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唐迷踪》醒骨纱

4、小小生金屋 盈盈在紫微

　　低下头一阵眩晕，隐约又听到有人在叫我，额头上一阵火辣辣地疼痛。

　　“果姐姐！”我挣扎着把真正的眼皮打开——还是在唐朝。庆幸考试考不出来只是做梦，不过梦境更像现实，现实却像梦境。
　　我躺在一辆前进的马车里，外面天色已暗。叫我的是一名美丽少女，只见她眉似弯月，目如秋波，皮肤吹弹可破，气质娴雅文静，身穿鹅黄色素花锦长裙，外套白蝶对襟半袖，同为女子我都会赞叹她美丽得如从画里走出一般。
　　“姐姐，我是盈盈啊，达奚盈盈！”我找了这么几个月，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居然以这种方式再见面。我的时空里只相隔几个月，但是这里已经过了六年，盈盈已经十四、五岁了，我完全没有认出来。我和她相拥而泣。盈盈激动地眼眶泛红说道：“六年不见，姐姐倒是没什么变化。”我急切地想知道这六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天之后张氏兄弟有没有对他们下毒手。
　　盈盈掀开帘子望了望窗外。天色已经全黑，一轮明月挂在山头。那位大侠换了衣服坐在车头闭目养神，一侧眉毛上方包扎了伤口，一只胳膊弯着用纱布固定在胸前。盈盈告诉我，她是在一个山洞边发现我们的。她在哥哥陪同下一起进京参选宫女，我们所乘坐的马车正是洛阳府派送宫女的车队。行至长安城东的骊山，在山洞边歇脚，和我同行那人向他们求救，这才在山洞里看到昏迷的我。那位大侠也太神勇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还保持意识清醒。然后说起往事，盈盈不禁嘤嘤啜泣起来，美丽的面孔如梨花带雨般更显得楚楚动人。
　　六年前我穿越回去后，达奚央就被冤入狱，因武则天念其服侍多年，没有施以死刑，张氏兄弟害怕隐情暴露，在狱中将其百般折磨。狱外，盈盈一家没有了经济支柱，张氏兄弟常来滋事生非，因伤心过度，没多久盈盈的母亲就病逝。她临终前嘱咐月娘将盈盈托付长安叔父家。月娘历经千辛万苦带着盈盈到了长安，不想叔父怕引火上身不敢收留。走投无路，月娘只得带着盈盈回洛阳城。去长安一趟已花费不少银两，月娘不得不变卖了房产，到乡下置了几亩田地，把盈盈带大，而她的哥哥转蓬其实是月娘的儿子。
　　两年后，张氏兄弟被正法。月娘筹钱设法为达奚央洗脱冤情，终将他救出牢狱。可是几年的折磨，达奚央已经神志不清，连女儿也不认识，发起病来摔东西骂人，连自理的能力都没有。有一天，盈盈在父亲的衣物中发现一件棉布袍子上，上面有血字，这应该是父亲在狱中咬破手指写下的：杀死张族每一人，无论妇孺老幼。这也是盈盈为什么要前来参选宫女。
　　说话间一只田鼠从车厢后方窜出来，盈盈和我同时大叫。那位大侠睁开眼，一把抓住老鼠的尾巴，同时掏出刀子。盈盈忙拦住，既不忍又害怕地匆匆看了眼老鼠：“放了它吧。”盈盈连一只老鼠都不忍心杀，却要进宫去为父报仇。大侠把老鼠扔出窗外，说道：“我是名刺客，以后用得着的时候可以联系我，在下蓟行简。”他从怀里取出两枚铁镖，上面刻着“蓟”字。我和盈盈面面相觑，她以为这是我的朋友，其实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拿着这个找长安三隆邸店。在下不想拖累各位，告辞！”好歹认识一场，他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就走了。他叫车夫停车，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我害怕回到酒店又要被假和尚追杀，天下似乎只有宫中才是最安全的藏身地，便央求盈盈带我一起去参选宫女。她答应明天去找带队官员：“姐姐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没问题。”
