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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全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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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质阶梯蜿蜒向上,一行人只觉爬过了几重山。
江好确信:江家陵墓不是给活人进的。
这条阶梯仿似看不见尽头,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抬头即是倒挂星河的浩瀚。层层碧波由穹顶上的星河天机阵,跌宕而出,像徐徐展开一帧精美绝伦的画卷。
然而江好顾不得多望,心有戚戚,在麻木不停的颠簸中哼唧:
“我的胳膊肘啊……”
“我的波棱盖啊……”
“我的腰间盘啊……”
待左边易恒、右边容锦同时瞟她一眼,立马改口:“都不疼。”
乌龟慢慢蜷缩在她手心,也长吁一口气:累死个龟。
江好睨视:你疼什么,就会躺手心里,也不下来爬。
慢慢回以不屑:你不也是。人家江山背的你,你哪疼啊。
此时的江山:……烦死了,背上这一人一龟。
容锦朝江好比出‘公主抱’的姿势:“好好,快到我怀里来。”
江好将江山的脖颈圈得更紧些:鬼才要到你怀里去。
“慢着。”易恒忽然驻足,睁着勾玉般分明的眼睛,盯着玉阶边角一块缺口,道:“方才见过。”
江好也认得边角的缺点。离上一处类似的缺口,走过二十四步。江山看似身形精瘦,肩膀却很宽,趴在上面颠簸感极小,也方便她能有更好的机会观察四周。
按江母的说法,江家陵墓只有在族人故去的时候,由守陵人双双持佩挂开启沉如千钧的断龙石。
自断龙石开启后,外人不得随意进入,惊扰先祖安寝之所。
只由几个抬棺的江家族人,吭哧吭哧地将棺椁置于高地。
江好白日见过几位抬棺的族人,皆是宽脚面后脚板,猿背蜂腰,走起路来虎虎生威,一顿能吃八个肉包子,顺带喝两碗甜豆汁。很是费钱。
那些人抬着江山的棺椁摇摇晃晃进去,从昏暗仅透出一丝光亮的陵墓中,隐约可见他们踩着奇怪的步法,好像作法似的,一点不受阶梯蜿蜒的影响。
就像眼前的江山,洁白衣袍轻轻摆动,像池中迎风摇曳的莲。他脚下踩着的,似乎就是抬棺人的步法。
“江山,你看过鬼吹灯吗?”江好的声音澹宁而悠长。
江山微微侧过脸,正对她温热的吐息,面色倏然泛红,将修长如天鹅般矜贵的脖颈,悄悄往下耷拉:“没听过。”
江好不紧不慢地跟他念叨:“里面写过一种悬魂梯。它还有个高大上的名字,叫潘洛斯楼梯。不管怎么往上走,都会重复循环,最终绕回原点。就像我们刚刚走过的那样……”
容锦闻言淡笑:“这么说,我们从刚才开始,就在原地打转?”
易恒摸出石壁涂抹过一层微粘的液体,道了声“确实”。
江好从背上滑下来,抱着晕头晃脑的慢慢,对沉默寡言的江山道:“你得跟我们说实话。穹顶上的紫蕾是不是不能动,又或者,星河天机阵能不能闯过去?”
看样子他们虽一直在原地打圈转,但和方圆所在位置仍有一定距离,不然以‘荣国一哥’的脚程,不至于半天追不上。
眼下只有一种可能,江山没说实话。且一直带他们转圈。
见江好问了,江山沉道:“星河天机阵有阴龙守护。更何况摘紫蕾的人,按江家规矩,需以血为祭。”
“什么意思?”
“铁壁生花,花开千年。她是毒,亦是药。”又是这句。
江好挠挠头:“你说的字面意思我明白,能不能再具体些?”
“摘紫蕾者,要用鲜血浇灌,身中剧毒。掌心会出现紫蕾花图案,每逢十五必发作。发作时如万蚁穿心,疼痛难忍。”在漆黑无垠的陵墓里,万点星光,不及他的眼睛明亮清澈。
江好听完,又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
江山问:“你不怕吗?”
