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抱柱之信 ...
-
抱柱之信
几个月前，季诗任职的公司裁员了。
很不幸的是，季诗也是那群人之一。从那以后，季诗便失业了，在这几个月中，她很努力的到处找寻新工作，却处处碰壁。这段挫折终于让一向很自信的她开始感到疲惫。
最后她听从家人和朋友的建议，决定等到心情平复后再重新出发。隔日，她便带着轻便的行李离开了喧闹繁华的都市，来到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乡间。
但是，即使是出来散散心，季诗的内心依旧牵挂着工作一事。她一个人站在旅馆的阳台上，看着四周环绕的山景和一条条小街道，然后她不经意的看见了一处，恰好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条鲜有人烟的柏油马路，杂草横生，黄泥满街，看上去有些荒凉。而这条路再延伸过去一点，便能看见一条溪流，和一座连结两边陆地的拱桥。
吸引她的便是那座拱桥。这座拱桥看上去有些古老，落叶洒满了桥面，一片一片似是写满了一个个不为人知的故事。在都市，桥都已经不太常见了，更何况是这种带着浓浓古味儿的拱桥季诗突然有些想要过去看看，毕竟这种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
云朵飘天际，阳光明明暗暗。季诗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她随意的找了一个在地人问路，但得到的答案却是:
“小姐… ….说的桥，是指沿着小路过去的那座桥吗”
“是。”季诗回答。
那个被季诗拦下的在地人，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季诗看那人表情有些不自然，便疑惑道: “请问有什么不对吗”
那个人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 “小姐不是在地人，难怪不知道那座桥的事。”
季诗更加疑惑了: “什么事”
“闹鬼。”那个人露出了可怕的表情，故意瞪大了双眼道: “听说常有人会在桥上看到一红衣水鬼以及听到莫名而响的吹笛声。”
“红衣……水鬼”
“是啊，听老一辈的说，那水鬼在那座桥上待了很久，怨气极重。我劝小姐您还是别去了吧。”
季诗的脑袋顿时有些转不过来，心里头纳闷道:没想到乡间竟然还流传着这种不科学的想法。
跟那位在地人道别后，季诗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想想一个人的确有些危险，才终于打消了去看拱桥的念头。回去时，她找了一间便利商店，刚准备买晚餐时，便突然听见幽幽笛声。笛声听上去阴森至极，幽怨不已。她看了看四下无人的街道，只有几盏破旧的路灯，灯光不亮，还一闪一闪，忽明忽灭的。
没由来的，季诗想起了方才的的灵异传说。即使是不太相信这种奇闻异事、没有科学根据的季诗，也突然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她迅速的买完晚餐，便赶紧回旅馆。途中，她的手机还突然振动起来，害她差点吓的惊叫出声。
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后，看到里头传来几封简讯，有家人、男友、朋友传来的一些慰问话语，季诗顿时松了口气，心有余季的喃喃说道 : “我就说世界上怎么会有鬼……”
想是这么想的，季诗却在隔天将行李全部打包好，当她带着大包小包想要离开时，外头竟开始下起雨了。云层厚重，雨滴斗大，而且还闪电乱窜，雷声交加，季诗很郁闷的站在公车站牌前心想:人的时运不佳，连老天也要捉弄一番。