　　第二天，因为经过了洛阳府的选拔，我们直接被送往皇城。转蓬在这里要和我们别过，返程回洛阳。他把我叫到一边，眼神中充满焦虑，道：“一定要照顾好盈盈，如有人要伤害她，我愿以命相抵。”想来他们青梅竹马，而盈盈又是这样美丽，他难免会不动心，所谓“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如今要送心上人去刀山火海，自己却无能为力，心里一定是痛苦和无奈。

　　我们启程进入皇城。就要见到传说中的大明宫，我心里异常激动。大明宫处于长安城的东北，依山而建，是整个城的制高点，在民居的地方，就能望见大明宫的琼楼玉宇，只是皇家重地不敢前去看仔细。
　　进了皇城后，四下肃穆，不再像长安城里喧闹繁盛，隐隐有别的马车经过的声音，还有侍卫巡查踱步的脚步声。我掀起帘子，偷偷朝外看去，只见远处三道威武的城门，足有十层楼高，红色石墙，高耸在广场上。在这道大门左右各有两处宫殿，我们马车朝左边的宫殿驶去。我忍不住感叹：“能看到大明宫此生何求……”对面的女子和同伴讥笑道：“真是没见过世面，太极宫都不认得。我们出身名门贵族居然要和这种人一起进宫，真是的……”“哪种人？”我正要发作，达奚盈盈忙按住我的手。
　　太极宫都已经恢宏如此，更不知大明宫要如何了。下了马车，宫殿上方挂着匾额：“掖庭”。尾随一名领队进入宫殿，左侧一处院落，进进出出的皆是太监，门上书三个字“内侍省”。我们继续沿回廊向里走，大约走了整个掖庭宫一半的地方才停下来。虽然都是宫女，但出身不同，也分着三六九等。有些出身于官宦之家，举止穿着都高人一等。比如刚才马车里讥笑我不认识太极宫的女孩名叫韦媛儿，是樊川显赫官宦家的女儿，生得凤眼厚唇，身材丰满，脖颈手腕带着华丽首饰。听说从樊川而来的人不是姓韦就是姓杜，这二族历代为贵族，世居于长安城南郊的景色秀美的樊川，因此时人常说“城南韦杜，距天堂不过五尺”。另有些自感卑微低头不语，据说是家里犯了事被罚没入宫。不过这些人中最显眼的还是一名从西域来的进献宫女名叫阿米娜，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西式美人的模样。我悄悄对盈盈说：“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两个都能入选。”她回道：“什么是直觉？”“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东西。”她把周围看了一遍低声道：“我的直觉是，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得处处留心，小心行事。”
　　我们每个人领到一套唐宫女婢服，蓝色圆领窄袖衫，和红白条纹相间的长裙。盈盈穿上裙子，挽上宫样翻云发髻，娇柔柳腰，俨然一个清新脱俗的美女胚子，在现代肯定是一等一的美女。我和盈盈等近十人人睡一间普通小房，在这大唐的中心繁华长安城最威严的皇城内掖庭宫的一个小小角落里。我们下等宫女只能打地铺，简陋的家具，不过忙活了一天我很快入睡，度过了我在宫中的第一晚。
