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旧事》蓝黑墨水不冒烟

2、天下四美

　　平安八年的初春，似乎来得比往年都要更早一些。

　　梅安镇。雨后的清晨。
　　人们已从年节的热闹中渐渐醒来，农夫们或是慵懒、或是勤劳的杠上了干活的家伙，三五成群的向田间地头走去。镇上的人们，有闲就先来一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子和一份甜甜糯糯的五色粥，或是一份勾人口水的豆花，再纷纷开始一天的生活。
　　这是个有些散漫、却又生机盎然的小镇。一场雨过后，空气中到处都是水光潋滟的清新。在离闹市不远的一家小店里，三三两两坐着的人们，面前都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金大娘的馄饨铺，馅大皮薄，最重要的是热乎乎的汤，喝到肚子里能让人舒坦一上午。今天，在靠窗的位置上，是两个看起来很难凑到一起的少年。
　　“喂，和尚，不要浪费了，金大娘的汤，可是镇店之宝，不喝给我！”一脸赖皮的少年一边吸溜着碗里的汤汁嘟囔着，一边讨好的瞄着忙乎着的金大娘。壮实的妇人好笑的走过来，一边给他加满热汤一边拧了一把他的耳朵。
　　清远只是笑着看着这一切。山下的人们让他感到新鲜，这样子的生活是他在山上从未尝试过的，他并不是羡慕，只是觉得生命多姿，镇上的人们都在熙熙攘攘的求着生存，而求佛亦是求生的一种。
　　“我说和尚，你为何也不吃素？你修的是什么禅？”小柯吃饱喝足，懒懒的晒着太阳，看着对面被清晨阳光蒙住有些看不清面容的和尚。和尚生的一幅好皮相，放到外面必会吸引不少女人。只不过和尚温和的面容下面似乎总有些东西让小柯看不清，像是种一闪而过的锋利，又像是吹落柳叶的风，有种无情。
　　“我自小属于佛家心宗一脉，我们这一脉是注重修心不重修物的。所以不需要守戒律，师父常说，‘当你被动的守这些戒律的时候，戒律是戒不住你的。只有你的心自己需要按照这些规则行事，才是你真正有一颗佛心的时候。’我们所做的，就是要让自己的心无边界，无戒条，却自然的体会到按照规则行事的需要。”清远的眼神望向窗外，看着不知是攘攘红尘，还是远处的青山。他慢慢的说着话，却有种心不在此的感觉。
　　小柯摸了摸头，他总有些觉得清远的话有些不对劲，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我说，你这不就是个酒肉和尚找的理由吗，谁又能知道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就修成佛心了。朝廷竟然让你们这些不守清规戒律的和尚堂而皇之的存在着还吃着供奉，真是大大的失策啊。”
　　清远并不和小柯争辩。他已决定了和小柯同行，取路巫峡，经离江一路北下，到京城去看一看。小柯自有自己的打算，清远不在乎这些。他只觉得这个少年无所谓的外表下蕴藏着一种矛盾感，一种蠢蠢欲动的年轻人的热情，加上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百般盘算，很是有趣。既然如此，一路相随，有何不可。大家不过各取所需而已。
　　----------------------------这是冷面少女的分割线--------------------
　　京城，禁卫营。
　　只见这支皇家侍卫里据说身份最贵重、前途最光明、训练过程也最神秘的王者之军，到处人仰马翻，一片酒气冲天。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脱光了衣服跳舞……还有的痴痴呆呆的看着月亮喃喃自语。
　　如果有神佛在，那么满天神佛一定会听到这些少年的心声——老天啊，你终于让晚儿姑娘走了！老天你终于开眼了！不，是叶相终于开眼了，他老人家终于把晚儿姑娘召回去了！这下子训练我们的高手，再也没有武功这么高、手段这么变态、下手这么不留情面的了吧？奶奶的，京城可是咱们的地盘啊！
　　我们这些京城纨绔的幸福生活，从此又回来了！
　　----------------------------这是江南有好茶的分割线--------------------
　　月华楼。
　　这是月见山庄的三楼之一。月华楼、月影楼、月满楼。是为天下茶楼、酒楼、花楼之典范。有俗语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月家的楼。可见一斑。
　　此时清远就坐在月华楼里，慢慢的品着一壶月前龙井。
　　他无疑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和尚。虽然他没有钱，但是小柯很有钱。虽然小柯四处打着零工，可是清远知道，小柯很有钱。
　　清远花起小柯的钱，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他是和尚，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不挂碍世间，就当小柯与佛结了个善缘。
