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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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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客栈的房间还算整洁干净。明教面色苍白躺在床上,一个江湖郎中老神在在地捻着胡须听脉。
至于我为什么还在这里——我比你们更想搞明白。
无法收回闪电,无法使用传送点,无法使用技能,无法查看任务和状态栏。随身背包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破布口袋,包里的银子却实实在在,沉甸甸的坠在腰上。
Point,无法下线。
无数次发出的下线指令石沉大海,我的心情从无奈到震怒到疑虑到恐惧,精彩纷呈。
终于绝望的时候才缓过神来琢磨,大约是从我捏着判官笔大发慈悲要救明教起身,却无论如何都用不了锋针的时候开始。这个世界就有什么不对了。
被我打成重伤的男人侧过头,看我的眼神如看一个傻逼。
郎中站起来,老化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小伤,小伤,静养一日便可。”
他摇着头缓缓走了,我推上门,反身却掐住了床上人的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被困在游戏里?!”
“你知道九天吗?”他反问。
“……”
“上有九天,下辖十地,传说中暗中搜罗……”
“这我知道。跳过这段!”我不耐烦,手上用了力气,“你找李复,因为他是九天之一?”
“不是找他,我要杀他。”男人被掐的难过,扬起下巴说话,微眯双目,看起来有些傲慢,“我已经杀了另外八个人,只剩下他。”
“这件事,怪我,却是你害的。”他目不转睛地看我,乌沉沉的一对眼中隐隐带着杀气,“当时若不是你偷袭,还喂我吃截元丹,游戏本来应该恢复正常。”
“……什么意思?”
他猛地抬臂,狠狠捏住我手腕,剧痛。我呻|吟一声松了手。他推开我,自己从床上坐起身,摸过那件聊胜于无的上衣。
明教的弯刀流光溢彩,单薄的双刃被他擒在手上时,发出微弱嗡鸣。
“这是一个系统内部的bug。剑三庞大的世界观并不是一朝一夕建立的,不断地改写和补充,会造成很多问题。于是写程序的人想了脑残的办法——他给系统植入了自动修正的功能。”
“所以呢?”
“所以?呵。”他嗤笑,垂目看我,语带嘲讽,“自动修正的一切全不可控。在这个世界里,每一个NPC都有自主意识,世界对游戏本身来说,是真实的存在。NPC和玩家每时每刻都生活在九天影响之下,但九天设定原本的两句话,却自相矛盾。就是bug产生的根本原因。你知道,系统对这个bug的自动修正是什么吗?”
我隐约有大事不妙的预感。
“天裂阳不足、地动阴有余。”这话本是说天地运转如常,互不干涉。就像一棵树不可能既是死的又是活的,“九天”也不可能既“辖十地”,又与“十地”没有关系。
九天不存在于世上,但系统又必须修正剧情,那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
“九天,是真的神。”
深夜总是格外静谧。男人低垂眼眸,笑意轻浅,仿佛说出口的话不过是一句晚安,我却不可抑制地感到毛骨悚然。
这一刻天地间忽然出现无数狰狞面孔,从高处俯瞰大地,咧开血淋淋的一张嘴。
“那你……独自一人,杀死八个神?”我连连打颤,惊疑不定,不知为何生出更加诡异的念头,隐约觉得男人也十分令人害怕。
“可以这么说。”他脸上难以察觉的疲惫此时却异常明晰,“我能杀死他们,是因为发现了bug,迫使系统不得不修正剧情的人正是我。”
对详细过程,他不愿多谈,沉默片刻,只问了句:“你还能打架吗?”
我像往常一样提笔动作,微弱的力量波动在我掌间汇聚复又散去,周身经脉剧烈震颤,而后痛如寸断,激得我脑中满是雪花。缓过来时,已经躺在床上了,换成他坐在床边俯视着我,而过程全无印象。
“你不小心触发了bug,然后呢?没有上报GM?”
