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妾难为》浣*

2、三小姐大闹归宁院

　　同一时间，不同地点，归宁院内，王妈妈正小心翼翼的替太夫人奉上一盏六安瓜片。
　　太夫人倚在临窗大炕上，半瞌着眼，不疾不徐的接过茶盏，送到嘴边不动声色的轻轻一嗅，然后唇齿微启，浅浅押了一口。
　　六安瓜片的清香在室内蔓延开来，萦绕在人的鼻尖徘徊不去，太夫人放下茶盏，却并不言语，只慢慢垂下细密的睫毛，良久良久，在令人心悸的沉默后，她的略显阴郁的声线幽幽响起。
　　“不错。”
　　王妈妈提着的那口气松了半口，然后，她似没察觉屋里的沉闷气氛，笑嘻嘻凑到太夫人跟前，“今儿宋姨娘也这么说，老奴当时且不能尽信，以为她说好话顾着老奴的脸面呢，现下您也这么说，可见她说的是真心话，老奴的手艺且没有荒废呢。”
　　“哦，”说到宋姨娘太夫人就微微睁了眼，来了几分兴致，“她不是贯爱云顶含翠吗，怎么也开始吃六安瓜片了。”
　　“说起来老奴也觉得玄乎，”王妈妈不敢与太夫人对视，低下头压低声音，看起来谦卑而诚恳，“今儿宋姨娘晨起，醒来就说要六安瓜片煮茶吃，还起了石榴树下那一坛子旧年埋下的苍山雪水，当真是折腾了一番，老奴也是纳闷，问她缘何突然想吃六安瓜片，您道她如何回答？”
　　太夫人心里一动，指甲几乎戳破手心，不过她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只淡淡的半睁开双眸瞥了王妈妈一眼，“哦？她说了什么？”
　　“这事说来倒玄乎了，”王妈妈小心的窥了一眼太夫人的脸色，看她面色还算平和，并无发怒的征兆，就捡了好听话小心道，“她说，她梦到她行走在梅林，有一个小哥儿扯了她的衣摆，说是来年冬天，找她讨茶吃呢。”
　　哥儿，来年讨茶吃，说来宋姨娘已经怀胎三月，算算日子，可不是来年一月左右生产。
　　太夫人的睫毛一抖，半瞌的眉眼慢慢的睁开，她的目光钉在王妈妈身上，阴冷犹如实质，“有这回事？”
　　太夫人最恨发梦鬼怪之说，王妈妈感到落到身上的冰的审视，身上一冷心里一慌，好悬没露了行迹。
　　却到底勉力忍住。
　　“老奴哪敢骗您！”王妈妈觉得腿有点软，想起这两年从这归宁院抬出去的丫鬟婆子，一膝盖砸在地上，说话都有点哆嗦，“宋姨娘亲口对老奴说的，老奴断断不敢作假。”
　　言下之意就是她只是个传话的，无论真假，有事请找宋姨娘。
　　太夫人却并不接话了，她慢慢的端起那一盏六安瓜片，看了又看，慢慢地，眼中渐渐露出一丝笑意，却又很快收敛，眉间微蹙，现出了深深的阴影刻痕。
　　“海棠，”太夫人把茶盏捧在手心，唤屋子里一直沉默恭谨的大丫鬟海棠，“你去看看，今年的茶，还剩多少？”
　　这就信了？没找人对峙！王妈妈心里惊骇莫名，二爷果真好手段！
　　而被唤道的海棠笑盈盈的抬起头来，眉目是少有的鲜活艳丽，道：“哪里用得着看，还剩一斤七两，奴婢都记在心里呢。”
　　太夫人微微颌首，目露赞赏，吩咐海棠，“把茶叶收拢整齐，仔细安置，存到今冬。”又吩咐南华，“扶你们妈妈起来。”
　　王妈妈此时才回过神，急忙借了南华的力从地上爬起来，到底狠狠的后怕了一回。
　　后怕过后，却又是深深地畏惧。
