坏的,也坏得不敢作声,连张扬,还透着几分虚张声势。
只有此刻的江好似乎摒弃一切小心,毫不掩饰地将自己鲜血淋淋的内心敞开。
看,她的心在流血。
“哥……”她小声怯懦的喊,怕吵到棺椁里月白如练的他。
她的双手颤抖又颤抖,最后坚定无比地环住他的脖颈。
将头深埋在他早已冷清的气息,克制又放肆。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