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合集》歌天使

2、漂泊的荷兰人

　　“喜欢上那总是露出阳光般灿烂微笑的你……我想一直存在在你的世界，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

　　北海苏格兰外海拥有个有名的传说，不只留传在当地人民之间，更是身为一个水手该知道的故事。

　　传说北海有一艘永远无法返乡的船，它注定在海上无止境的漂泊。中世纪曾有个船长以自己的灵魂作为赌注与魔鬼掷骰子，但最后的下场是被诅咒并且来回在北海中航行直到审判日来临。至此，世界上最有名的幽灵船故事便悄悄的在人们的耳边传开… …

　　穿越了保有苏格兰历史风味的爱丁堡以及通过狭窄的阶梯，便可以登上的司各特纪念塔。最后旅行团来到了苏格兰东海岸，自陆地了望那一望无际、深邃蔚蓝的北海。

　　导游娓娓道来爱丁堡的历史人文、经济发展。海风不湿黏，欧洲夏日的大多都是凉爽宜人，看著远方驾驶著快艇的外国游客，激起雪花般的浪潮，脸上带著灿烂的微笑，想起待会也有个机会，可以尝试在外国的蔚海上坐上快艇，迎著清风体验那种舒爽的刺激，我便不由感到心跳加速。

　　“你听到没，原来像英国这么科技的地方都有这种恐怖的传说，看来灵异果然是世界的通语。”好姐妹拉著我的手臂，脸上满是兴奋。

　　我无奈的拍掉她的手。导游的声音再次传来： “19、20世纪在北海和好望角便有许多起目击事件。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威尔斯亲王乔治，也就是后来的乔治五世，他… …”

　　等到解说结束已是午时。我和朋友是跟团出游的，现在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餐厅去。只是刚到餐厅时却发现钱包不见，我翻遍了全身上下依然找不著。记得在海边买名产时还有看见……难不成就是掉在那？如果是掉在那里，下午还能再回去，到时再问商家应该没问题吧？

　　只是未料命运如此多舛。英国本是一个多雨的国家，来到英国的这几日天气一直很明媚，但今天一到午时便开始阴雨阵阵。远眺阴云笼罩的天空，路上行人撑著伞熙来攘往。想起下午的海边活动延期，让我在房内不由愈发焦急。

　　“别再走了好吗，走的眼睛都要花了。”好姐妹几次试图要做自己的事，却因为有个如我这般的同行友人，而不得不放下手边的工作，陪我在雨天寻找失物。

　　雨如丝而渗骨，密密的细雨滑落拥有浪漫风情的苏格兰。我先站在外头等著朋友去和导游支会一声。

　　抬头望向天空，却见远方灰蒙的天空有一道混浊的螺旋云层… …那诡异的云层大概是从海岸方向过来的。只是，当我想再仔细看一次时，那道云层却又迅速恢复如常，彷佛不曾变过。

　　心里才刚松一口气，但再回头时，我的心却又高高的悬起。旅行团住的大饭店何时变成了小木屋？

　　天依然是沉重的灰，但眼前的一切却完全不一样了。这彷佛是一栋来自古老童话的木屋，窗帷上有薄雾，屋内的壁炉有火冉冉升起烟，照亮阴雨而灰暗的午时。

　　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我的心跳愈来愈快速，怎么才短短几秒的时间，周围的变化竟如此神速？

　　此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触感真实到令人害怕，足足愣了有三、四秒我才缓慢地回过头，那是一只枯老的手，手的主人衣服破烂，脸上带著乞讨般的笑容。所有的理智都在此刻断线，我终于崩溃，拚命的惨叫逃跑。

　　不知道跑了有多久，直到雨水中渐渐停下，空气里夹杂著一股湿黏的海水气味儿，我才缓缓回过神，但这时面前的景象又已然不同：

　　那有一汪深沉海洋，浪淘汹涌，奔向四方。灯塔的光透不了阴暗的世界，天空彷佛被大量颜料铺成的画布，云层快速变幻，无边无尽的北海波澜起伏，像是暴雨过境般的激起大片浪花，而在这片浪花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的在海上漂浮… …