总该是能解决的吧?关服、维护,不管怎样都好。我抱着一丝希望。
“从发现bug时开始,我就……变得很奇怪了。我不能使用部分游戏功能,但可以击杀九天。”男人端坐一侧,微皱双眉,缓缓道,“系统修复并不是即时的,每周末0点会更新一次。只要在更新生效前杀光他们,bug自然消除。我以为可以做到,只不过——”
他没再说下去,我却心如刀削。
后面的话再明白不过:只不过最后时刻,我动手将他打成重伤,又喂了他两颗截元丹。只是,强大到可以击杀九天的玩家,会被我一招玉石俱焚秒杀。玩花哥这么久,却不知原来我已攀上了基三的顶峰,犀利如斯。
“我……”他似乎察觉到情节的一些违和,看了我几眼,而后淡然移开目光,“我不敢对你出手。我已经、不是普通玩家了。”
铺天盖地的眩晕感像我奔袭而来,短短不过十分钟的片段在脑海里呼啸成灾,是非曲直全然反转。原来枉做小人的是我,下流卑鄙的偷袭者是我,而英雄,本应是他。
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道歉无用,安慰亦显得十分空洞,如今被困游戏的定不止我与他,在线的千万玩家应当一同成了植物人,不吃不喝地昏睡,不知能撑多久。
“那该怎么办?”
犹豫再三,还是要问。
他安静看我。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男人眉目分明,面相俊朗,兜帽下一对晶灿眼眸,三分漠然,七分杀意。他的目光如他的弯刀,有形有感,单薄却锋利,一寸寸将我的骨肉凌迟。寒意顺着脊背蛇行而上,扼住咽喉,缚住手脚。
我恐惧地不能自已,思维却清晰,知他嫌我碍事,已有剿除之心,一时间情慌意乱,求不得自保之法,竟脱口而出一句:“我是双修!”
“哼。”
他终于扭开脸,似乎连空气都轻盈了许多。
我不明所以,但绝不敢再发声,勉力控制着战栗,无声呼出一口气。心里后怕,却又想着,这雷霆万钧的气势,大约他在现实里,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睡吧。”
他忽然又开了口。
我怔愣,还没来得及消化这熟悉的两个音节是什么意思,他便合衣靠了过来——可明教的衣服,穿与脱,实在无甚差别。
九天成神,现实与虚构交杂,我困在游戏中,一切系统功能均已失效,求告无门,前途未卜。然而这种时刻,我却和一个半裸男人同榻而卧、并肩共枕。不久前,这个男人还对我起过杀心。
诡异。
能睡着,我才应该是神。
强撑眼皮熬了不知多久,几乎被折磨成疯子。身边人倒像睡得熟了,呼吸渐深,连四肢和表情都放松下来。于是我也尝试放松,睡意潮水般涌上,即将淹没过头颅的那一刻,他轻咛一声——头皮一炸,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顿时清醒。警惕地侧目去看,却再无动静。
……
窗外风声呜咽,像大漠在唱歌。
一夜,无眠。
晨光微明时分风停了,不远处驿站传来车马声音,有人细细交谈,交换信息。隐约听到关于广都镇的情形,似乎不大好,而后那人便走开了。
惊慌失措的玩家涌入成都,一团混乱。不知现在是否还有地图满员一说,想象一下千万人拥堵在传送点撞墙的情形,无端觉得有点好笑。
紧张了一夜的神经乍然松弛,我没留神就笑出了声。
“竟然还笑得出来。”
身边传来男人沉厚嗓音,晴天霹雳。我连忙闭嘴,摆出生平所能做出的最可怜表情,恳切看他。
男人定定盯了我一会儿,而后移开目光,不声不响地起身,往房门走。
“……”这算什么?我一时有点搞不清。但手脚利索地也跟着爬起,抖抖衣襟甩甩长发摸摸毛笔,坠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他停下脚步回身:“还想怎样?”
“大神。让我帮你吧。”一夜过后,他的地位已从中二病进化为掌控我生死的人。我抬手按住他肩头,被他肩上金属纹饰扎了一下,连忙又缩回来。
“随你。”
我听到他轻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