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万里路》颜如画

9、第五章. 可笑的残忍（1）

　　晨媛在刚刚那通电话里没有说谎，她整个下午的确是呆在酒店房间为自己手里头那栋别墅画设计图。几个小时之前在马路上，她幸运地抓住时机拦到出租车坐上去之后，先让司机在附近兜了个圈，然后才回到酒店。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一身狼狈之后，她没有心情再次外出，便打开带来的笔记本电脑画图，因为这样能让她静心。那次事故之后，她曾经也有过一段颓靡的时期，对什么都没有了兴趣，包括身体上的疼痛也逐渐让她麻木，用陈然不久之前嘲讽她的话说——反正人生已经如此“精彩纷呈”了，还能再怎样“精彩”？他是了解她的。但是他不知道，梁晨媛的人生到了那里已经达到了“精彩”的顶峰，差点就停顿了。

　　后来是怎么又拿起了画笔还做了这一行呢？晨媛只记得是坐在轮椅上的某个午后，那天梁亦清狠狠打了她一耳光，那劈面而来的一耳光打得她整个脸颊都麻木了。那是他第一次打她，也是唯一一次。三天之后，她第一次叫了他“哥哥”，说：“哥哥，我要站起来。”

　　然而刚刚在电话里她没有告诉这五年来陪在自己身边的哥哥，她画了几个小时，一张卧室的手绘效果图连简单的线条勾勒都没完成。

　　晨媛关掉绘图软件，看见电脑右下角的□□标志在不停地跳闪。她不记得她何时登陆的聊天软件，也许是打开电脑时无意识的行为。她点开聊天窗口，这几个小时已经有好几个人跟她打招呼了，不是曾经的同学就是现在的同事，其中就有陶夭夭。陶夭夭在两个小时之前发来了一个抓狂的表情，吐槽她老娘又逼她去相亲，最后是一句：“你在不在啊，你倒是吱一声啊！”

　　晨媛回了一个抓狂的表情过去，等了一会儿没收到回复，她索性拿起电话给陶夭夭打过去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娘正在相亲的路上。”陶夭夭接起电话就是这样一句话直奔主题，估计连来电显示都没看。

　　“夭夭，我这几年变了吗？我是指和五年前比，是不是老了？”晨媛听到陶夭夭中气十足的声音，自然而然地问出了心底的疑惑，说出那个“老”字时，她依然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脸。

　　“放屁！你老了我不也老了么？我们都没变啊，我照镜子还和五年前一样青春貌美。媛媛，你在我眼里也一点儿没变，还是和五年前一样青春貌美。我们可是当年美院两朵花儿啊，哪儿那么快老？”陶夭夭言之凿凿。

　　“是吗？”晨媛喃喃问着朝穿衣镜走过去。

　　下午回到酒店房间后，在收拾自己的一身狼狈之前，晨媛也照了很久的镜子。除了眼角近鼻翼处的那颗痣似乎长大了一点点，颜色也从最初的浅褐色渐渐接近了黑色外，镜子里的那张脸并没有任何不同。一样的鹅蛋脸，挺翘圆润的下巴，依然饱满光洁的额头，细腻白皙的肌肤。她的容颜在这五年里还没有被岁月侵蚀，二十二岁和二十七岁从表面上看改变的只是代表年纪的数字。

　　像陶夭夭说的那样，她们都没变，她也没看出自己哪儿变了。然而她忘不了陈然从地上扯她起来后轻飘飘地说出口的话——其实你不跑我都没认出来。

　　要说不介意不难过那是假的。在那么多年里，他们曾经那么近也那么亲密，他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熟知她的一切小动作和小心思，曾经他甚至不需要回头，只从脚步声就可以知道是她来了。可是五年后，她再次见到他，他轻松随意地说认不出她了。到底是可笑还是残忍？

　　晨媛笑着说：“夭夭，我下午见到陈然了，还是在马路上，他说他认不出我了……”

　　“靠，这个人渣！”陶夭夭不等她说完就爆出了粗口，义愤填膺地说，“我都没告诉你，上个月我在香港也见过他一回，人模狗样的，还特春风得意的样子。这个衣冠禽兽！我当时真想替你狠狠踢他两脚，不过……媛媛，你刚刚说什么？你见到了陈然？我们都认识的那个陈然？就是我在香港见到的陈然？”