一旁的容锦拽住江好纤细的手腕,轻道:“好好乖,咱们不去了。江善的蛊,我自去找太子要。”开玩笑,想给一人解蛊,就要有一人中蛊去换。他开的锦玉斋都没做过如此划算的买卖。
唯有易恒静静地伫立着,沉敛又从容。似在耐心听她说下去。
江好心里很乱,为奄奄一息的江善,为舔舐鲜血的紫蕾。还有传说中守护紫蕾的阴龙。
一切的一切,让江好头疼如擂鼓轰鸣。
但一想到江善还在等她回去救命,离十二个时辰只剩片刻光阴,满心的慌乱瞬息退了个干净。江好拎起素衣裙摆,旋即坚定地踏出一步。
“我很怕。但有些事可为,便要尽心试一试。”
她背影纤瘦曼妙,宛若一阵风能刮倒似的,可骨子里的坚韧,就像扎根在脚下的土壤,让她每一步走得从容不迫。
容锦还要说什么。这姑娘自小看着软糯可口,有时硬起来相当硌牙。
然而,这才是他想捧上枝头的花。不似金贵,更胜珍贵。
趁容锦只顾着目露欣赏,易恒率先一步捷足先登。
“仁……”容锦讶然的喊。
还人什么人呐。那三人肩并肩,早已走远。
容锦摇扇跟上。
既然搞清楚悬魂梯的原理,无非是石壁上涂抹特殊的液体,玉质阶梯上做了相同的记号,在黑暗中无形地混淆人的视线,造成‘脚下的路像莫比乌斯环’的错觉,接下来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学着江山的步法,不知不觉,等一行人走出悬魂梯,估摸用去两个时辰。
方圆还是没追上来。
来不及等方大小姐坐镇指挥,眼前玉质阶梯终于露出了尽头。
那是一片犹如星河莅临的图腾。
图腾上的一切都像有生命般,悄然发生着变化,不时碰撞迸发出火花,拖拽长长的尾巴逶迤而过,落在星的尽头。
而其中耀眼绽放的紫蕾,仿似最亮的那颗启明星,自顾自地催动阵图变化。
方大小姐说过,星河天机阵有上百种变换,每一道变换都暗藏玄机。现在方圆不在跟前,难得耳根清净,不再提心吊胆,可江好怎么怀念起她的碎碎念,尤其一口一个“为娘的”,让人觉得莫名安心。
容锦落后几步赶至,道:“这就是上古的星河天机阵?可惜圆丫头不在,若能将穹顶上的紫蕾摘下,出去也够她吹嘘一段时日了。”
“手握日月摘星辰,世上无我这般人。”江好想起穿越前负责过一个单子,上面的词呼之欲出,与此情此景十分契合。
启料周边三人旋即看向自己,满脸写着“没想到您还有这学问呐?”
江好满头黑线:猪鼻子塞大葱,装象。谁还不会。
穹顶之下空气异常稀薄,连带着湿气变得寒冷起来,江好决定速战速决。至少在目前看来,紫蕾附近并没有什么阴龙。
也许阴龙在睡觉,顾不得盯着紫蕾。江好这么想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割开掌心。
这一刀不偏不倚,刚巧沿着掌纹滑开,鲜血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溅在潮湿的地面上,而后沾到淡紫色的花瓣。小臂粗的根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鲜红璀璨起来。只等整个紫蕾连根带花变成血玉色,就能摘下这朵不世之花。
江好屏住呼吸,心跳提到嗓子眼,只听容锦惊呼道:“好好,小心!”