　　王妈妈张张嘴，想说点什么，然而此时侍立在门外的山茶掀了帘子进来，“太夫人，三位小姐给您送佛经来了。”
　　这个时辰送什么佛经，太夫人眉间的两分喜悦遁回阴影，“让她们进来吧。”
　　王妈妈知机的闭了嘴，低眉顺眼的退到了太夫人身侧，看三位小姐鱼贯而入，姗姗而来。
　　六岁的大小姐孔知繁走在最前面，一双随了二老爷的桃花眼潋滟含情，她在离太夫人四五步的地方停住脚步，等弱柳扶风的的二小姐和小胖墩三小姐在左右站定，三人含笑行礼，“孙女给祖母请安。”
　　“起来吧。”太夫人挥了挥手，目光一转看向大小姐笑盈盈的双眼，到底减了两分不虞，问，“天愈发热了，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大小姐坐到海棠摆好的凳子上，顺手把妹妹们安置好，然后闲话家常般娓娓道来，“看今儿看天气还好，孙女想着夏日漫长，祖母又无午睡的习惯，不若来陪祖母说说话，一来给祖母解解闷，二是给父亲分分忧。也算是我们的孝心了。”
　　听她提及爱儿，太夫人的脸色便缓和了两分。
　　“你们有心了，”太夫人眼角微舒，望向大小姐，“前几日听说你舅母病了，最近可是大安了。”
　　大小姐的脸上稍微有那么一抹不自然一闪而过，即刻用笑容遮掩，“多谢祖母关心，不过些许小病，早已大好了。”随即转换话题，“近日闲来无事，我和二妹三妹抄了一卷《金刚经》，虽说勉力一试，到底字迹一般，祖母可不能嫌弃。”
　　她说这话时好似有点担心，收敛笑容微微凝眉，神态看起来与二老爷何其相似，太夫人果然就有了三分笑影。
　　“哪里能嫌弃你。”太夫人招了招手示意大小姐到她身边来，摸她的额头，道：“你父亲小时也爱替祖母抄佛经，他那时一手字迹简直不堪入目，祖母都不嫌弃，你可比他好太多了，祖母怎会嫌弃。”
　　“嘻嘻，”大小姐在太夫人手下轻轻蹭了两下，笑的俏皮，“您这话跟我说说就好啦，可不要让父亲听见，否则，让父亲知道在您把我排在他前面，可不得了，起码要省几顿饭呢。”
　　“你个促狭鬼，”太夫人点点大小姐额头，“胆子愈发大了，连你父亲都敢编排。”
　　“不怕不怕，”看太夫人神色和缓，大小姐越发胆大，抱住太夫人的手，看向她的眼眸明亮璀璨，“有祖母在呢，父亲最听您的话，您会护着我吧。”
　　这样一双眼睛，亮如星子，与记忆里未家变时的二儿子重合起来，太夫人微微一愣神，随即眼里涌起了爱怜。
　　“好好好，”太夫人这一回是真的笑了，任孙女撒娇，“祖母护着你，定不让你父亲骂了去。”
　　“祖母真好！”大小姐笑的志得意满，“我就知道您最好了，如此我就不怕了！”
　　“哪里需要怕他，”太夫人一句话未说完，突然“哇”的一声，三小姐大哭起来。
　　“这是怎么了！”太夫人最烦小孩吵闹，一下冷了脸色，看向三姑娘的奶娘，“好端端的哭什么？”
　　“太夫人恕罪。”奶娘于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三小姐不是有意的！”
　　太夫人最烦这种做派，眉眼一厉：“还不把三小姐带下去！”
　　“是是是。”于氏起身，急忙去哄三小姐，却不想三小姐今日铁了心要在太夫人这里哭个够，扯着嗓子一顿干嚎，哄都哄不住，拉也拉不开。
　　“三小姐，”于氏又心疼又着急，伸手想去捂她的嘴巴，“您别哭了，奶娘带你去找姨娘好不好！”