　　“陈然”那个名字就好像是点燃火箭筒的炸药，一点就燃，威力十足。陶夭夭这个小火箭筒烧得火气冲天，轰轰烈烈骂了一番后，才终于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从她一连串不可置信的惊奇问话里，晨媛也能想象到她现在一定是一副目瞪口呆吞了苍蝇的表情。

　　晨媛无比肯定地说：“对，就是我们都认识的那个陈然，如果你没认错人的话，也是你上个月在香港见到的那个陈然。”

　　“我怎么会认错？那个人渣化成灰我也认得！媛媛，那个……”一向嘴快的陶夭夭难得口吃了。

　　晨媛说：“夭夭，我没怪你没告诉我你上个月见过他。”

　　“我才不是为这个，我是想问你的腿……算了，反正你都跟他无关了，管他怎么看，他算哪根葱？媛媛，其实我刚刚还没说完，现在你知道了，那我就干脆全部告诉你了。我答应过你如果哪一天见到陈然就替你踢他两脚的，我那天穿的正好也是高跟鞋，我还想了想踢他哪儿，是狠狠给他命根子一脚还是脱了鞋照他脸上打。可是我还没踢他，他就跑过来跟我打招呼。我本来想装作不认识他的，对一个男人最大最狠的惩罚就是漠视他忘掉他，让他知道他早已在你的生命中不存在，连个屁都不是。可是他臂弯里还挂着个女人！这不是赤果果的炫耀么？我一气之下一时没忍住就跟他说你和男朋友去马尔代夫度假去了，反正你那时候的确跟你哥哥一起在三亚出差……你不知道他当时那脸色啊，我看了就觉得特解气，比踢了他两脚还爽。我又补了一句，说你男朋友事业有成，重点是长得比吴彦祖还高大英俊，对你完全惟命是从，好得飞天去了，你们玩儿得正开心……”

　　晨媛都快被陶夭夭一连串的叽里呱啦搅得脑筋错乱了，听到这里，只觉得头顶飞过三只黑乌鸦，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最后只能叹息一声，有这样的猪一样的队友还能怎么办？她没好气地问：“陶夭夭，那你现在给我变一个比吴彦祖还高大英俊的男朋友出来？你怎么不干脆说我嫁人了女儿都三岁了？”

　　“靠，我怎么没想到！比吴彦祖还高大英俊的男朋友我变不出来，万一他要看你身边就有现成的可以客串，咱们梁哥哥长得绝对比吴彦祖还吴彦祖，你不知道我多么羡慕你被他抱来抱去！但是老公和孩子我还是可以给你变出来的。你还别说，我表姐的女儿今年就是三岁，我表姐夫也可以借给你用一用，到时候你把‘老公’和‘女儿’带上往他面前一站，那绝对是幸福的一家三口，看他还怎么春风得意……”

　　陶夭夭就是有一种神奇的本事，把原本无比忧伤和悲情`色调的一件事变得像恶作剧一样轻松幽默，甚至是无足轻重，用她直白的话说，连个屁都不是。

　　晨媛忽然释然了，这一下午压在她心底的无法遣怀的情绪也在和陶夭夭不按正常路数的跳脱式神经质对话里朝着恶作剧的方向涌动，甚至是连悲伤难过也变得轻了。是啊，见到了就见到了吧。这个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五年了，连她身边的人都能够遇见他，她也终有一天会见到他的。现在这一天来了，不管是在马路上见到的还是其他地方，不管她打扮得再如何光鲜亮丽，站在他面前的梁晨媛都只是一个他丢在时光背后没有回头看一眼的过去。终归都只是见面，那么又何必那么介意是在马路上一身狼狈地见到他？

　　座机电话响了，晨媛接起来。一个含笑的声音说：“和谁讲电话讲那么久？下来吃饭吧，就在中午的餐厅。”

　　晨媛告诉哥哥是和夭夭，又答应马上下去。

　　她最后对手机那头的陶夭夭说：“我见到他时穿的是红色的菲拉格慕，我真后悔那时候没有踢他两脚，再把鞋子狠狠甩到他脸上去。”

　　陶夭夭安慰她说：“没事，还有下次，下次一定要记得啊，我们都要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