比呼声更快的是,耳边一阵风动,玄衣将她紧紧裹挟。
只见头顶有猩红色的舌头席卷,江好在惊魂未定中略一抬头,咸湿腥臭的液体由半空中滴落,涂得她满脸满身都是,还脏了易恒罩在她头顶的外衣。
江好登时觉得,这颗提在嗓子眼的心,恐怕是很难放下了。原来阴龙是条巨蛇啊。
那条原本在臆想中本该睡着的阴龙,非但没睡着,瘪瘪的肚皮还发出人性化的饥饿声:“咕噜咕噜。”
江好很想将怀中不该酣睡的慢慢叫起来,让它好好学学身为一只“宠物”应该做的——为宠之道。
可惜阴龙非但没有给她教育小乌龟的机会,还张开血盆大口朝她整个身子吞噬而来。
若是肠胃不好的龙,一口吞下这么大的人,想必会消化不良吧。江好心虚的想。
就在蛇口吞没江好之前,易恒双臂一张,居然将她扛了起来?
江好想弱弱地说一句,她有恐高症。不往下望没事,一旦往下望……不行,要晕了。晕了。
怀里的慢慢被这场剧烈的“体操运动”惊醒,见江好眼白上翻,当仁不让地用龟壳砸她一脸,江好又哼哼唧唧从昏迷中醒来。
但见蛇口没吃掉江好,紧接着调转方向,连他们下脚的石板都不放过,一路啃到易恒所站的位置。眼前石屑飞溅,像极了夏日晴光扬起的一捧沙。在星河盈盈之下,不胜唯美。
江好能感觉到托举自己的手臂在微微发力,似乎要完成一次不可完成之举,易恒镇定无比:“江、好、”
“在。”
“挺住。”他的声音带起一丝揶揄,为即将预见的惊慌失措。
“别。”江好的话滞空一半,紧接着,是刺耳的叫声:“易恒你个王八蛋!”
他居然像扔铅球似的,把自己扔了出去?
怀里的慢慢也跟着绝望:噜的,你是不是天煞孤星?是不是!
江好:你才是天煞孤星!你们全家都是!
意料之中的自由落体没有到来,她准确无误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容锦心有余悸:“幸好小时候一起练过抛接球……”
江好愤愤:真当她是铅球啊!
回头一看,易恒竟单手握住阴龙的尖牙,任由阴龙将自己凌空拽起。
脚下的玉石板靡碎成粉,洋洋洒洒,飘落到更深的深渊。
江好立刻从容锦怀中蹦下来,朝靠着龙牙悬停半空的易恒,伸出纤细的手:“抓紧我。”
易恒皱眉:“有点难。”
江好瞥见脚下裂成瓷器纹路的石板,仍在不停地扩张,眼看就要逼近她的脚底,也顾不得易恒同不同意,拽住他空出的另一条手臂,鼓起腮帮子要往回拉。
“好好!”
“江好!”
随着石板碎裂开的声音,一同落下的,还有杂七杂八的惊呼声。
等面前的靡粉尘埃落定,一行人回过神,便是不由自主地,一个拉着一个:江好拉着易恒,容锦抱住江好,顺道扯过江山。
江山的白衣被扯得皱成一团,细细观察,上面还有乌黑的五指印。容锦也从未有过此时的狼狈,他一手抱着江好纤细的腰身,另一只手环住一个男人的脖颈,还将手抓在他的胸前,牢牢不放。
容锦仰头感叹:他的这双手啊,向来是搅动风云,指点江山的。
如今指点的“江山”,不是逶迤万里的锦绣山河,却是个不吭不响窝在陵寝的“墓鬼”。江好啊江好,连我自己都好奇,能为你做到何种地步……容锦不禁苦笑。
可眼前的江好,丝毫体会不到诸多复杂的情绪,满心满眼只有一个感受:
男神忒沉了。可怜她两条胳膊快拽折了。
胳膊折了不说。容锦揽住她的腰,也发出“咔吧”的恐怖响动。
还有她的膝盖,刚才猛烈地磕到石板上,两条腿软绵绵的。
这下好了……
她的胳膊肘啊!
她的波棱盖啊!
她的腰间盘啊!
全断了!
全、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