　　这就是为什么当小柯看见清远悠然的坐在月华楼的二层，目光悠远，有如谪仙，却险些气歪了鼻子。
　　小柯觉着这和尚不问一声就选择帮他，他不想利用了这和尚，最后却因为自己的身世给和尚带来威胁。小柯是没有身份路引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有没有亲人，有什么过往。带这样的人上京城，除了和尚，小柯想不到更合适的人。
　　所以气归气，小柯也只得闷闷的坐下，喝起了这一两雪花银一壶的龙井茶。
　　一两银子一壶的茶喝起来就是不一样。茶色透亮，小柯透着茶水能看到他自己的倒影。当然喝这茶的人也不一样。比如那个坐在窗边的白衣书生，一看就是个知识青年。比如坐在角落里的红衣少女，隔着面纱也能感觉到她艳丽明媚。比如那面相对而坐的一身煞气的几个黑衣人，一股杀手的感觉扑面而来。再比如刚刚上来的这位青衣老丈，乍一看就像个江湖说书的，其实他的真正身份是——小柯的头忍不住疼起来——这就是江湖说书的，以前专在茶肆里说书的异人张，小柯可是没少捧过他的场。怎么今天自己换了个场子，这老头竟然也水涨船高了。
　　楼里的茶客们却都精神一震，仿佛已经等这老头好久了。
　　“且说这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老头咳嗽一声，摆开了架势。“今天咱们就接着昨天的讲。开讲这妖仙降世，圣灵不安。却说我大梁，自高祖建国，吏治清明，盛世太平。却不料历经三世，竟是自家子孙里引发了一场大祸事。”
　　“喂，老头，谁有耐心听你讲这些天下大事！上次你不是说了，要讲讲江湖美人录吗！”忽然有人叫喊起来，原来是坐的最近的一个粗豪汉子，他身边的人也纷纷叫好。汉子扔过来一锭大银，叫道，“快讲快讲。”
　　异人张微微一笑，还真带出了一点世外高人的调调。“这位客人，既然不喜欢听，那小老儿就讲点别的。却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就让我来为各位客人说说这天下四美吧。”
　　“话说这天下之大，何止四美？这四美，却说的是普天下的人都羡慕的，却无一人能做到的。求之不得，故称之为四美。”
　　“这四美，乃是‘叶相之权，月见之财，花之美人，夜晚之剑’。”
　　“叶相之权，乃倾国之权。叶相乃我大梁朝第一相国，临危受命，逆转战局，圣上托孤，众臣拜服，百姓称颂，四海升平。朝堂、江湖，有谁不知我大梁叶相，又有谁敢触叶相之逆鳞？”
　　“月见之财，乃我大梁之富集大成者。却说月见山庄，在江湖中地位超然，连江湖独大的花家也敬他三分；在朝堂上也有多位月见家族的人为官。然月见家族的真正力量，却是月见山庄的当家主人——月见卿。这月见卿，众人是只知其名，却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不知道。月见家的生日一概由管家出面，这月见卿，却是在背后拨弄云雨，以鬼神难测之天才，数年间就将天下之财，半数聚于月见三楼之上。”
　　“花之美人，乃我大梁之奇景。”说到这里，楼中众人，脸上都是一片向往之情。那红衣少女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
　　“却说这花少爷，也是一位奇葩。放着花家这个江湖第一世家的接班人不好好做，却自小四处游荡。号称‘名花好酒拼沉醉，大笑拂衣为美人’。把他那身为武林盟主、性格端方的爹爹气的半死，自己却是得意洋洋。这花少爷虽行事荒唐，却不愧是花家百年不世出的天才人物。短短几年就经营起江湖中的庞大势力‘风雪夜归人’，据说这五部的首领俱是风华绝代的美人。却不知是否早和花少爷……咳咳。”
　　这老头子形容不正经的眯起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在座众人仿佛也在心中体味了一二他停顿中的韵味，不由得一阵口水声。不多的女客却是俱都红了脸，尤其那看起来火气不小的红衣少女更是气的拍起了桌子。
　　“最后说说这夜晚。说起来这可能是江湖人心中永远的痛。这夜晚乃叶相义女。也不知从何处学来鬼神莫测的剑法，三年前舞林大会上，手持一柄神兵，连败武林八大门派，被奉为武林第一高手。夜晚一直在朝中为叶相做事，始终不踏入江湖，甫一进入，却是大大的打了江湖的脸面。这几年间找她挑战的人数不胜数，却都是有去无回。人们诧异她小小年纪的心狠手辣，却也落实了天下第一的名头。”
　　“这天下四美，乃是我辈中一位深有才名的人物，呕心沥血才著成一书。他传下遗言，让我等讲与有缘人听。小老儿已连讲三日书中故事，因此明日便不来了。若是各位客人有欲详谈的，大可去东街柳树巷找小老儿。”
　　异人张讲完这番话，却是捋着胡须，笑眯眯的收起银钱，径自下楼不提。此时的楼里竟然一片寂静，连那个粗豪大汉也是半响无话，凭空出神。良久，才嚷了一句，“直娘贼，这才是他娘的生活！”人们这才热闹起来，开始议论纷纷。
　　小柯听着，心中却是一动。起身就向楼下追去。他却不知道，那红衣少女却是先他一步，已经赶到了柳树巷一间破旧的茅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