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截止穷途

27、第二十七章

　　凛冽的风如利刃般滑过肌肤，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尖叫出来，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她甚至都感觉不到它们。泪水迅速的渗了出来遍布眼球，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的面容，大脑一片空白。
　　少女在微笑，她的脸色惨白，眼中却似燃着烈火，她的嘴唇上扬，看上去居然非常开心。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笑的这么高兴？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看到少女在开合着嘴唇，可她的耳边灌满风声，她听不到对方的话语。事实上，她只是保持着惊恐的表情看着她，没有接收到任何信息。
　　少女凑近她，她的嘴唇就贴在她的耳边，她能感觉到柔软的唇瓣擦过自己的耳廓，热气喷入耳道。熟悉的银铃般的声音刺入耳膜，最终传达到了大脑皮层。
　　“……我有一个心愿，就是你能在这里死去……你说我的心愿会实现吗，聆姐姐？”
　　一个字一个字，如同坠落的珍珠，她完整地接收了她所吐露的每一个字，却无法分辨其中的含义。她只感觉到恐惧，只有恐惧。
　　“……不……”她颤抖着，可是少女推开了她，她还在笑着，黑发被风卷起，遮挡了她的面容。
　　突然，一道黑影掠过狂乱的视野，接着，在旁边飞舞的红色停住了，她却还保持着下坠的状态，看着被风吹乱的艳丽红衣在空中绽放，如同灿烂的罂粟。
　　紧接着，绽放的花朵消失了，似乎从未存在过。下坠感还在持续，眼泪已经爬满了她的脸庞。
　　不，不要，不要啊啊！
　　“……啊啊啊啊啊！！！”
　　*
　　暗紫色衣装的人群在靠近悬崖的地方停住了，一道人影从中蹿出，跃至崖边。就在这时，凄厉的惨叫从崖下传来，那人闻声一震，接着就朝崖下跃去！
　　“少主！”暗紫色衣装的人群中传来这样的喊声，但是没有得到回答。那些人涌到崖边，却无人敢动，只能静静等待。
　　没多一会儿，一个人影从崖下蹿了上来，众人先是一惊，接着就退散出一个小圈，围着圈恭敬地行礼。
　　那人走上前来，抬起眼，阴沉的扫视周围的人。她穿着同色的衣衫，但是服装的样式显然要精致的多，她高傲的昂起头，一言不发的朝前走去，众人退开，在她走过之后又汇聚在一起，跟在她的后面。
　　如果陈东篱还在这里，那么她一定能发现，虽然装扮和气质截然不同，但她赫然就是兰琪！
　　“少主……那两人……”有人大着胆子靠近她，被她瞪了一眼，迅速闭上了嘴。
　　“死了，不用管。”她冷冷道，心头却是一团乱麻。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碰到江聆语，没想到居然还让她掉到悬崖下面去了……虽然说她有九成把握她死定了，但是没能亲眼确认她的死亡，没能亲手杀死她，真是心有不甘！要不是悬崖太陡，要不是在这里……对了！跟她在一起的那个红衣服小姑娘是谁？
　　她心头陡然一惊，心思一转，心下突然一凉，当即顿下脚步，回身道：“回营地，收拾东西，我们走！”
　　*
　　是夜，知横盟。
　　灯火通明，大小姐和江姑娘至今未归，盟中众人无不忧心忡忡，盟主早就派人出去找，但直到现在还没什么线索。
　　顾煦扬站在门口，看着远方的黑暗眉头紧蹙。盟主出去找绯姑娘，让他在这里看着，他虽然也很担心，此刻却也只能站在门口苦等。
　　希望她能没事……脑海中闪过江聆语的面容，他感觉心揪的难受。
　　怎么会这么在意呢，虽然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是也没有想到会到这种程度。为了一个姑娘这样紧张着急，真不像他。
　　灯笼里的火光跳跃着，突然发出了轻微的爆破声，与此同时，远处的黑暗里传来了喊叫声。
　　“大小姐？！大小姐你坚持住！”
　　顾煦扬心头一惊，如风般冲着声源冲了过去，然后，他就看到了瘫倒在侍卫身上的红衣小姑娘，然而，只有她，只有她一个。
　　他冲过去接过她，刺鼻的血腥味冲入他的鼻腔，小姑娘缓缓转过头来，苍白的小脸上沾着已然发黑的血污，触目惊心。她的眼神迷茫一片，薄薄的水雾蒙在眼球上，看上去让人心疼。
　　“绯姑娘，马上就到了，请坚持住。”压下快要冲口而出的疑问，他轻声道。
　　小姑娘缓慢的摇摇头，抬起那瘦弱的小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襟。
　　“……聆，聆姐姐……”