雨一下，下了半天不停，公交车也是等了半天不来。季诗早已开始打起顿了，半梦半醒之间，她又听见了昨晚的笛声。只是这次她并没有感受到任何一丝阴森或者是可怕的氛围。反倒是音色绵延不绝，婉转动人，倒听起来有点凄凉、哀伤，让人为之动容。
她缓缓的睁开双眼，突然鬼使神差的连伞也未撑，便走了出去，沿着幽幽笛声传来的地方走去。路并不蜿蜒，但雨下得很大，因此到处是泥泞，走着走着，她便看到了一条溪流，和一座古老的拱桥。
这时她终于回过神来，脑袋有些迷蒙，看了看四周环境，和早已淋成落汤鸡的自己后，差点又想大叫起来。她害怕的想着该怎么回去，因为她发现她甚至连手机都没带在身上。
风声呼哮，伴随着笛声而来，季诗缓缓回头，落叶随雨而骤降，雷声若鼓，破旧宽桥上此时正站立着一个人:
红衣飘然，黑发垂落，手执木笛，孑然一身。
凄凉的笛声源于此，溪流滚滚而流，怒拍着桥墩。季诗一时看痴了眼――她知道那就是传闻中的红衣水鬼。
但怎么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水鬼，不是该全身浮肿的吗
总之那“水鬼”跟她原先所想象的 “水鬼”有些差别，接着她就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呆愣了许久，没有尖叫也没有逃跑，直到红衣水鬼的笛声终了。
雨仍在下，但已慢慢变小。红衣水鬼睫毛轻颤，时间像是静止不动，水鬼缓缓的睁开双眼，乌黑的瞳仁彷佛是致命的黑洞，无波无欲，却不知里头暗藏了什么危险。季诗这才后知后觉的全身发抖、并且鸡皮疙瘩起来，正当她准备要开口尖叫时，便听到了红衣鬼话语: “下着雨，怎么一个人在这。”
季诗见那红衣水鬼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看，才意识到那红衣鬼在和她说话，她小声的回答 : “我......迷路。”
怪风刮起，吹起一旁的大树枝桠乱打，夹杂着雨声扑打，像是妖怪的鬼哭神号，红衣水鬼没再回话。
红衣水鬼是个穿着古装的男鬼，他的表情一直很冷漠，面无表情的望着滚滚溪水流动。这种举动更不能让人想起任何一部鬼电影、鬼小说中的或张牙舞爪，或怨恨极深的厉鬼。季诗思忖了一会儿，才决定小心的问: “请问… …”
红衣水鬼的头歪歪一撇，没有看向季诗，却像是早已知道了季诗想问的问题，将她的问题直接回答了: “沿着那条路往回走。”
季诗半信半疑的看着红衣水鬼，红衣水鬼的表情依旧淡然，最后季诗选择听从了他的话，沿着那条路终于回到了公车站牌前，雨在途中停了，当她走回站牌前时，一辆公交车也恰好到了，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来的很恰好。
那天的事彷佛如梦似幻。
季诗刚回来不久，便收到了某家企业的面试通知书，她的朋友是里头的一位主管，所以她很幸运就进了那所企业，接任职位也不小，而且又刚好是她所擅长的。接着，与她爱情长跑了八年的男友，终于在情人节当天和她求婚......一连串，接二连三的好事，一一而来。
季诗高兴之余，却一直无法忘怀那天的际遇。她总是在想，也许那天见到的并不是什么鬼怪，而是天上派来的神仙，毕竟那水鬼除了身上有阵阵阴气，但无论是样貌还是行为，实在不大恐怖的鬼怪。
然而这几天，她却经常梦到一个奇怪的梦:大雨磅礡，溪水暴涨，有个人在水中痛苦挣扎，他伸手拚命的想要抓住东西，但不知为何他却死活不肯离开那里。
这梦她一连梦了好几天，而奇怪的是，季诗竟会在在梦里为那人着急，而醒来的时候，她却发现泪已满了脸。
虽然经常梦到这个梦，人事物依旧相同，但她却无法看清那人的面容。这种感觉季诗不曾有过，但她总觉得这梦似乎在暗示着她什么。
又是一个夜里，季诗再次在泪水中惊醒。外头星辰稀疏，月光柔和，季诗又没由来的想起了那个红衣水鬼。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不想再这样下去，天天梦见一个怪异的梦，想起了不该想的人，好好的生活都会变调。而且不知为何，她一直忘不了他。