　　定睛一看… …那是一艘巨大的帆船。它在海上载浮载沉。船虽大却有些破烂，且散发著一股诡异的红色光芒。我望向灯塔，但奇怪的是上面竟然无人站岗。眼见那艘破船要散了的模样，我开始觉得有些不对。虽然雨已停下，但是海上的风势依然强大… …这时，船上有人拿著东西闪了闪，似乎是在求救。

　　眼看附近没有人，秉持著 “救人为先”，我当下忘记身在异地的恐惧。周围没有任何救援艇，但恰好在仓库中找到了一艘木船。我看著汹涌的海浪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咬牙将船推到海上，自己撑桨划了出去。

　　海上的风浪比想像中还要大。但当划到海中央时，我便疑惑的发现那艘船竟消失的无影无踪。雨停下有一会儿，海上渐渐升起雾，只是那么大艘的船怎么可能突然神隐？

　　没来由地想起幽灵船传说，还有方才发生的诡事，周围的空气彷佛都下降了几度，心里不由感到毛骨悚然。想了下，还是赶紧回岸上，也许这一切不过都是我的幻觉罢了。

　　木船向陆地划去，白雾笼罩，海波渐平，船不知道撞上了什么，力道太过强大，以致于海水倒进船身，我也差一点被甩出去。

　　只见那是一面质地良好却有些老旧的船身…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时恰好抬头，还来不及惊讶为何船跑到这里时，船上便有人放下梯子。

　　迷雾中看见有人在船上向我招手，顿时一阵凉意直窜全身。明知道这时候应该要赶紧逃跑才对，但是身体竟然不由自主的开始攀爬梯子，心中的恐惧也在这一刻攀上最高峰。

　　最后，一只手将我给拉起，让我完完全全断绝逃生的机会。

　　拉我上来的人身穿水手服，因为刚才迷雾笼罩，所以并没有看清他的长相，直到雾微微散去后我才看清他的真面目…. ….那是一具身穿水手服的骷髅？

　　我尖叫地推开他，而那具骷髅在被我推倒在地时很快化成了一团白沙。我余惊未定，但前方又再次传来脚步声，在陈旧的船板上发出诡异的声响。

　　迷雾之中，来人的轮廓依稀可见，他身型瘦长，头戴高帽，一手拄著文明棍，一手将帽子拿下，如绅士般朝的我行礼。他缓缓直起身，眼前的薄雾散开，我早已做好了一会儿要是再冒出个骷髅便冒死跳海的觉悟。

　　但出乎意料，迷雾散开后的他是个有血有肉正常人，长而浓密的睫毛，脸苍白却小，搭配上瘦长的体型，彷佛自英伦杂志走出的模特儿。

　　他的眼成月弯，细细一条，笑起来时双颊有酒窝，感觉就像一个孩子，我在脑海里闪过了类似干净之类的词汇，同时心中竟涌出一股道不明的悲伤。

　　这男人长得委实太过好看，以便即使他是鬼，恐怕也吓不了多少人。他向我伸出手，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指节骨分明。我还处于不知所云当中，只知呆愣的回望那人。

　　他并没有因为我的直视而感到不悦，反而是笑著朝我有礼说道： “ 我是范德戴肯，这艘船的船长。”

　　这艘有骷髅水手船的船长？只要是个人，和我发生相同的经历应该都该为此感到害怕。但不知为何，一看到这男人的脸，刚才的恐惧和不安竟都慢慢地化为平静。

　　夜已深，雾散后。这个名叫范德戴肯的男人身后是一汪深沉大海，大海上有一轮巨大而圆满的月亮，月光静静地洒落在男人身上，让他看上去更柔同时也更无害。

　　眼前的景色让我渐渐找回思绪。我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范德戴肯笑意微敛，说道：“不是你该存在的世界。”

　　“是……是么？”那之后该怎么办呢？

　　“今晚午夜后，你会回到原本的世界。”他再次将手给伸出来，头微微歪向一旁，朝我微微笑道：“离午夜还有一些时间，这片海域是离月亮最靠近的地方，不妨留下来赏景，当作开个眼界。”

　　他的人和声音彷佛魔咒一般，在潜意识中令人莫名失神。

　　明明清楚眼前这男人不简单，但我却丝毫感受不到最初的不安；相反的，竟还有股莫名的安心。

　　最后我甚至恍神地将手放到他的手心上，与他一起走向船头。

　　果如他所说，无雾之夜的星空璀璨点点，月满而大，乍看之下彷佛只有几海哩的航程便可到达尽头。

　　于是我下意识脱口而出：“人一生追寻的，不过是那轮满月而已。”