　　“江姑娘？她怎么了？”名字被提起，他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急声问道。而少女只是摇头，她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两道泪痕顺着太阳穴滑了下去。
　　“去救她……浅草山……断谷……”声音微弱了，抓着他衣襟的手滑了下去，她闭上了眼睛。他轻唤她几声，却没有得到回答。
　　没有办法，纵然此刻心急如焚，却也不能将绯姑娘弃之不顾。他让人去找盟主，自己则抱着她迅速回到府中，招来大夫看着，恰这时盟主回来，他冲他点一点头，接着就飞奔出去。
　　江姑娘，请等等在下，请一定要等等在下！
　　*
　　熟悉的那个院子里静悄悄的，连灯都没有点一盏。她已经睡了吗？言庭的心头划过这样的疑问，却没有被在意。他照常来到窗户旁边，轻轻的敲击窗棂。
　　没有回应，房间内一片死寂，他几乎都无法感知到里面应该存在的人的气息。
　　他又敲了几下，耐心等待，可是这样的耐心似乎毫无意义，他还是没有得到回应。说实话他现在很想直接闯进去，可是这样的行为一定会吓到小语的，他并没有想让她害怕的意图，也不想因此而让两人本来称不上好的关系变得更糟。
　　“小语？为什么不回答在下？在下前些日子有些杂事去处理了一下，小语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吗？”他轻声道，然后笑了起来，“不，应当是在下自作多情了，小语才不会这么在意在下，对不对？”
　　“不过小语真的不要出来理会在下吗？在下给小语带了一点薄礼——没错，是一首诗，如果小语不出来，在下可就要念出来了哦？”他说，嘴角噙着绝对称不上善意的笑，但他并没有拿出像是什么诗一样的东西，相反的，从袖子里缓慢划出的，是足以反射光线的尖锐。
　　“偷听就是寒山剑的品行吗？”他说，转过身去，看着月色下的身影，“想不到还有人有同在下一样的习惯，在下真是喜出望外，受宠若惊哪。”
　　顾煦扬站在那里，面色冷淡，在夜色中他的脸色苍白，人影看上去也分外单薄。他冷冷的看着言庭，想说反驳的话语，可是嘴唇煽动了几下，却还是没有出声。这样的反应让言庭觉得意外，顾煦扬一向以恪守道义正直的过分著称，没有理由在听到这样的言语之后毫无反应。这真是反常，知横盟今天是怎么了，里面的人一个两个都不对劲。
　　“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被在下说中了？只不过很可惜，是在下先到的，所以今晚还是请你先回去吧。”他故作轻松道，却看见顾煦扬的眼神猛然凌厉了起来。
　　“不准用这种话说江姑娘！”他怒道，接着，又像是在拼命压制自己的怒气一般，他吸了一口气，眼神又恢复了平和，“在下只是想来告诉阁下，阁下的目的，已经不在这里，阁下以后可以不用再来。”
　　“哦？”言庭笑了起来，他摇摇头，叹息一声，“原来你是早已摘下了小语吗？把自己心爱的姑娘移到别处，不让在下这种人染指，倒也真是你能做出来的事。不过在下还有一事未明，你是怎么让小语同意的？这手段真是比在下还要高明，不知可否赐教？”
　　顾煦扬的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他身上散发出怒意，却又立刻湮灭。他的眼中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悲伤，这种变化让言庭诧异地扬起了眉毛。
　　“江姑娘……不见了。”他还是无法说出“不在了”这样的话，他那日没有寻得尸体，崖下确实有人坠落的痕迹，但制造出这些痕迹的人却杳无音讯。他不相信她是死了，他情愿她只是被人带走，她还活着，在他不知道的某个地方。
　　“不见了？”言庭缓慢的重复他的话语，脸色冷了下来，嘴角挑起一抹冰冷的笑，“这就是传说中的知横盟？小语到这里是寻求庇护，可是你们连一个小姑娘都保不住？顾煦扬，你不是喜欢她吗？连自己喜欢的姑娘都无法保护，寒山剑真是一点都不虚其名。”
　　“此事与阁下无关，也轮不到阁下来指责在下。”顾煦扬咬牙，而言庭只是发出了轻而短促的笑声。
　　“至少在下不曾让喜欢的姑娘遭遇不测。”他轻声道，眼中浮现的的情绪让顾煦扬难抑愤怒。
　　他猛然抽剑，可是就在剑锋出鞘的瞬间，一阵风迎面而来，紧接着他就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他剑上一压。方才还在几丈开外的言庭此刻已然出现在自己身侧，扭头看着他露出冷淡微笑。
　　“在下只想说，在下回去找小语。如果在下找到她，她以后就与你再无干系。”他的声音轻轻地，似乎随时会被夜风卷走，顾煦扬僵硬的看着他，可是他也没有想到得到回应的意图，好像那句话只是宣告而非商议。
　　下一刻，言庭的身影出现在月轮之上，他的头发和衣襟在夜空中飞扬。
　　“再见了。”他轻声说，接着，整个人就像随风而去，在夜空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