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莲塘，浅潜成双》漫漫而远兮

4、抱得美琴归

　　那天在何容的府上，何容给众人弹了一曲，曲声幻化出了一个幻境，恰是一位清丽的美人在莲花上起舞。芳华看得真切，那个美人长得，同淡然十分相像。

　　芳华很好奇，便问了可暮冉那曲中美人的来历，只见可暮冉意味深长地一笑，道：“那是老师的初恋。”

　　芳华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想不到何老，这么纯情啊。

　　为了能和何容说上话，芳华拜托九昌王子君夙斐在快活坊摆了一桌宴席，邀请了何容以及他的爱徒可暮冉。

　　想必顾忌九昌国王的面子，何老应该也会赴宴吧。芳华悠悠地一面想着，一面又开始打量她的宝贝弟弟。

　　此刻，宁淡然已经被她打扮成了一个美人的样子，为了不弄乱好不容易妆成的发髻，只能规规矩矩地坐着。而她自己却一袭男装，在众人面前谎称自己是宁淡然，在宴席上玩得好不痛快。只见她一会牵着一个姑娘的手，含情脉脉地说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会抚上一个壮汉的胸膛，故作柔弱地说道：“心中藏之，无日忘之。”

　　宁淡然已经被气的七窍生烟，可惜身上却被芳华施了包括“回眸一笑百媚生”，“一枝梨花春带雨”，“鬓云欲度香腮雪”，“一枝红杏出墙来”，“小拳拳捶你胸口”等一众咒语，纵是生气，也只能做出如同少女撒娇一般的神态。众宾客不明所以，只看见了宁淡然不断地把嗔怪的眼神投向放飞自我的芳华，都叹道：“真是一位痴情的美人啊......”

　　觥筹交错，起坐喧哗间，宁淡然以天人之姿艳压台上众歌伎舞姬，引得众人纷纷注目，敬酒搭讪的络绎不绝。酒到酣处，芳华举杯道：“淡然敬王子一杯。淡然与胞姐此行九昌，全赖王子悉心安排照料，淡然与胞姐感激不尽。还望王子有机会一定要来阿济，我和胞姐一定设宴款待。”

　　“哈哈，早闻阿济人杰地灵，夙斐神往已久，承蒙王子相邀，夙斐一定不会客气，来，干了这杯。”

　　“哈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未见其人，先闻齐声。众宾客齐刷刷地朝门外望去，只见月色里一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自甲板朝舫内走来，眼若寒星，面如冠玉，身穿素色长衫，在舫内华灯的照耀下，越发显得皎皎如月华般光彩照人。

　　芳华看到宁淡然的面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暮然，你怎么来得这样迟，还不自罚一杯？”九昌王子君夙斐望着来人笑道。

　　“是老朽腿脚不便，耽误了行程，就由老朽代暮然喝了这杯吧。”一旁的老者脱下斗篷，露出皆白的须发，俨然正是何容。

　　淡然一惊，附向芳华耳边道：“那不是何老吗？他怎么也来了？”

　　芳华不动声色地提起酒盅，提醒宁淡然好好看戏。

　　只见君夙斐面有异色，忙不迭地站起来拱手道：“岂敢岂敢，何老请上座，侍书，快……”

　　“这个就是何容？啧啧啧，先前因为流年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这次来，只怕是别有用心啊。”旁边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耳朵根上有一个黑痣，摇着扇子对着旁边人道。

　　宁淡然在芳华耳边低声道：“我只以为那个何老只是个暴发户，没想到和王族还有些个关系！”

　　芳华一撇嘴，笑道：“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快，向何老敬酒。”

　　芳华看宁淡然愣着不动，在桌子底下伸脚就是一下。“啊呀，”宁淡然惊地一下站了起来，嗔了她一眼。满座宾客无不纷纷转过头来，望向芳华和淡然。

　　只见二人一个男装一个女装，一个娇羞的美人配上一个英俊的少年，好不养眼。

　　为了不在众人面前丢脸，宁淡然只能咬紧牙关忍住喊疼的冲动，淡笑着向何老道：“早闻何老爱琴之名，小女一直十分仰慕，今日，就让小女代表天下爱琴之人，敬何老一杯，祝何老身体康健，万寿无疆。”说罢，一饮而尽，举着空酒杯，望向何老。

