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妾难为》浣*

10、贼心不死

　　对于滇京城内外的地形，宋满心里有本活地图，不说她看过那么多资料文献，就说前世今生，宋满记忆力一直都很不错，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去过的地方，基本不会忘，何况被她逛了无数遍的滇京城。
　　是以自出了孔府大门，宋满就一路配着心里的地图辨音心算，大约知道了她们现在在哪。
　　所以此刻，在急行的马车里，宋满开始潜心静候。
　　太夫人带着她出了城，刚过了吴柳坡，前面再走一刻钟，有一个岔道上出柚山，翻过就到了尘寺，那寺里有一个怀仁高僧，解签一说一个准，一等一的有名。
　　太夫人是个佛门假信徒，宋满出门时没动作，就是想赌一把，在唯独剩下的，两三个可以为太夫人解惑的人中，太夫人会不会带她去求签。
　　宋满不怕她去找怀仁，因为那老僧欠她一人情。宋满怕的是，太夫人带她去找另一个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宋满竖起耳朵去听，此时官道上有车轮声缓行而过，井然有序；不多时又想起哒哒的马蹄，疾驰而去；渐渐地，耳边去去来来的车轮声渐渐繁杂，增多。
　　到了，宋满精神一震，没错，就是这里了，车水马龙的出柚山拐道。
　　就在这时，宋满感到乘坐的马车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终于晃了一晃，停下了。
　　宋满抿了抿唇。
　　车停在这里，若是在等排队上山固然好，可若只是在等人让路，那就须得好好打算打算了。
　　耳边的车轮马蹄声纷繁杂乱，宋满心底却无比冷静，她凝神等待，终于，马车微微一晃，慢慢向前行去。
　　一下、两下、三下、不过几息，马车又停下了。
　　是要转弯吗？宋满心里屏住呼吸，期望命运可以眷顾一把，然而结果终究让她失望。
　　马车再起，笔直的朝前驶去。
　　没有转弯，不是去了尘寺。
　　再往前走，那便是去紫云山了，也只有一个紫云山。
　　紫阳山，紫阳真人！太夫人什么时候竟然和他搭上了边。
　　宋满想起大舅舅对紫阳真人的评价：“这个为祸世间的妖道！”
　　宋满摸着肚子，心沉了下来，她扫了眼乔妈妈，这老货垂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眉眼坚定，深藏了几分破罐子破摔，悍然赴死的决绝。
　　乔妈妈定是……猜到了太夫人想干些什么。而看她的态度，只怕不像是摸个胎像之类的小事。
　　宋满想起太夫人先前看向她肚子时，凛冽异常的目光，似要择人而噬的阴狠。
　　太夫人想找紫阳道长干什么？不管她们想干什么，不能让她去紫阳山，一个妖道一个毒妇，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宋满抱着肚子，慢慢用力咬唇，悄悄屏住呼吸。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六下，七下……
　　宋满忍住呼吸的欲望，憋的肺都疼了！
　　离她最近的白露最先注意到她的异常，她一声惊呼，“姨娘，您怎么了？”扔了手中团扇上前扶住她，声音焦急，“您哪里不舒服！”
　　蒹葭快手把窗帘掀开，上前一把挥开凑上前的乔妈妈，扶住宋满，替她轻抚胸口，“姨娘您是不是头晕想吐！”
　　宋满一把捉住蒹葭白露的手，使劲连续捏了她们三下，太过用力以至于青筋暴起。她回忆起前世一个挚友心脏病复发的情景，开始慢慢的大力呼吸，弄出出“呵嗤”“呵嗤”的声响，然后猛然加大频率，越来越快，造成一个拼命用力呼吸，却吸不进去气的，如心疾发作的假象。
　　蒹葭早在被掐了三下后就反应过来，这是有大事即将发生的暗号，蒹葭心里一凛，看宋满脸色青白，呼吸不济的样子，立马会意，惊慌的大吼出声，“姨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复发了！”
