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墨清渊（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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闰年二月二十九，剑仙一派佼佼者之一方寸山每隔四年广收弟子。当是时，有无数一心向道求仙的修真人士不远千里慕名而来，摩肩接踵的人群挨挨挤挤在被术法封闭、等到吉时方可开启的方寸山门之前，翘首以待，望眼欲穿。
来自天南地北的能人异士极多，奇形怪状道骨仙风什么都有，其中要属一个漂亮得不适合那般清修之地的小姑娘最为惹眼。
少女穿着深蓝的男子装束，却分外熨帖。腰上挂着个月白小香囊，绑腿中插着匕首，收紧的袖管中有淬了毒的袖剑，连簪着碎发的都是蓝光莹莹的梅花针，一眼望去似乎很不好招惹，隐隐的危险感与她娇俏的气质千差万别。
许是等累了，少女盘腿坐在一块高高的青石上面，撑着把华丽的伞遮挡毒辣的太阳，摇头晃脑地咬着一根酸溜溜的糖葫芦。歪扎在一侧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摇摆不定，煞是灵动可爱。
稀里哗啦地啃完最后一个山楂，明明应该酸倒了牙齿的小姑娘竟然只是若无其事地舔舔嘴唇，觉得意犹未尽、根本停不下来！她翻遍全身口袋搜出两个铜板，手搭凉棚状东张西望地找刚刚卖糖葫芦的小贩。但那一见到她脸就红成了糖葫芦的小哥没看见，她倒是眼睁睁地看着阻挡在山路前的那块封印石在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中，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午时已到，方寸山门大开！
堵在门口的人群瞬间就疯了，一个二个不要命地抱着包袱死命地往前挤，众人合力之大以致于少女栖身的青石都被推动了几尺。端坐在上头的小姑娘一个不小心倒栽了下来，脚不沾地、动弹不得地被旁人推搡着，径直往蜿蜒直上山头的小径去了。
——拜师求仙可不是她的初衷啊，她只是来找人的！
空间狭小得抬举手臂都困难，更不用提抄起家伙和这些人大干一场的可行性有多低。小姑娘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把伞收入腰间乾坤袋，尽力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站好、闲闲地看风景，索性好好享受这免费的一程吧。
然则山路如羊肠，窄而险，两侧又有荆棘怪石丛生，无处凭依，像她这种完全是借力的人分分钟栽下去修养四年下回再来的命。世事往往好的不灵坏的灵，就在小姑娘美滋滋地想着第一关试炼就要这么松松过了的时候，她突然脚下一滑，身体猛然失重！
——怎么办，吾命休矣，可我还没找到长琴，我不能让他还没过门就成了寡妇！
……是不是哪里不对？
兀自在心中叫苦，唐墨的身体并未闲着，灵巧腾挪岩壁突兀树枝间几次三番试图甩出飞虎爪勾住石块减缓坠落的趋势，却因极快的速度每一次都以失败而告终。最后，唐墨干脆放弃治疗……咳，放弃努力了，她安安心心在半空中躺平，双手交握在胸前，闭上眼睛准备迎接硬着陆那一击——她就不信这副半神之躯还会死掉！倘若果真如此，必须化成厉鬼跑去找伏羲拼命！
她似乎忘了这里是仙门之地，来来去去的神仙那么多，不会有人见死不救、看着她摔到崖底下变成一块肉饼饼。
腰间忽然一紧，突如其来的温暖与熟悉气息包裹了全身，让心脏不自觉地收紧成一团、跳错了惯常的节拍。
榣山之木淡淡的苦与若木花浅浅的甜交错的香气，安心宁神，又混杂着些许只有她这付出了一定代价才向天帝索来的灵敏嗅觉方能闻到的暴虐之气，痴缠成独属于一个人的味道，独属于……太子长琴的味道。
患得患失又欢欢喜喜地睁开双眼，逆光中那白衣仙人的脸庞隐没着、看不清他表情。
唐墨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失神的瞳孔渐渐聚焦出一张好看得无法形容的脸——妖娆却冷的凤眼，优美却寡淡的唇；眉心一点嫣红的朱砂印记，不带一丝烟火气，让青年的脸庞与她记忆中的上神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长琴这一世是把自己原来的身体找回来啦！？救命长得好像！！！所以现在是只要微笑就可以了吗！？
唐墨惊愕得合不拢嘴，勾着对方的脖子直愣愣地盯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破两人间的尴尬气氛。青年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又不适于此时过分的亲密，别过脸不再看她。
他是御剑至半道上将她截下，随即缓缓降下一段高度，足尖轻轻着地便放开了她。霜华之色的长剑自动收回鞘中，光华闪耀不沾一缕微尘。
剑和人一样美得心悸。
唐墨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在金乌纵展抛洒的万束金光中，青年的面容庄严冷漠、神圣得不容侵犯。触手可及的距离，却好像比天涯海角更加遥远。
“长琴……”唐墨喃喃轻唤，失神地笑着抬起手瑟缩地触碰他的脸，却被不悦蹙眉的青年一手挥开，“你……你果然在这里，我没有找错地方，可是……可是你不认得我了么，长琴！！！”
尽管眼前少女隐含着悲伤的笑颜似曾相识，拨动了他心灵最深处最隐秘的琴弦，他却怎么都想不起自己在何处见过这个孩子，对她口口声声的“长琴”更是毫无印象。
这一回渡魂他强占的是仙人身躯。虽然属性相合又有仙力护体，可减缓残魂怨气带来的侵蚀，但在与原主人激烈的争斗中他遭受重创失去了许多记忆，只依稀记得自己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而他想要永远保护她，永远……看着她的笑容。