　　三小姐一手挥向于氏的眼睛，一脚跳下凳子，哇哇大哭着往太夫人的方向扑过去。
　　“三小姐！”于氏眼睛剧痛，泪流了满面连人都看不清了，好在海棠和王妈妈及时的拉住三小姐，又有南华立时护到太夫人前面，才让她将将止步于太夫人跟前。
　　“三妹怎么了，”大小姐似乎此时才从惊讶里回过神来，忙上前一把拉住三小姐另一只手，“三妹不哭，大姐姐带你去摘莲花好不好！”
　　“不好，不！”三小姐天生蛮力，甩了大小姐一个踉跄，加之海棠和王妈妈到底不敢太用力，竟差点被她挣脱。
　　看她如此，海棠和王妈妈各自看了太夫人一眼，然后王嬷嬷伸手悟了她的嘴巴，海棠把她抱起，口中道，“三小姐得罪了，奴婢带你出去。”预备把她抱出去。
　　“呜呜呜！”三小姐被捂住嘴巴，更是激动不已，她顿时止住泪水，伸手一顿乱挥，在海棠脸色挖出数道血痕。
　　海棠闷哼一声，加快了脚步，却不想到了东次间门口，三小姐看到山茶迎面而来，惊乱之下一把抓住珠帘狠狠一扯，海棠大惊，三小姐趁机狠狠咬了王妈妈的手一口，又一脚踩在王妈妈身上，借了着力点，飞快的挣脱海棠，又窜进了里间。
　　“三妹妹你干嘛。”二小姐和三小姐平日里玩在一块，也大约晓事了，看祖母脸色阴沉的厉害就想着拦她一拦，却不想三小姐看她竟然敢阻拦自己，怒向胆边生，一巴掌把纤细的二小姐挥倒在地，额头磕在地上“咚”的一声脆响。
　　“二妹妹！”大小姐这次才是真真唬了一跳，连忙帮着二小姐的奶娘刘氏把二小姐扶起来，而此时王妈妈不小心踩到满地滚的珍珠摔了个狗吃屎，海棠带着山茶、百合、栀子折返，四人合力，终于一把抓住三小姐。
　　“呜呜呜！”三小姐再次被捂住嘴巴，故技重施想去抓海棠的脸，却不想山茶早有防备，一把把她的手抓在手中，到底也被狠狠剜了几下手心。
　　海棠使了个眼色，四个大丫鬟就抬了三小姐准备出去，却不想这时，太夫人发话了。
　　“把她放开。”太夫人脸色平静的可怕，“我倒是想看看，她想干嘛！”
　　“太夫人，”海棠眼里带了犹豫，却到底在太夫人的目光下，慢慢松开紧紧捂着三小姐嘴巴的手。
　　“三小姐，”于氏捂着眼睛大喝，“您别犯浑！”
　　她的声音太过响亮尖锐，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在耳边，三小姐愣了愣。
　　“把她拖下去，”太夫人看都没看于氏一眼，“不知尊卑，杖责二十！”
　　于氏软道在地，听到响动进来的李妈妈把于氏拖起来，扔到正房外，早已有婆子候在那里，不过须臾，外面传来“啪啪”的，板子打在肉上的闷响。
　　“怎么，”太夫人居高临下的看着此时才知道害怕的三小姐，像看一的只臭虫的厌恶轻视，“这就怕啦。”
　　“你刚刚想干什么，”太夫人的语气像是结了冰，突然一声暴喝，“说！”
　　三小姐抖了两下，慢慢的留下两行泪水。
　　“哭什么！”太夫人语含讥诮，眉间的深刻的竖纹如刀锋版尖利，“这才知道怕，会不会太晚！”
　　“哇！”三小姐一阵干嚎，她在海棠怀里手脚并用挣扎不休，隐隐约约的，从她哭声里传来不那么清晰的，口齿不清的埋怨，“哇……祖母……呜呜……不……摸我……偏……心……”

作者有话说

　　三小姐很威武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