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自有春如海》柳凉生

31、掘地三尺

　　谢三一言不发地盯着来来往往的官兵，面色铁青。

　　他下腹的伤势并不轻，只差了一点点就会伤及脏腑。谢三不知道那时候冷云峰是否是故意刺偏，不过，他宁可相信冷云峰并非真正想伤他的性命，如此，他才会寻得一分自欺欺人的安慰。

　　自欺欺人地认为，冷云峰对他，并非无情？

　　谢三攥紧拳头，觉得心都炸开了一般。他深知冷云峰恨他入骨，但是，相较于两人相忘江湖，或者天人永隔，他宁可与之不死不休。即便不能柔情蜜意、朝朝暮暮，也好过自死不再相见。十日前那种痛彻心扉的死别，他并不想再经历一次。而陈冕对冷云峰的深情款款，更叫他妒火中烧。

　　“三哥。”段介安走上前，拍了拍谢三的肩头，“三哥真是要掘地三尺么？”

　　谢三恨恨道：“我偏不信，陈冕就能遁地了不成？”

　　段介安道：“我与陈冕相交二十年，深知他的秉性。少时，只觉得他是一个沉稳的兄长，而年纪愈长，愈觉得他阴险狠辣。我与他，曾也是少年时的莫逆之交，后来却道不同不相为谋，终于分道扬镳。他做事向来谨慎狡猾，这暗道自然是老早就准备好的，只怕我们在这里白费了工夫，他人却早已在千里之外了。”

　　谢三心思电转，不由收了脸上的怒气，敛容道：“四弟所言极是。然则我们绝不可放过一丝空隙。今日若真能擒得陈冕，便是铲除陈氏一族的绝佳机会。”

　　段介安一惊：“此事还未同父亲商议过，况且，陛下并没有明确的意思，若是打草惊蛇，只怕陷陛下于更加危险的境地。”

　　谢三道：“陛下现在不过陈冕手中的一粒棋子，唯有杀了陈冕，才真正能够救陛下。况且我们已经打草惊蛇。试想，陈冕若回京，势必对清社发难。”

　　段介安仍有些犹豫：“这倒不会，毕竟这次对他动手的是宁王，他又怎会调转矛头……”

　　谢三不耐道：“介安！你怎这般优柔寡断！”他又气又急，一半为了私心，另一半，倒真是为段介安的性子着急，“莫非介安还在顾念旧日之情？”

　　“三哥怎地这般咄咄逼人？难道也是有私心不成？”段介安面色有些不悦，“我只是一心顾念陛下。若真的动用清社的力量追杀陈冕，便是与他撕破了脸。段氏一族倒也罢了，只是陛下在陈氏手上，只怕第一个受苦的就是陛下。此事事关重大，自然要从长计议，怎可打不备之仗？话再说回来，即使杀了陈冕，还有陈靖威那老贼，万一他狗急跳墙，一怒杀了皇上自己登基，岂不是要生灵涂炭？我段氏四世三公，岂可做对朝廷不利之事？父亲建立清社，也是想籍天下士子之力，迫使陈氏交权，而不是诉诸于武力，再造杀孽。那我们便是妄称仁义之师，与陈冕那样的狼子野心，有什么区别？三哥，我向来敬重你的为人，难道是我看错了人么？”

　　谢三听得目瞪口呆，心道遇到这般的迂腐文人，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又心道，你不听我的良言相劝，只怕回去就要给你的老子娘收尸。又听出段介安对他起了疑心，不免心中发怵。他有心与关中三杰结交，便是想倚靠段氏一族，将来可谋大业，怎可轻易毁了自己在段介安心中的光辉形象，叫自己这大半年的功夫功亏一篑？他早已摸透了段介安的脾气，便正色道：“想不到四弟心中是这般看我的。罢了，既如此，我还是早早回流花溪去，省得在此污了段二公子的贵眼！”说罢，拂袖掉头边走。

　　段介安心下惭愧，上前拉住谢三的袍袖：“三哥莫恼，是我一时言语唐突。”

　　谢三冷笑：“段二公子系出名门，四世三公，我等小民的见识浅薄，罔顾君臣大义，实不敢与您称兄道弟。”

　　段介安欠身道：“是我不该质疑三哥的为人。小弟这厢赔罪了，望三哥莫要怪罪。”

　　谢三长叹一声，转身握住段介安的手：“你我结拜之日曾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背义忘恩，天人共戮。字字句句，谢三铭记于心。介安你仁慈仗义，我岂不知？但是世事诡谲，陈冕又是那般奸诈之辈，我们若不能一招制胜，只怕他日落入他手，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段介安沉吟不语。谢三又道：“冷云峰如今投靠了陈冕。介安难道忘了江湖上广为流传的那句‘得冷月山庄者得天下’了吗？且不论是真是假，但冷云峰的为人，我最是清楚。论起狠毒，绝不输给陈冕。他连自己的亲妹子都能痛下狠手，如此六亲不认，还有什么不能做到的？”

　　段介安道：“他使了那个甚么‘焚心诀’，却不知是生是死了？”

　　谢三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倒是还有一个算计，却怕贤弟又要质疑我的为人了。”

　　段介安脸一红：“小弟再也不会了。既然认你为三哥，绝不疑你便是。”

　　谢三又叹道：“有介安这句话，我便是被世人污蔑，背负恶名也无所畏惧了。”他眸光如电，压低声音道，“若冷云峰还活在世上，决不可让他落到陈冕手中。焚心诀有如此威力，自然可以用来训练死士，到那时，清社又岂是陈冕的对手？”

　　段介安倒吸一口凉气：“三哥的心思果然缜密。”

　　谢三一笑：“但若能为我们所用，则区区陈冕，又何足挂齿？”

　　段介安皱眉：“只是这焚心诀，着实狠辣了一些。有违……仁义之道。”

　　谢三气得发笑，心中暗暗骂道：你等天天空谈仁义之师、忠君卫道，才会被陈冕牵着鼻子走。我若是有你的权势，十个陈冕也被宰了，岂会容他做大？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连那个皇帝小儿一并杀了，自己披了龙袍，区区陈氏又能耐你何？当然这些话他不能说出口，只道：“用与不用，是后话，但却断断不可落入陈氏之手。现在宁王的野心已暴露，倒不如借宁王之手杀了陈冕，让他们鹬蚌相争，到时请段太傅出面主持大局、清君侧，陛下亲政，一洗乾坤。若能见到江山靖宇，谢三就算粉身碎骨，便也含笑九泉了。”

　　段介安大为动容，又想起方才之言，心中更加惭愧：“梁默臣这番投诚了宁王，想必已被陈冕所忌，我们正好利用冀州的官军，来一个釜底抽薪。”

　　“不错！”谢三点头，“我倒是想到冷云峰一定会到的一个去处。”

　　段介安不解：“难道不是拦截回京之路么？”

　　谢三笃定一笑：“是冷月山庄。冷云峰一定会回去。我们不如去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