——莫非就是这个女孩？
青年像注视着陌生人的表情柔和了些许，可深邃的黑眸中仍是不带一丝昔日疼宠刻骨的温度。
大致推断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唐墨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碎成一片一片的了。
——怎么没人跟她说过渡魂还有失忆的副作用？假伏羲告诉她的都什么破玩意儿，差评到死他必须服！！！
“吾乃方寸掌门墨清渊，并非你口中名曰‘长琴’之人。你……是谁？”
青年不甚在意地淡然地问道，语气平静如寒潭静水。忽然就委屈起来的小姑娘泪光闪烁地望着自己的样子，令他不明缘由地感到心疼。
——我所唯一在乎的，就是你么？
墨清渊在心中自语，莫名羞赧地问不出口。
“长琴，我是唐墨，是你的阿墨呀，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软糯的声线不自然地颤抖，唐墨怀着仅存的侥幸与乞求，仰起头定定地看进他的眼睛。青年此时此刻施舍般的温柔眼神，疏离得伤心。
“吾因为……因为某些缘故失去了部分记忆，但你予吾的感觉，的确十分熟悉。”
墨清渊实事求是地答道。见面前的小姑娘顿时泄了气地垂下头，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仿佛做过无数次似的轻车熟路地避开她发间凶器，爱怜地揉了揉小姑娘细软的发丝。
唐墨一脸的受宠若惊。墨清渊心中惶惑迷惘愈甚，心疼的感觉……也一并浓郁如暮霭沉沉。
他道：“你若不介意，可愿拜吾为师，助吾恢复记忆？”
神色严肃认真，不像在说假话，却让唐墨更加纠结。
——拜他为师？呵呵长琴会说冷笑话了真不容易啊……不容易个大头鬼！古往今来那么多活生生的例子和话本子都用血泪赤/裸裸地证明了一点：师徒之间不虐的死去活来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况且她生为唐门人，死是唐家堡的死人，师父只有堡主一位，再拜入别人门下，岂不相当于背叛师门了么！？
……不过长琴应该也不能算是“别人”啦，虽然他这一世把她给忘了QAQ
思前想后，决定还是答应下来、先抓住伴他左右的机会比较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堡主大人叱咤风云那么多年，必定是可以理解她的。
“好……好。”
唐墨别别扭扭地点头同意，有些不好意思地上前两步、期待地朝他伸出了手。墨清渊怔忪，反应过来便觉好笑，轻柔地将女孩小小的手握进掌心。
——她还是个渴望温情的孩子啊。
墨清渊安静地笑了起来，可是乌黑的眼睛前似乎有一层茫茫的雾，挡住了似是而非的笑意。
“既然如此，这便随吾回方寸主殿进行拜师仪式吧……”
他顿了顿。
“……阿墨。”
方寸虽继承自千年前“灵台方寸山”之名，世事变迁，如今却改换了地点、名下实有对应北斗七星的大小山峰七座。主殿“忘心殿”正是在开阳峰山巅。
被墨清渊牵着，唐墨有些紧张地跟着他踏进了门槛。宽阔庄严的大殿，两旁站了数十名神情肃穆隆重的弟子，中间则恭恭敬敬地跪着十来个顺利通过考验而有资格拜入方寸的新人。
一想到自己第一关都没有闯过去，竟也稀里糊涂地成了方寸弟子、还是掌门的徒弟，唐墨就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好，稍微有些洋洋得意。
感受到身后小姑娘的情绪波动，墨清渊又想笑了——今天他无法自制的次数，似乎比以前加起来多得多得多。
“路上有事耽搁了些，吾来晚了。”
面对其他人，仍是高高在上的样子。墨清渊冷冷清清地开口，拂袖，雪色如冷原翻涌的浪潮，又像天际边的流云簇拥着这个仙。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崇拜而爱戴地仰视他，面上有欣喜，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然后他们齐刷刷地跪倒，毕恭毕敬地行礼：“参见掌门！——”
“免礼。”墨清渊皱眉，目空一切地拉着唐墨缓步走过他们让出的通道，拖曳在身后的长长衣摆拭出一地清明。
他们在悬挂着的“大道无术”匾额下站定。墨清渊抬起唐墨的下巴，强迫她直视四面八方的各种饱含着好奇的复杂目光，朗声开口道：“你们且记着，她——唐墨，从今往后就是吾墨清渊的徒弟。”
举座皆惊，有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地谈论她有何来头，一些受不了太大刺激的老爷爷直接昏了过去。护教长老试图以“这女娃娃天资不够不适合修仙”为由说服墨清渊改变主意再挑其他弟子，墨清渊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哼道：“吾看中之人岂会不足？今生，吾只会有一个徒弟，便是唐墨。”
原先与他陌路的极度失望变作如坠幻梦的惊喜，被这样不计一切后果地承认着、保护着，他还敢说自己不是长琴！？唐墨骄傲地站直身体，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也想与他比肩。
“那就这样了。”颇具压迫性地环顾四周，见无人敢再多话，墨清渊满意地点头，转向唐墨，“随吾走吧。”
走出忘心殿，唐墨极目远眺，恍然间这千万年来日日相见的天穹似乎变得更加广阔。侍立在大道两侧的方寸弟子均是垂眸颔首恭送掌门，唯独一名蓝白道袍与方寸灰衣格格不入的年轻女子不时拿眼角瞟唐墨，待两人目光不经意相撞时，她讳莫如深地绽开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墨清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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