　　心疾，饶是知道宋满是装的白露还是吓得一抖，但她立马反应过来一声大喊，“快来人啊，救命啊！”
　　“停车！停车！”蒹葭一边把宋满放平，一边替她顺气一边大吼，“太夫人救命啊！”
　　她们两一前一后大吼，声音委实太过尖利，把个本就被心疾两个字吓到的车夫唬的差点摔下去，看前面太夫人的马车似乎听到动静停了，也立马勒住缰绳，止住马车。
　　再说乔妈妈，今日本就心里压着事，又被蒹葭挥了一下正恼怒，这时被这一变故惊了一惊。她透过两个丫鬟的空隙，看宋满脸色惨白呼吸不济的样子，立刻拉开了还在往前凑的白露。
　　“快离她远些！”乔妈妈一把拉开了车帘塞在了白露手中，“没看你们姨娘透不过起来了吗！”边说边下了马车，一落地就看见太夫人身边的海棠疾步而来，立马松了口气。
　　“快去请示太夫人！”乔妈妈急忙朝她传话，“宋姨娘怕是心疾复发了！”
　　心疾！海棠唬了一跳，这可是随时要命的病，立马一溜烟跑回去禀告太夫人。
　　这边宋满看乔妈妈一下马车，立马一把扯住蒹葭和白露拉到近前，低声道，“去太夫人的庄子里，不要去紫阳山！”说罢立刻又用力呼吸起来。
　　“是！”蒹葭和白露对视一眼，飞快答话迅猛起身。蒹葭接着替宋满顺气，白露眼睛两眨即刻泪流满面，扯着帘子大声呼叫起来！“乔妈妈！乔妈妈！”
　　“在在在！”乔妈妈大汗淋漓尤不自知，一大步爬上马车，在离宋满两步的地方站定了，“太夫人马上就来，姨娘可要坚持住！蒹葭，快替你们姨娘顺气，青莲，冰盆拿来没有！”
　　“来了来了！有小丫鬟慌慌张张的捧个冰盆过来放在马车上，看到宋姨娘的样子吓白了脸，乔妈妈眼睛一蹬，又飞快跑开。
　　白露反手打着帘子，转过身替宋满打扇，看着汗水泪水糊了一脸的宋满，明知是装的，却也心酸难耐，泪淌的又快又急。蒹葭见状也憋出一点泪意，但她一贯好强罢了，只做出个强忍住不哭的模样。
　　“怎么啦！”这时总算听见了太夫人的声音，宋满不动声色的喘的更快些，连身体都微微抽搐起来，生理泪水更是如开了闸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看她样子实在不像假装，太夫人怀疑她知道些什么装病的心思慢慢淡了。
　　可太夫人急于见到紫阳真人，世人皆知紫阳真人少见来客，若见客也只在辰时中间的半个时辰，若今儿耽搁了，就只有等明天上午才能再次登门。
　　算算此时离紫云山也不是很远，太夫人想了想，估计她拖个大半个时辰也死不了，以紫阳真人的医术，剩一口气也能救活，就道，“快马加鞭，赶往白云观。”
　　“太夫人！”
　　“太夫人！”
　　蒹葭和白露一声惊呼，宋满犹如受了刺激，一噎，双手软软垂下，动静立马小了很多。
　　“姨娘！”蒹葭又是一声大喝，开始显而易见的慌乱起来，“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您可不能丢下奴婢啊姨娘！”
　　“姨娘！”白露哭的悲惨动人，转身就扔了帘子“扑通”一声跪下，“太夫人，求您想想办法救救姨娘，她肚子里还有个胎儿呢！太夫人！”说罢一下一下的磕起头来，“咚咚”的声音在寂静的官道上格外清脆。
　　有个孩子，乔妈妈被这句话刺激的一抖，但到底没答话。太夫人脸上染上恼意怒道：“你说的什么话，我难不成想害她不成，紫阳真人医术卓绝，还救他不活不成！”
　　不管她说什么，白露始终记得宋满说过的不能去白云观的话，她心思一转正欲再开口，突然，身后的宋满发出一声破碎凄厉的呻吟。
　　“姨娘！”白露这回真是被吓出个好歹，转身扑回宋满身前，看宋满抱着肚子神色扭曲，双双神色一变。
　　“姨娘！”蒹葭握住宋满抱着肚子的手，泪一下子脱了眶，蒹葭一下一下替宋满抚摸着肚子，骇的手抖有点哆嗦，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了。
　　“您是不是肚子疼，姨娘，您别怕，奴婢在呢，奴婢给您摸摸，您别怕，别怕，一会就没事了……”
　　“肚子……啊!……好……痛……”宋满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出这句话，声音几不可闻，她脸色发青，嘴唇染上乌紫，挣扎吸气的动作慢慢弱了下去，面上渐渐浮起了一层灰败之气。