　　出乎意料的是，何老并没有还礼的动作。

　　四下突然一阵沉寂，连喘气的声音都放轻了许多。

　　周围的人小心翼翼地交头接耳，只怪宁芳华的耳力太好，总能听到几句。

　　“何老同阿济有什么过节吗？”一位眼眶略微青紫的小哥低声道。

　　“不会吧，何老大概还不知道那位美人身边坐的就是阿济琴师宁淡然吧。”

　　“看这装束，怎么会不知道。”另一位仁兄脚下轻敲着地上的青砖说道。

　　在宁淡然喝完那杯酒，到宁芳华的心脏快速地跳动了十下的过程中，何老的神情先是诧异，后是震惊，再后来，是萧索。最终，他的面容恢复平静，举杯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芳华心中暗喜，一切都在按着她的计划进行。

　　晚宴持续了很久，席间，众人请何老抚琴，老人应了。

　　芳华提议大家都到宴厅的外面，伴着冷月清风听何老抚琴，众人和老人都应了。

　　芳华又提议让正乔装成女子的宁淡然附和着老人的琴声舞一曲，喜欢看热闹的众人应了，老人想了一会，也应了。

　　夏夜的河岸边，微风徐徐。琴音流出，如同微风拂过少女头上的步摇，环佩叮当。一缕云来，月光变得朦胧起来，老人闭起双目，指尖依旧行云流水。微妙的音律仿佛在不疾不徐地勾勒一个故事的缘由。少顷，湖面上竟升起了一缕薄雾，袅袅间几朵雾气凝结的白莲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一白衣女子，额上点缀一块青玉，及腰的长发如瀑般倾泻，踩着白莲自雾气中舞来，所行处步步生莲。

　　“六月好莲塘，舟女采莲忙；明华思倾国，唯许君同赏；又有黄莺鸟，唧唧清啼忙；灼灼炎华兮，但惜夏日长。”

　　芳华隐隐约约听到了周围人吸气的声音，夹杂着啧啧的感叹，不由得觉得事情成功了一半。

　　宴乐之后，何老提出了一个很不符合礼仪的请求，说有些话要同淡然私下谈。

　　“淡然，我能去吗？”宁淡然娇滴滴地问宁芳华，心下里却用传音咒说道：“我只是倾慕何老的才情，不是倾慕何老的人，更何况我现在这个样子跟他有什么可说的，还不快帮我拒绝啊喂。”

　　“这，恐怕有些为难啊......”芳华抚额沉吟道。

　　宁淡然大喜，刚想拒绝，却听见宁芳华接着说道：“可是既然是何老的要求阿姐你怎么能够拒绝呢？”

　　回程的路上，宁淡然变得非常沉默，去时那股疯魔的劲头荡然无存。双手抱着“流年”，肃然得犹如丧家之犬，缄默得犹如的固执的冰雕。

　　芳华很好奇：“何老跟你说什么啦？”

　　宁淡然不语。

　　“他不会欺负你了吧！”芳华立刻抽出瑾月。

　　“没有。”宁淡然连忙说。

　　“我就说嘛，我老弟也不是随便让人欺负的哈。”芳华不好意思地笑道。“你看，现在‘流年’拿到了，我们乐坊的那一半又一半的股权也到手了，回去我们就可以......”

　　“你知道吗？我想到了容与。”宁淡然突然开口。

　　听到这个名字，芳华的心突然一阵刺痛，仿佛有千般万种滋味齐齐涌上了心头。“啊，老师吗？倘若他能看到你现在的成就，一定会非常高兴的。”芳华双手握拳，猜想此刻指甲一定嵌进了肉里。

　　“容与不喜欢看我穿女装。”

　　“可他现在看不到了。”芳华撇过头，撩开马车的帐幔。此刻车行在曲折回环的山路上，向下望去，还能隐隐看到九昌的重重楼宇。她不知道快活坊是其中的哪一座，但能想到，此刻的快活坊一定依然觥筹交错，丝管纷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