　　几天后好消息到了，我和盈盈都如愿入选。从这天起，宫教博士来教授课程，内容涵盖经史子集、各体文章、楷书、篆书、飞白书、宫廷律令、数学、棋艺。运气不好的时候，从下午到晚上还要一直做洗衣服、洗碗的粗活。盈盈自幼学习琴棋书画，所有教授内容她都能对答如流，一个月后的宫女选拔考试肯定不成问题。每天练书法、背文言文、学才艺，我恨不得马上返回现代。空闲休息的时候拿出那本云宗望编纂的小册子翻着玩。从东市酒宴逃命到今天入宫，我身上就只带着这一本小书，古丽娜孜她们应该还不知道我去了哪里，武则天的手镯也在三勒酒家，但愿不要被丢掉。

　　六月初六这天一大早便有宫女通知不用上课。因六月初七便是小暑，从这天起进入暑热天气，所以民间有沐浴和晾晒衣物、被褥的习俗。原本宫中不过这节日，但唐中宗李显是个所谓“体恤爱民”的主儿，专门从民间搜罗来一些习俗在宫中演绎。让大家最兴奋的是晚上西内苑有百戏表演，听描述应该是现代的马戏、杂耍表演，皇帝老儿专门从宫外请来的班底，并宴请群臣。我自从进宫后还没有出过掖庭半步，今晚可以大饱眼福了。
　　傍晚时分，我们跟着掖庭局太监从掖庭宫东面嘉猷（yóu）门出发，进入太极宫，再从太极宫的北门玄武门穿出去到西内苑。经过太极宫时，我回头望向南面的宫殿群，鳞次栉比的朱楼画栋伫立在夕阳中，一派富贵昌盛气象。出了玄武门，地势渐高，北面到达一处宫殿群，看样子比整个掖庭宫还大好几倍，这便是西内苑。
　　进入苑内，向东北穿过条条走廊，到达一座殿堂，四周树木环绕，殿堂高悬牌匾上书“含光殿”三字，我们绕到侧门列队进入，含光殿的后面是一处大型蹴鞠毬场，毬场一侧是一弯月牙形的荷花池。我们被命立在荷花池外侧，众太监和高级宫女奔走忙碌，迎接圣驾和百官。
　　一直站在这里真没意思，趁这会没人管，我想到处看有没什么好玩的东西。我顶了顶盈盈的肩膀，她摇摇头，小声告诫我万一被逮住不知道要多少麻烦。我告诉她只是四处看看会出什么事，大不了说皇宫太大迷路了。她经不住我反复劝说，还是被我拉了出去。
　　西内苑里四处没什么人，偶尔遇到几个太监和宫女也是一路小跑朝含光殿去了，我们到处乱逛根本没人来问。含光殿的后面是一处亭台楼阁名曰冰井台。盈盈说在书上看到冰井台是贮藏冰块的地方，到夏天最热的时候拿出冰块供皇室享用。我很想进去一窥究竟，探头进去看有没有人把守。突然身后一声喝道：“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在干什么？！”
　　回头一看，却是和我们一样身份的阿米娜，我假作强势撑直腰道：“你不也是新进宫女，有什么权力来问我们？”没想到她却笑了，说：“我和你们闹着玩呢！想要麻烦二位帮我一个忙，到看花殿给安乐公主送去这件披帛。”她指了指手中盘子里的衣服。能到看花殿里面，还能见到公主，我心下痒痒。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还是盈盈多个心眼。阿米娜不好意思地说，自己第一次来到中原，一直水土不服，正腹痛难耐，看见我俩像遇见了大救星，拜托我们一定帮忙。我心想她是和我们一样的小宫女，一把接过盘子答应下来。
　　按照阿米娜指引的方向，我们绕过冰井台，朝北走去。我从盘中拿起披帛，想看看究竟什么样子。石榴红色的披帛足有四五米长，蚕丝织成，薄如蝉翼，两端有彩线绣成的两朵大牡丹花，形态各异，枝蔓蜿蜒，热情洋溢。我和盈盈正仔细端详，前面有脚步声响起。几名宫女走来，为首的一名看服饰是较高级别的宫官，鹅蛋脸，细眉杏眼，容貌在我见过的宫女中属上乘，但很有亲和力，慈眉顺目。她看见我手中的披帛，停下问道：“你们手上拿的什么东西？”我答道：“要给安乐公主送去的披帛。”
