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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宫弦坊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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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水雾朦胧,灯火接天无穷。
南湖周围有巡回的几个士兵,游船头尾都站着笔直的护卫。目测中间的画舫最为华贵,那那位江姑娘会在船上吗?
水面的游廊上亦有几个人走动,像是幽会的情人们,饮雪走过其间,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不知是他们扰乱了自己视线,还是自己打扰了他们的情趣。
近处的游船传来欢声笑语,身边不远还有情人间的耳鬓厮磨,饮雪自觉不该流连,就要转身,极好的听力却是闻见遥远的水面,传来琴声。
这声音极微,想必离得较远,因为夜色笼罩,光凭一双眼睛只能瞧见一点灯光。
但这琴声极为飘渺,美而轻盈,旋律就跟着动荡的水波相近,仔细听来会让人心神左右荡漾。忽而又变为不急不缓的上下之感,仿佛黄叶悠悠飘落,划过优美弧线。
饮雪扬起衣袖,轻身点水,如叶落湖面,泛起丝丝波澜,只眨眼的功夫,就已经穿过浓深夜色,落足船上。
一个侧身回视,一个正眼凝望,饮雪公子才发现弹琴之人,正是江大小姐。
她一个人,因为船舱内并未感应到任何气息,现在只此二人在这条远离了喧嚣的船上,气氛有些凝滞,有些奇怪。
都怪自己鲁莽而来,谁知会这样碰巧。
江大小姐仍旧穿着白色纱衣,夜色虽暗,但这样近的距离,一时间唇红齿白,明眸善睐,尽收眼底。
江大小姐,江大小姐……到现在也不知她名字是什么。
“你果然来了。”
是料到他来这条船上吗?不,应该是指祭典的事吧。
“我到或不到,你都是有办法的,是不是?”
江大小姐扣指按琴,声音便戛然而止,她起身,墨发白纱随风轻摆,正面的容颜,干净得纤尘不染。
那双眼睛,一直以为十分熟悉的眼睛,露出了同样没有距离感的颜色。
“但是,无论如何,都要感谢楚公子的一番好意,心爱替舍妹在这里谢过。”
她欠身颔首,饮雪却恍然大悟,“心爱?”
“心爱。”
江大小姐亦是重复一遍。
“江心爱?”
“江心爱。”
“这么可爱的名字,不适合你。”
饮雪扬唇,露出淡淡的笑意。
江心爱的表情很浅,她刚才虽然有一点好奇,但似乎不太善于表现,抬头看着饮雪,“不适合吗?那楚公子觉得……我应该适合什么名字。”
饮雪抚摸着鼻梁,继而看到水中一汪皓月,突然想到了不错的主意。
江心爱在认真的等待,随他的目光一齐看向水面。
“你像那水里的月亮,洁白却不耀眼,温凉却不冰冷。”
江心爱眼神有些迷茫,等到饮雪再道:“我想起白居易的一首诗,”那眼神像是被点亮了一瞬,继而又被这夜色湮没,
“别时茫茫江浸月。”
江心爱眼神停滞,重复道:“江浸月。”
“没错,江浸月。你就是水里沉浸的那一轮明月,明明存在着,却永远是触摸不到的。”
她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色,就像是天上皓月,落入了人间。
碰到了,她也就碎了。
江心爱沉默了一阵,转移话题道:“还不知楚公子前来何事?”
饮雪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你猜。”
江心爱想了一会,摇头:“我不知道。”
本以为这个大小姐,会高贵,会傲气,会让人畏而远之。但是现在看来,她倒有些木讷得可爱。
饮雪走过她身边,“我去了祭典,也看了灯会,途径了画舫,却被你的琴声吸引过来……”
“原来公子不知道是我。”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饮雪忽而转身靠近,一手将少女拦腰揽住,“……我是来掳走你的。”
她没有尖叫,也没有抵触,虽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但还是很镇定的看着他。
这样对视着,倒是自己快被她的双眼虏获了。
“我这么说,你为何不反抗?”
江心爱正要开口,微风却将她的发梢吹过鼻尖,她似是有些为难,扶着饮雪的肩膀,埋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他见过很多大男人打喷嚏,自己的威力有时也不小,但没想到女孩子会这样微弱,简直就像是才出生的小猫小狗,被呛了一下。
饮雪不懂该说些什么,江心爱因为尴尬变得更加木讷,一动也不动,两个人就定着。
但是一会儿饮雪就发觉了不对劲,因为江心爱倚在他身上的趋势越发明显,本以为她是羞涩难当才靠紧,或者因为两情相悦才贴近,等到江心爱彻底倒在他怀里,饮雪才慌张道,“……怎么了!”
