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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宫弦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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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扬州到临安,短短几个时辰的马程,却因为杜蘅的走马观花,两个人足足走了两天两夜。
到达临安已经四月初七,临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饮雪公子城北的宅院,离请帖上宫弦坊的地址并有些远,驱车驾马仍需一个时辰。
一到临安,杜衡便悠哉悠哉的住了下来,并不肯跟饮雪一到前往祭典。
饮雪打开折扇,无奈道:“你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送我一程’。”
没错,已经送到临安,再要闯那个有着天下轻功第一的御风公子守卫的皇家庭院,杜蘅不用考虑就拒绝了他。
明晚酉时,便是祭典开始的时间。
四月初八白日里,饮雪支走了庭院里所有的女人,和杜蘅对酒当歌,直至黄昏。
夕阳艳丽,天边像烧着了一样。
混合着徐徐清风,张开双臂带着醉意,感觉马上乘风而去。
等到杜蘅醒来,陪他的饮雪早不见了踪影,杜蘅醉醺醺的脸色,口中还在含糊着,“可要交个好运啊,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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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雪亦喜欢喝酒,但却很少喝,所以也不曾喝醉过,就算是陪着杜蘅豪饮,也鲜有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
所以当下还是保持着最清醒的头脑,最利索的身手。
宫弦坊坐落于临安偏南,那一条街坊,全住着皇城丝竹管弦之高手。
如若江陵是武林中人才辈出的圣地,那么这条不过三里的街坊,绝对能诞生出天下绝唱。
进入宫弦坊之后,一直沿着街道往里,直至人流不再那么熙攘,直至挂起红色宫灯的偌大庄园,那便是皇家领域的禁地。
护卫把守着,并且还不是一般的高手。
出示了请柬便能进入,除了王孙贵族,高官富商,更有江湖上慕名而来的英雄豪杰,所以在这各色各样的人群中,他一个饮雪公子并不会怎么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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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了以后,整个宫弦坊显得更为灯火辉煌。
这里的宫殿都不高,一眼却展望不到究竟有多大,果真不愧皇家别院,盖得这样气势。
徐步穿行在陆陆续续的人流中,放眼终于看到所谓的祭典舞台。
那舞台是露天搭建,与观看的人群隔着一泓水,约莫三十尺距离,那里如今装饰得格外喜庆,仿佛有什么人今晚成亲一样,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酉时已到,各位尚在入座等待,水中央的舞台突然灯光全暗!
一时间没注意,人群亦是骚乱起来,但就在着纷杂声中,若隐若现的编钟声渐渐穿入耳廓。
人群逐渐安静,明白这时祭典已经开始。
宫灯千羽,逐一点亮。
舞台之上,两侧屹立着古老肃然的编钟,打击着震撼人心的音乐。
编钟兴起于西周,盛于春秋战国直至秦汉。迄今为止,因为编钟打造的成本巨大,普通人家根本买不起这玩意。也只有皇家撑腰,才能拿得出这么大手笔。也正是因为此种音乐甚是辉煌磅礴,所以也只有皇家才钟爱无比。
原本只是慢节奏的营造,忽而加重打击,人心仿若被捶,那一瞬九尺菱纱从天而降,窈窕身影九转回环,白浪层层叠叠,仿若神女下凡。
在瞠目结舌的坐席中,坐在不远处亭台里的饮雪公子亦是被震慑住。
何曾如此目睹过?
何曾如此感受过?
那不怒不笑的表情,那白衣墨发,如行云流水一样的身姿,简直像画卷展开一样,让人看到了历史,看到了岁月。
那种气势,恢弘足矣掩盖住全场的光芒。
星辰失色,日月无辉。
接下来再表演任何都毫无色彩可言,因这全场人心,已被深深折服。
饮雪也看过很多女子跳舞,但今天才算是大开眼界。
似乎难以缓过神来,饮雪公子转眼看台下议论纷纷的人山人海,再看坐席顶头,两位身著一紫一黄的身影,便是当今的允王同靖王。其后有朝廷官员,当地富甲,江湖名门。人多杂乱,一时间也看不出个究竟来。
“那便是允王殿下金屋藏娇的女子?”
“果真不同凡响。”
以往男人们议论女人之际,总是多些鄙夷之色,如今却满口称赞,没有一点胡思乱想。
虽然被议论着,甚至被大胆的人指点着,允王依旧面不改色,一边的靖王倒是嗤了一声。
不久之后,饮雪就要起身,可是舞台上熟悉的人影让他停顿了一步。
终于轮到当初送她请帖的姑娘出场了,小姑娘似乎有些紧张,作为群舞的中心,眼神游离不定。
她今日依旧穿着一身粉色霓裳,看起来比上次更为翩跹,仿若一只蝴蝶。
这样就回归了最初最简单最平常的舞蹈。
饮雪看过两眼,背手离开。
*
人群亦是三三两两的散着,这大致两百多位宾客,部分还在逛花园,部分去宫弦坊的街道上观赏,还有些贵人,去了南湖游船。
饮雪此刻正走在夜市中,宫灯十步一隔,将整条街道照得灯火通明,仿若白昼。
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只是闲散的看着,逛着,听周围人七嘴八舌着。
“你说到了明天这宫弦坊里有多少女人会被接去皇宫内院?”