　　“安乐公主？！当真是安乐公主？”看她神态这么紧张，我吓了一跳。这名宫官身后的宫女说道：“公主的衣饰是鲍司衣管的，怎么会让新进的宫女去送？”宫官点头道：“不过都是在一个尚服局当值，出了事我们也要受牵连。你们把披帛给我看看。”盈盈拦住我，道：“你们又是谁，凭什么相信你们？”那宫官从腰间取出腰牌，上面写着“司宝”两字：“尚服局，司宝颜氏。”
　　我们每日跟宫教博士学习宫廷制度，司宝二字相当于后宫的部长级别了。后宫的女官依照前廷的六部设为六尚，分别为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每一尚之下分别有司、典、掌三级官员，所谓二十四司、二十四典、二十四掌，掌管着整个后宫吃穿住用行的各个方面。司宝隶属于尚服局之下，掌管各类印玺、符契、图籍的保管。
　　颜司宝命宫女掌灯，拿起披帛对着光线看，直看到末端的牡丹，惊叫一声：“牡丹这处的绣线已被挑断，这根线一旦被扯到，整只牡丹就全散掉。下午鲍司衣给安乐公主送去的裙子是用珠贝薄片串成的鱼鳞片下摆，跟这只披帛稍加摩擦，肯定会被扯到。”我和盈盈听了大惊失色，那名西域宫女是陷害于我们还是并不知情？颜司宝皱眉踱步了几圈，道：“这么薄的纱即便织染署未必有几人能补好，况且现在只有半个时辰了……你们两个还有得救！快走，出了事你们难逃其咎。”
　　我们跟着颜司宝快步穿过一座座宫殿，三四道宫门，到了另一座园林区。我好奇地问道：“这是哪里啊？”颜司宝答道：“禁苑——记着，进宫里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少说话。”我本想问禁苑是什么，被她后面的话噎回去了。
　　走不几步到了一所院子，院里遍植奇花，芳香四溢，一丛溪流从院外引入，不远处传来淡淡的琴声。从花间的蜿蜒小径走至庭院深处，一老一少席地坐在花间。长者穿粗麻布袍，坐于案前品茗，年轻者是书生模样，穿朴素的月青长袍，抚琴缓缓弹奏。待那长者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向我们，我不禁惊叫道：“云师傅！”
　　云宗望比上次苍老了许多，头发和胡子都已全白，他认出我略微点头，便直接问向颜司宝：“什么衣服？”他接过披帛凑近灯光细看了下，进屋取了一个贴花漆木匣子和一个布袋。匣子表面光亮，应该已用了不少年月，里面分为三层，每层摆着五颜六色的绣线，最上面一排的线细如发丝。布袋平摊开来，是长方形状，横向密密麻麻地插了两排绣花针，细看排列皆有章法，有的极长如发簪，有的针头呈不同的弯曲弧度。云宗望从绣线匣的最上层选出颜色一样的绣线，又从针袋中取出最细的一根，比像发丝一般的绣线更细，再将披帛置于绣花框中固定好。
　　趁这会功夫，颜司宝向旁边的年轻人行礼：“薛将军怎么还在这里弹琴？难道不去百戏晚宴？”这人原来是个将军，看起来却像个书生。他回道：“不急，弹完这支曲再去不迟。”盈盈听曲听得入神，自言自语道：“这支曲子我学过前半段，后半段只完整听过一次……”