　　“太夫人！”海棠再也沉不住气，若看着宋姨娘死在这里……她不想成为二爷盛怒之下的牺牲品，忙道：“宋姨娘怕是不行了，您！她肚子里是男是女还未可知啊！”
　　这一句话触动了太夫人的心尖，她脸色一变，深深的看了宋满一眼，道：“改道，去臻园！”
　　“快快快！”乔妈妈慌忙催促，同时心里暗暗后怕，刚刚差点在海棠之前出声，枪打出头鸟……幸亏忍住一时！
　　一行人慌忙火急的上了车，车夫玩命的挥动鞭子，宋满此时已然晕厥，毫无动静的躺在那里，前一刻还鲜艳明媚的脸庞，此时惨白的几近不详。
　　蒹葭白露早已止了哭声，一个替她揉肚子打扇一个替她抚胸口。
　　乔妈妈从二人间隙里，看到宋满无力垂下的一只玉手，指甲乌紫，再不复往日柔嫩。乔妈妈伸手想替她放回去，然而触手冰凉非常，冻得乔妈妈心里一抖，再不敢再靠近她。
　　乔妈妈想起二爷的脸，后悔当时没在海棠之前开口，她心里有强烈的预感，这一次二爷怕是会大怒。
　　乔妈妈细细的颤抖起来，原来，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毫无畏惧。
　　车行急速，不过两刻钟，就到了臻园。
　　早有接到消息的庄主领了人迎在门口，待看到太夫人一行，立即上前，有孔武有力的婆子抬了宽宽的板子，在大夫的指导下，把意识微弱宋满抬回了收拾好的的房间，移至床上，诊起脉来。
　　那大夫姓齐，人生几经波折，最终被孔二爷所救，安顿在了臻园。
　　此时他利索的替宋满诊脉完毕，又叫小童拿了粒自制救心丸来，吩咐蒹葭替宋满化水服下，自去替宋满写药方不提。
　　白露跟了出去拿药方抓药，蒹葭手脚麻利的喂到宋满嘴边，药一下喉，等了大约一刻，宋满的脸色渐渐和缓。
　　蒹葭喜极而泣，又恐宋满担忧，立即抹干眼泪。
　　此时齐大夫写完药方回转，再上前替宋满细细的诊脉一回，松了口气，道，“姨娘心疾发作，好在病情不深，又到的及时，服下救心丸，已无大碍，也并未影响胎儿。”
　　纵人俱都松了一口气。
　　海棠飞速出去向太夫人报告消息，而蒹葭轻轻替宋满掖好被角，尤不放心，看宋满已然闭眼昏睡，就近前低声问：“大夫，我家姨娘真的无碍，肚中孩儿可还妥当？”
　　她一贯刚强，然而此时一句话未完，却又险些落下泪来，齐大夫仿若未见，好脾气的回答，“姑娘放心，大小都无碍的。”
　　这个庄子里的神医，蒹葭是在府中仆妇耳中听过多次的，是以此时听他保证，亦稍稍放心。
　　“多谢大夫。”蒹葭微微一行礼，“奴婢这里走不开，就劳烦乔妈妈送送大夫了。”
　　“不客气，不客气，”齐大夫温文尔雅，知机退出，去向太夫人回话，乔妈妈受蒹葭之托送他出门，早前紧张没注意，此时走在齐大夫身后，乔妈妈发现他脚有点坡。
　　想起齐大夫清俊的脸庞，乔妈妈惋惜的叹了口气，然而还没叹完，想到自己此时的处境，惶惶然连叹气的力气都没了。
　　待她们尽皆出去，房中一下安静下来。
　　蒹葭凝神盯着宋满的脸，生怕她哪怕露出了一丁点不对好立马叫人，然而这时，宋满睫毛微微一抖，睁开了眼睛。
　　她眼神清明凌厉，哪有半分之前失神的样子，蒹葭惊了一惊，立马想起之前种种。
　　“姨娘！”蒹葭小声低呼，实在分不清她之前是真病还是装的，但到底十分担心她，问“您没事吧！”
　　“没事。”宋满有点虚弱，为了做戏她下了血本，如今还手脚发麻无力，“你想办法，今晚你和乔妈妈一起守夜！”
　　“姨娘怎么了。”今早上蒹葭就发现不对了，“是不是老妖婆又出幺蛾子！”
　　“她想带我去白云观。”
　　“白云观！”蒹葭差点惊呼出声，话到嘴边到底憋了回去，她极快回想起今日的行程，惊的冷汗都出来了，“没错，她想带您去白云观！”
　　“怎么办！”想起紫阳真人，天不怕地不怕的蒹葭居然有点心慌，“又是那个妖道，他是不是对小姐贼心不死！”

作者有话说

　　我突然有一个想法，下一章可以叫“宋满和紫阳真人不得不说的往事”，哈哈，是不是很邪恶很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