“江姑娘是肯定的了,允王可是一直对她青眼相加。”
“你说这事圣上会同意吗?之前听宫弦坊里的下人说,允王要迎娶江姑娘一事。”
“我看八成可能。”
“我倒觉得不会,这允王好歹也是继承大统的人选之一,以后他要当皇帝了?江姑娘一介名伶,做皇后?”
“说得极是,而且他允王还有抗金重任,近年来是不可能成家了。”
果真是皇家别院,这样的消息都有人传出来,怪不得宫弦坊之内之人不得出坊半步了。
饮雪若有所思的看着摊位上挂着的琳琅满目的配饰,一手轻轻抚摸过左耳廓的长发。
而街道另一头,穿着粉衣的姑娘还在没头苍蝇的寻找。
虽说给了他请帖,却不知他究竟有没有来。就算他来,现在这人多杂乱,找到他也是非常困难。
但是值得庆幸的是,终于在盲目三刻的寻找中,抓住了那一抹白衣胜雪。
饮雪看她气喘吁吁,问道:“怎么如此着急?”
江二小姐一直在喘气,根本无法说话,等她气顺了,劈头盖脸便是一句:“将我带离临安吧!”
饮雪不知从何回答。
“不这样的话,明天我就要变成靖王的第八房小妾了!”
饮雪公子茅塞顿开:“你让我前来,就是怕被那靖王收走?”
少女眼里噙泪,似是不满他不在乎的神色:“你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嫁给那种人?”
饮雪自然知道她不愿意:“但是,你为何选择了我?你觉得我可以跟靖王作对把你带走?”
少女振振有词的数落道:“他长得丑,脾气极差,品行更差,连皇上都不看重他,像他那样的王爷,就只能在我们这里作威作福了。他不敢跟允王争姐姐,就拿我较真,我才不要深受其害!”
“你不同,你是江湖中人,是独步天下的武林高手,人人敬你畏你,那靖王连御——”江二小姐似乎发现自己的措辞不当,却又无法避免,“御——说就说了!他连御风都怕,你饮雪和御风齐名,所以我思考再三,你就是合适人选!”
“你带我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好?”
饮雪稍加琢磨,反问:“你为何不去你姐姐那里求情?”
“她……她是待我极好,可她身在宫弦坊,又能将我送去哪里,只要待在这里一天,我就多一天危机,想来只有离开才好。”
饮雪微微叹气。
“不告诉姐姐……我更怕万一这事被别人知道,到时牵连姐姐——你知道我们坊中人不经王命是不得离开的,所以求你了……”
她如此诚恳,已经走投无路,饮雪又怎好拒绝,可是萍水相逢,总不能冲动行事,“离开了以后,你去哪里?”
“说起来,还不知道小姐的芳名。”
江二小姐这才意识到,“哦……哦!我姓江,名沉吟,你叫我沉吟就好。”
沉吟,倒是不失稳重温柔的名字,但跟本人活泼俏皮的模样,不称。
沉吟的眼睛很大,说话的时候,因为表情的生动,眼神扑闪扑闪,像是幼小的动物一样,让人怜爱。
说实话她和她的姐姐一点也不像,不仅外貌气质,连打扮习惯上也不同。
“出去以后……我就……跟着你了……”
饮雪食指摩擦着鼻尖,再看沉吟一直头闷着,想必是害羞了。
“这样好了——”就在饮雪打破这一片沉闷的时候,远处再次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
她喊着“二小姐”,饮雪远远的就看清楚了那是沉吟的丫鬟。
“菁菁你怎么来了?”
主仆二人的秉性倒是十分相似,菁菁也扶着沉吟喘了半天气,说话断断续续,“我……我刚刚——打听到了……”
“允王他……他为你的事去做主了!”
沉吟的眼神即刻又被点亮起来,菁菁继续道:“允王让……让奴婢转告你……不用担心……”
“允王人呢?”
“殿下如今在游船上和靖王游赏。”
“是姐姐吗?姐姐拜托允王的?”
“应该是的。”
饮雪道:“还是托你姐姐的福。”
沉吟很是激动,拉着丫鬟的手道:“我可以不用嫁给那个混账了,太好了!”
菁菁一直点头,确认她的答案。
“姐姐呢?姐姐也在游船上吗?”
“应当是的。”
“那我们也一起去吧!”
饮雪却拉住她道:“你现在过去,是去见允王吗?你别忘了,靖王也在那条船上,现在你只要当做与己无关,过去就好。”
菁菁点头,沉吟这才意识到,允王去说服靖王,肯定不是低三下四的请求靖王放过沉吟,而是以更高的气焰压倒靖王,现在她这个当事人要是过去凑热闹,简直是瞧不起人一样,连忙道:“你提醒得是,我可不能再出现在他眼前了,不能让允王白费心意了。”
沉吟想通了便觉得千金大石放下一身轻松,转身看向饮雪,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我们……继续逛吗?”
那双潋滟眼眸微微变色,饮雪微笑道歉,“不了,天色这么晚了,你们也回去早些休息吧,今晚你登台表演,一定累了。”
想要拒绝别人,一定要给别人一个先下的台阶,饮雪做到了,沉吟虽然不算聪明,但也懂他的意思,“嗯……那我回去了。”
沉吟才要转身,继而又回头抢道,“你——你明天可以来看我吗?”
饮雪看她话未说完,静着等待,沉吟又道:“我……我怕万一……”
饮雪轻轻点头,沉吟脸上的神采便即刻恢复,“嗯,那我等你!”