　　好不容易见到云师傅，我想仔细问问“夹缬”技艺，但时间紧张，先拜了师再说。他笑着连连摇头：“云某现在不是什么制衣工匠，是戴罪立功的罪人一个，承蒙薛将军照顾，才有幸做这隐香院的看花匠。”上次不是五品大官，怎么突然变成了做杂役的？颜司宝接过话茬：“你识得云署令，却不晓得新任的少府监？”云宗望急忙截住她的话：“颜司宝可千万别再说什么织染署令，云某现在是官奴贱民，即便新入宫女也高我一等。”颜司宝接着说道：“这位新少府监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刚一上任只要不同己见的官员都设法除掉，如今那里做事的姐妹叫苦连天。”我想起东市酒宴上那个叫潘几训的胖子。薛将军一曲终了对云宗望说：“云兄，你这门绝世手艺多传授一人便是一分福祉，就依了这位小宫女吧。另外这位……”盈盈回道：“宫女达奚氏。”“达奚宫女如想听《欢颜曲》，也可常来。”
　　云宗望道：“我每日午时最空闲，姑娘如果能坚持十天每天午时前来学习，我便考虑收你为徒。”那就是答应了，我高兴得跳起来。说话功夫不到五分钟，云宗望已把勾破的地方补成花蕊，完全看不出痕迹。颜司宝谢过，领我们去看花殿。

　　到了殿门口，颜司宝止步道：“你们进去吧！”送佛送到西天，帮人帮到底，已经到这里难道不陪我们进去？她答道：“在这皇宫里没有谁帮得了谁，所有的人能自保就不错了。还有一个忠告，下次你们去禁苑，除了隐香院，禁苑的任何地方都不要去。”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离去。
　　看花殿里种满奇花名卉，大概隐香院是它的后花园，那边先培植，种好后再移过来。我端着披帛和盈盈进了殿中，一名穿着华丽的女子倚在软榻上，侍女跪在旁边给她描眉。这应该就是安乐公主，看她牡丹倚鬓，杏脸桃腮，肌肤微丰，眉心一点痣贴了金钿，这就是唐代的标准美人吧，可是我觉得如果盈盈也盛装打扮比她美多了。
　　安乐公主看见我们，蹙眉怒道：“怎么现在才送过来！鲍司衣呢？从哪里派了来两个小宫女？要是把我的披帛弄坏了小心你们的脑袋！”她虽然模样玲珑精致，但气质中有股傲气。我心中不悦，费了这么大工夫好不容易送过来，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顿，于是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们已经尽力了！”侍女忙道：“还不掌嘴！公主在这里都喝完两盏茶了，你们不过送件衣服倒是尽的什么力！”盈盈拉我跪下道：“圣上有件衣服滴上了蜡烛，所以耽搁了时间。”
　　安乐公主“哼”了声接过披帛，面无表情地用她涂了鲜红指甲油的细白手指慢慢捋顺，一直捋到终端的牡丹花，才展露笑容。转头对软榻对面另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说道：“长宁姐姐，你翻遍衣柜也找不到一件衣服能薄得过我这件披帛。”那位就是长宁公主，安乐公主同父同母的姐姐，一样的骄奢张扬。长宁公主翘起手指检查指甲，道：“若是论七妹妹的衣饰，长宁自是比不上。”安乐公主得意地笑道：“想知道为什么这么薄吗？这是武延秀从西域带来的青蚕，蚕身和吐出来的丝都是青色，可以做成世间最细、最轻的丝线，而且还清凉无比。穿着它，等下的百戏晚宴，我一滴汗都不会出。你要不要来试一下？”长宁公主勉强地去摸了下披帛，然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哎呀，慎交说晚上要去跟洛州府尹见面，叫我同去，我还在这儿跟你说笑话呢！”“姐夫怎么要见洛州府尹？”“还不是要在骊山建毬场的事！”本来安乐公主在气势上占上风，听见“毬场”二字像落败了的公鸡：“你们又要建毬场？！”长宁公主见自己长了气势，挺直了腰板道：“这次建的毬场要把长安和洛阳城连接起来，这样从长安可以一路打着马球到东都去。到时你和武延秀一起来打球，我一定用和父皇一样的待遇接待公主驸马，早早地在毬场泼满油，保证一点尘土都没！我先去忙了，妹妹赶快更衣吧！”