饮雪扶持着她坐下来,江心爱攥着他衣襟的力道渐渐变大,似乎要抓破一样,饮雪急道:“不舒服吗?哪里?”
她面色逐渐苍白,连嘴唇都失去光泽,可是体温是正常的,呼吸微微急促,脉象也有条不紊,江心爱看起来十分痛苦,她这么痛苦,却没有捂着任何地方,也不知她痛在何处。
“心爱姑娘?心爱?”
江心爱就要将他推开,伸手去抚摸那张琴,可她痛苦不堪,手指扣紧了琴弦,发出刺耳的声音。
“江姑娘!”
江心爱自知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镇定下来的办法,只能缓缓道:“公子……可记得你来时我弹的那首曲子?”
饮雪点头,“如何?”
“我可能……要休息一下,麻烦公子……抚琴……可好?”
虽然有些不解,但琴声治疗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听过,饮雪挥手之际,那张琴便转到跟前,十指其上,拨开第一个音符,江心爱的手便松开了对他衣服的桎梏。
琴音再度撩开水面,随着波纹的动荡,一圈圈远去。
江心爱倚着他,渐渐平复自己的呼吸,仰头之际,饮雪也是低头看着她,“好些没有?”
江心爱轻轻点头,她好似不能动弹,连话也不想说。
三刻之后,怀里的人已经完全入睡,低头能听见她轻微的呼吸声,垂目亦能看到她平静的睡颜。
原本发带上的香气,只是那魂牵梦萦的一缕,现在江心爱全部倚在他怀里的时候,这种香味,弥散开来,将两个人包围。
零陵香。
凝神敛气,镇静催眠。
刚才把她门脉之际,并未探到她有任何内力,但方才按着他肩膀的手,如若不施内力,是不可能有那么大力气的。
就算隔着两三层衣服,也清晰的感觉到了她的力道。
难道她有什么顽疾?
看刚才的样子应当不是第一回发作了,所以身上常年散发着零陵香气。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人疑惑。
*
船不知漂泊到了哪里。
醒过来之际,江心爱正在给他包扎伤口,昨夜因为她睡得太浅,似是容易惊醒,饮雪便连着弹了三个时辰,如今几个指尖已经留下血印。
江心爱无意抬头,才发现饮雪已经醒了:“你……醒了。”
他其实也没有深睡,所以等到江心爱一碰他便醒了过来,天微微亮,两个人靠得很近,饮雪才要说些什么,江心爱已经绑好,抬头问他:“你弹了很久?”
饮雪默不作声,算是承认。
“抱歉。”
江心爱起身看向东方微白的天际,“差不多该走了。”
听到这话,饮雪才站了起来。
江心爱又回头,逆着光线的一瞬间,她像是笑了,笑得十分轻盈,如蜻蜓点水,“谢谢。”
这笑容和晨曦的光辉比起来,一点也不算耀眼,却清澈淡然得让人觉得错觉一般。
兴许真是自己看错了。
*
本想上午好好睡一觉,可惜有杜蘅这个叽叽喳喳的人在,他无论以哪种姿势入睡,无论怎么捂住耳朵,他都如五百只鸭子在耳边喋喋不休。
“我以为将这院子里的女人支走会生活得安静点,你比起她们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杜蘅得逞一笑,“既是明白我的厉害,还不将昨晚发生的一切速速招来?”
饮雪翻身坐起,撑着下巴,“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你一定见着那姑娘了吧!否则不会通宵未归的。”
饮雪不可否认,点头。
虽知道他对付女人有一手,但不知会如此迅速,杜蘅赶紧坐到他身边,“怎样?跟我讲讲。”
老实说他自己对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有些不可信任的模糊,这要说起也不知从哪里说起,“差不多……就是见到了。”
“接着接着?”
饮雪捋过耳侧长发,“她姓江,名心爱,不仅善舞,琴艺也佳。”
“嗯嗯……”杜蘅催促道,“还有呢?”
至于昨晚心爱姑娘因病痛倒在他怀里就不必说了,饮雪随意道,“后来我便跟她切磋了一晚的琴艺。”
如此说来,也是对的。
杜蘅不知想笑还是想哭,猛地瞪着他道,“你以为我会信?!”
饮雪推开他的脑门,“你这态度,倒像我过门的妻子在责问我昨夜去哪里风流快活了。”
杜蘅摆摆手,饮雪又道,“信不信就由你了。”
杜蘅自觉无趣,拍拍衣襟起身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