于是季诗向公司请了假，再次一个人独自前往了那里。纯朴的乡村，暖人的气息，季诗望着那条空旷的道路，这次她只身一人，什么都没带，轻车熟路的再次来到了那座闹鬼的破旧拱桥。
她一个人站在桥上。
溪水不似那日的汹涌，而是缓缓而流，清晰见底。周围安静的只剩下虫声
，还有风轻擦过，带起的树叶磨擦声，“沙…沙……”。
接着不久，又是一段阴森的笛声，凄声遍布山林。如果是第一次在完全无人的状况下听见这种哀乐，季诗定会当场吓晕，但她现在已经知道，哀乐是个开头。
慢慢的阴风四起，刮的季诗顿时全身鸡皮疙瘩起来。她抬眼望向另一头的桥面:红衣如烈火，黑发飘飘扬扬，素色木笛响起的幽幽旋律… …红衣水鬼。
季诗还是有些害怕的，她双手抱着胳膊，牙关微微轻颤。等到笛声终了，红衣水鬼才不紧不慢的抬起头，与季诗四目相对。
“妳怎么又回来了”红衣水鬼先开了口，语气却依旧冷淡。
季诗抿了抿唇，半晌才道: “你一直记得我”距离上次来到这里，明明已经过了一段时日。
红衣水鬼并未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又再重复问了一次: “妳怎么又来了”
季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她只好说: “因为您帮助过我……”她稍为顿了顿，才又道: “之前迷路那件事和后来我发生的一连串好事，应该都是您在暗中相助。”
红衣水鬼冷笑: “我是鬼怎么会助一个凡人说真正的理由。”
季诗在他这么咄咄逼人的情况下，最后只好说: “近来我时常梦见，有个人溺死在暴涨的溪水之下。可他原本是可以逃过的，但他却坚死不离。”季诗正眼望向红衣水鬼，说道: “请问那是您吗”
又是一阵阴风吹，落叶洒了满桥。红衣水鬼乌黑的瞳仁也是对着季诗，他幽幽说道: “那的确是我。”
季诗见红衣水鬼的表情略有不同，身上原有的阴气也减去很多，她知道这红衣水鬼顶多是冷漠点、怪异点，但他却不向那些在地人所说的那么可怕。所以她略为放心的微笑，道: “我只是想来说这件事的。”
“再过几日，我就要结婚，然后移居。”季诗慢慢道: “以后我大概就不会再来这里了，但我很开心能见到您。”
季诗离去时，夕阳西下，染遍了大片云彩，红衣水鬼一身火红，手执木笛，在夕阳之下却显得特别寂寥。
那已是久远以前的记忆，横跨了好几百年。红衣水鬼守在这里，其实为的也不过就是一个背影。
他早该投胎转世。
红衣水鬼望着季诗走远的身影，有些恍然的忆起他们百年之后的第一次相遇似乎也是在大雨中。
当时的他非常着急，因为早已过了他们该相约的时间，他急忙的跑下桥去，奈何水势异常凶猛，疑似银何从天破入潮水，激起怒涛阵阵。他却十分担忧女子的安危，他双手抱住桥墩，不断的来回在岸上和水里找寻她的身影。
即使到了水淹满身，双手鲜血的地步，甚至到后来有路人见状想救他，他依然不肯松手… …最后到死，他还是没有见到她一面。
死后，他来到阴曹地府向阎王所求的便只是一个小小的心愿，他只想再见一次那个女子，只是希望能亲眼看见她幸福… …过了如此之久，什么爱恨情非，其实早已不重要。
这是他留恋在人间的最后一次。红色衣裳随着夕阳西下而融和，木笛之幽幽声也渐渐的飘渺散去… …
季诗在公交车上看着外头的艳丽云彩如火焰般燃烧，红衣水鬼的模样却慢慢的在脑中消散隐去。
回忆如同一面残破的镜子，里头看到的是满满痴心，实际上的记忆却早已风化成一块块碎片。不管是人事物，皆无法守恒。
可是爱却是我们死去时唯一能带走的东西。
《庄子盗跖》：「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抱柱之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