　　身旁的那人依旧如绅士，有礼却疏远，他轻笑道：“夜夜陪伴的都是这片天空和大海，我倒是时常忘了有这片美景。”

　　“你一个人在这片海上很久了？”

　　“我无法上岸。”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漂泊的荷兰人，这著名的幽灵船传说难不成是真的？

　　只听他缓缓的接著说道： “所以我总认为月亮虽园满，却未必美好。家乡月圆，异地梦碎。”

　　听他淡漠的讲出这句话，让我心里莫名感到一阵难过。永远无法返乡，那是一如何的缺憾？

　　“是因为什么原因呢？”虽然这么问有些不礼貌，但我还是按捺不住问出口。传说中，他是因为用灵魂与恶魔作赌注，最后沦落到只得等待审判日来到，才能结束在海上漂流的命运。

　　“没什么，为了一个人罢。”

　　听他这般不在意的态度，让我有些莫名生气。为了一个人，应该不值得出卖自己的灵魂吧？

　　“难道你从不后悔？”

　　范德戴肯看向我，月光洒在他微愣的表情，但他却很快地笑道：“我永远不会后悔。”

　　他的眼神柔和而坚定，立刻将我堵的说不出话，但心中的不快却有增无减。范德戴肯之于我不过是个陌生人，而他的存在更是一则传说，理当与我这种普通人愈发不相干才是，但我怎么听来就是觉得这么痛苦？

　　范德戴肯似乎也不打算再继续进行这个话题，转而和我聊起关于他在海上的奇遇。

　　他在海上一个人航行了几百年，经历了许多奇闻异事，惊险、刺激都不足为过。最后他说，在海上冒险一直是他的梦想，但我却能从中感受到一丝遗憾。

　　“那么你完成当初的梦想了吗？”

　　“实现了这个梦想，却遗落了另一个梦想。”

　　“是因为一辈子都要待在海上的关系？”

　　范德戴肯远望星空，这时我才发现，原来那双干净的眼睛其实藏满了无数沧桑。他停顿了许久，才答非所问的说道：“至少我还能见到她。”

　　等待午夜的过程是如此漫长，却也同样短暂。

　　和他的相处如梦一般让人感到虚幻。但不知为何，当时间慢慢过去，那种窒息的痛苦却愈发明显，像是刻骨铭心，生生世世伴随著灵魂。

　　月已升至高空，范德戴肯看向我，如此干净的眼眸却让人更加难受。这一对望，好像有什么记忆一闪而逝。我正处于茫然当中，范德戴肯却不知从何拿出了把铜镜。

　　他在月光下朝我微笑。接著，时间彷佛停止，我只知道他小心的俯下头来，然后轻轻的吻向我。

　　月华满满照在船身，星点无数闪耀，这一瞬间，彷佛已是永恒。

　　待他微笑著离开我的嘴唇时，我甚至还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他便将铜镜举起，正对著我，带著他固有的微笑，说道： “永别了。”

　　镜面的影像不停地转换，身体像是被一阵强烈的力量给吸引。最后画面停留在一面空白背景时，我的灵魂终于与□□一分为二，狠狠的被吸了进去。

　　一阵晕眩后睁开眼，只见身处于昏暗的房内，房间透出一丝皎洁月光，等到眼睛能够适应黑暗时，我才发现这里是一处空旷的世界。

　　面前站著一名身穿黑袍、体型矮小驼背的老头子。他缓缓转过身，手里拿著一个与范德戴肯手上相同的铜镜。老头子咧嘴而笑，看上去恐怖至极，并且用著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

　　“女巫百年终于回来。”

　　接著他指向一处，黑暗的小空间突然延伸出一条遥远的路。慢慢地，路途的终点浮现出一扇大门。老头子回过头，眼睛诡异的变成一大一小，说道： “回去的路在那儿。”