　　长宁公主的身影刚一消失，安乐公主一掌拍在案子上：“不就是个破毬场嘛！有什么了不起！”我和盈盈跪在地上，不知该不该走。安乐公主在侍女服侍下换衣服，期间把我俩当空气一样，直到她们一众人浩浩荡荡出了殿门，我和盈盈才出了口气。

　　含光殿的毬场已是灯火通明，层层戒严。皇帝皇后坐在含光殿的高台上，众妃嫔和公主列于两侧，百官分坐在台下。毬场和现代的足球场差不多大，中央搭起了大戏台。我和盈盈匆忙归队，阿米娜看见我们甚为惊讶，我瞪了她一眼，回头再找你算账。
　　随着广场上四处绽放的烟花，百戏晚宴开始了。荷花池内水声攒动，从水中腾空跃出一条“巨鱼”，人群中有人兴奋地高喊：“‘鱼龙’！‘鱼龙’！”“巨鱼”吐出一股烟雾，落于地面化为一条数十米的“长龙”，跟随着它从水中跳出众多“虾兵龟将”，他们和“长龙”一起面朝皇帝跳舞。几名伎女脚踏五彩木球入场，伎女们在球上辗转歌舞，扬起裙袂，彩球滚动旋转，好似踩在滑板上一样随意徘徊。又有数名杂耍人举高竿入场，有的以头顶竿，有的以手擎竿，竿上有四五人做倒立等各种动作，随着音乐两只竿上各有一人振臂飞出，居然在空中互换了位置。之后吞刀吐火、抗鼎走绳、弄丸跳剑等节目陆续登场，歌舞不断，这些杂耍都是真刀实枪，不但技术上出神入化，而且艺术上颇有看点，看得我这个现代人叹为观止。
　　这时太监们每人提了一个铁桶，将整个场地泼满油。一百匹骏马被拉入场中，每匹马身披五彩绣花的马鞍，鬃毛上系上彩带装饰。数名穿淡黄衣衫的乐工立于荷花池旁，音乐奏响，马儿随着音乐的起伏，一起抬腿一起昂头，如演员一般欢快起舞。几个回合后，一名乐工上前给为首的五匹马送上杯子，马儿以口咬杯，屈膝跪地，向皇帝“行礼”。
　　就在众人都沉浸在舞马表演的欢乐中时，奏乐突然迸出一丝刺耳的音调，音乐一片混乱，群马顿时发出惊恐的嘶鸣，狂躁地四处窜跳。数名乐工瞬间丧命于马蹄下，众侍卫纷纷举刀上前护驾。皇族官员把通道挤得水泄不通，宫女吓得连连尖叫，太监们做鸟兽状四处逃窜，刚才还一派祥和的毬场现在乱得一团糟。我和盈盈也吓得半死，不知道躲在哪里才安全。
　　这时一条紫影划过眼角，我仔细一看，只见一人穿紫色官服，纵身跃于刚才衔杯的马背上，已经受惊的马狂跳不已要把背上的人甩下来，那人拼命勒紧缰绳，在剧烈颠簸的马背上压低身子，腾出一只手将一绳套牢系在辔头上，看准时机再将绳套另一端扔出去拴在戏台的栏杆上，电闪雷鸣之间已控制住马的方向，跳下马从怀中掏出一把干草放在马能够着的位置。
　　身手之矫健，动作之果敢，目光之刚毅，气度之非凡如一道闪亮的流星。这人的脸转过来，隐隐的烛光下终于看清楚。他长着一张和慕醒之一模一样的清朗面孔，但气质却非我之前见过的那个人。莫非是他的同胞兄弟？有失控的马匹朝公主妃嫔奔去，侍卫想拦住马匹却被踢翻，就在千钧一发马匹即将踏向倒地的安乐公主之时，那人飞身窜上大殿，一刀刺中马喉，马儿缓缓倒下。
　　周围的宫女还在疯狂逃窜，大门已经通畅，盈盈拉我走，我杵在荷花池边，任四周尘土飞扬、风起云涌，两腿像被捆绑住似的一动不动。空气仿佛凝结静止，让人无法呼吸，天旋地转，整个含光殿似乎都在时间的长河中消散，我不知道是否还在唐朝，不知道是否回到二十一世纪，只看得见一个穿紫袍的人挥洒自如地拯救世界，只觉得心脏跳动地如马蹄一般，要从胸腔中迸裂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