　　我看著远方的门只犹豫了一会儿，便走了过去。但是当我迈出脚步时，没来由，脑海立刻浮现出那个男人。

　　他依然带著如孩童般的干净笑容，那是一股年少时期才有的意气风发，而不是在船上所看到让人心疼的沧桑。

　　再踏出一步时，场景变成了他站在家乡的故土上，眺望大海。耳边依稀传来他的声响： “来年春天，我们可以一起乘船，到未知的世界冒险。”

　　那时我彷佛就站在他的身边，笑著回应他。

　　接著，每迈出一步路，种种的过去都成了回忆。

　　他曾经是荷兰公爵的侄子，从小便是个富家子弟。但是和一般纨裤子弟不同的是，范德戴肯有著比任何人都要远大的梦想：

　　乘著船，在海上尽情冒险。

　　他曾经拥有最光辉璀璨的未来，但是他却遇上了我-- --一名恶名昭彰的女巫。

　　不管在哪个时代，女巫一直是不被承认的存在。尤其是当年欧洲教会不断地追杀女巫。我从小便学习巫术，为了自保也曾经做过许多过分的事情。包括有一次，有人委讬我去毒害某一位贵族，而那名贵族即是范德戴肯的家人。

　　只是范德戴肯的家族是权贵人士，有教宗的庇佑，我无法轻易的对他下咒，于是我决定先从他身边的人下手，那人即是范德戴肯。

　　与范德戴肯初次见面，他还是名青涩的少年，身型瘦长且骨架有些单薄，但却已出脱的英俊潇洒。

　　我假扮成家仆潜伏到他的身边，与他朝夕相处，并且很快便发现他是个聪明的少年。因为和他相识不久后，他便知道我是女巫的身份。但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有揭穿过我。

　　当时我便很是纳闷，明明彼此都已心知肚明，但他为何从来不揭穿？反倒是看著我的眼神在一日一日下愈发不一样。

　　直至有一天，他带著我来到家乡的山坡。站在连绵起伏的小山上，远远望去可以望见他最喜欢的蔚蓝大海。

　　那日，他和我说了很多话，每一句都铭记于我心。

　　—— “我想环游世界。”

　　—— “我知道，那是你的梦想。”

　　—— “那你可知道我还有个梦想？”

　　—— “喔？是什么？”

　　—— “我希望能有一个人陪我走过未来的每一步路。”

　　—— “果然还是个孩子，连这都要人陪。你叹什么气，我有说错吗？”

　　——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头疼。在想哪里有治迟钝这种病。”

　　愣是像我这样的人也听出了他话中的奇怪，所以不可思义的看著他。他却依然带著如孩子般的干静笑容，轻声的问道：

　　"你愿意和我出海么？"

　　那时我唯一的想法便是如果和他一起出海，就能远离教宗的迫害，于是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他。范德戴肯和我约定了一个时间一起离开家乡。

　　却未料，他家族的人先发现了我的身份，并且通知了教会在出海前一晚捉了我。约定日当天，我登上了火刑台，被燃烧的熊熊烈火给烧死。

　　死后，女巫的灵魂必须永远囚禁于地狱深处，那时我早已做好了在不见天日的世界里孤独存活的心理准备。但是当地狱狱卒带我到转世的大门前，我还是没有想明白究竟为何。

　　投入轮回前，我依稀听见几名狱卒的对话。

　　他们说，先前有个人类为了救一名女巫而用自己的灵魂和恶魔下了赌注，最后他虽然成功救回了这名女巫，却也被惩罚在海上漂流，且永远不得回到家乡，直至审判日来临。

　　那一瞬间，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却也明白了许多事。

　　回忆转眼成云烟，回到原来世界的大门明明便近在眼前，但我却始终无法跨脚迈出。泪水已浸满整张脸，心中一片混乱，并且想起了他曾说过的话：

　　家乡月圆，异地梦碎。

　　我转身想回头，身后却有人推了我一把，那力道温柔却不容置疑。被推出了门外，在大门阖上之前，我又再次看见了那不曾改变过的干净笑容。

　　—— “我希望有个人能陪我走过未来的每一步路。”

　　如果能与恶魔签下一个契约，我希望我们不曾相识。

　　传说中，漂泊的荷兰人将永远孤独航行于北海、好望角等地，但据说每相隔一百年，他能够在海上遇到那所思念的人，并且与之在月亮升起时相会。而当圆月落下，思念之人将会离去，再次留下漂泊荷兰人孤独的度过下一个百年…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